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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天网飞醋。

早上。

纤纤醒来,身边没有人。

她洗漱完毕,路过窗口,拉开窗帘。

室内设有地暖,温暖如春。内外温差之下,玻璃窗蒙上一层白雾,看不见外面。

抬手抹了抹,手指冻得冰凉。

雪停了。

这次回来的匆忙,行李就一个包,换洗衣服都没带。

纤纤打算穿秦措的衬衫将就,等会儿她有事回秦园,再找自己的。

打开衣柜,一愣。

右边是秦措的衣物,左边是她的。衣服全新,吊牌还没剪。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秦先生就是这样的操作。

她人还没到海之屿,房间的衣橱就塞满了属于她的鞋帽衣服。

她的尺码,秦措倒背如流。

纤纤换完衣服,给许玲发送一封邮件,标明时间和地点,约在下午见面。

她和那个疯癫半生的女人,还有一点未完的纠葛。

从房间出去,逛了一圈,她站在厨房门口。

秦先生心情很好。

他背对她,正在煎法式吐司。

纤纤看了会儿,走过去,从身后圈住他的腰。

“才六点半,起那么早?”她瞄一眼挂钟,“都辞职了,不享受一下睡懒觉的福利?”

秦措说“以前六点起都算晚。”

语气平静。

纤纤盯着他,越发觉得那双细长的凤眸含笑,漆黑的瞳孔深处,尽是春意。

她摇摇头,嘀咕“……你真的心情特别好。”

秦措关掉燃气灶,“不止。”

纤纤挑眉。

秦措低头看她,淡然道“那叫身心愉悦。”

纤纤“……”

懒得理他。

她把盘子端上餐桌,想了想,告诉他“我下午出去一趟,有点小事处理,很快回来。”

秦措说“有空先去祖父家。”

纤纤奇怪“你不是昨天才带小雾过去吗?”

秦措“他只想见你。”

纤纤一怔。

也行,时间应该来得及。

她答应“好,那我开你的车。”

秦措拉开冰箱的门,取出牛奶和苹果汁。

“如果祖父提出要求——”他顿住,“别答应。”

“什么要求?”

秦措沉默。

片刻,他说“我一走,祖父担心公司的未来,有可能病急乱投医。”

纤纤明白过来,失笑。

“你爷爷找谁也不会找我啊……秦氏是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他让我管,先不说我有没有空,他不怕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秦措抬眸,戏谑“也对。白小姐如果对我始乱终弃,那可真的是,人财两空。”

“……你无聊。”

秦措轻笑。

“总之别答应。”他捏了捏她脸颊,“候选人名单,我已经给他了,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听,知道吗?”

“知道啦。”

他捧住她的脸,没放开。

纤纤问他“又怎么了?”

秦措凝视她,半晌,微微一笑,“上个月,小雾写了一篇作文,关于你。”

“他那么小写什么作文?”

“我的母亲。”

“这个命题——”纤纤回忆,“……我好像也写过。”

“记不清?”

“写完就忘了,谁会特地记住?”

“我。”

“……”

秦措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慢“高二期末考,灯光下母亲的白发,送分主题。”指尖轻轻一点她额头,“你写鲨鱼怎么繁殖,零分。”

纤纤想起来了,于是笑得更起劲,“对对,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龙颜大怒啊。”

秦措看着她。

她笑的那么开心,没心没肺的,一如当年。

他凉凉道“儿子的作文交上去,得分都能比你多。”

“我零分嘛,比我得分高太容易了,有本事比我得分低。”纤纤说着,笑问,“小雾怎么写的?”

秦措食指绕起她的一缕黑发,正经的背诵“妈妈的长发像海藻,皮肤像珍珠——”停了下,目光带着一丝笑意,“睡姿像八爪鱼。”

纤纤一愣,瞪他,“最后那句你自己加的吧!”

秦措低笑。

纤纤抱起双手,挑眉,“昨晚上我睡觉缠你身上,影响你睡眠质量了?秦先生不满意?”

秦措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轻声叹息“……就怕你不缠我。”

纤纤本来想说肉麻。

本来想说的。

可是情话之所以被称作甜言蜜语,就因为听在耳朵里真的甜,太受用。

即使如她这般非人类的生物,久而久之,也会沉溺。

她一定是被人类的话术大全荼毒了。

她也要以毒攻毒,荼毒回去。

“缠着你。”纤纤说,“除了你,谁也不要。”

到秦家祖宅前,纤纤去了一趟秦园,从别墅里取回她存放很久的东西。

其实见一见秦老爷子也好,她也有事知会他。

不久,纤纤和老人单独待在花园。

天气很冷,秦老爷子却执意在外面谈话,想来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开旁人的耳目。

如此甚好。

纤纤把黄褐色的文件袋放在石桌上。

“……上来就谈正事啊。”秦老爷子看她一眼,“不先聊两句别的,闲话家常?”

纤纤说“在屋里一定跟你闲话家常,外面太冷了。”

秦老爷子笑,“丫头,你怕冷?”

纤纤摇头,“不想你冻坏了,秦措怕你生病。”她默了默,语气冷淡了些,“秦措上次挨你的打,还怕你气病了。”

秦老爷子笑了几声“你倒心疼他。”

纤纤把文件袋往他面前推了推。

秦老爷子拿起来,一张张照片看过来,起初微微的惊讶,之后神情复杂。

他把照片和调查报告放了回去。

纤纤说“我下午约了许玲。”

秦老爷子淡淡道“只有许玲?那孩子呢?”

“也约了他。”

“这些东西——”秦老爷子盯着文件袋,“我以为,我早就让人销毁,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销毁得不彻底,十倍价到手。”

秦老爷子苦笑,喃喃“真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纤纤问“你早就知道?”

秦老爷子闭上眼睛,久久无言。

终于,他长叹“知子莫若父,我能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沧桑,融合了太多的愤恨,无奈,惭愧。

“正因为一清二楚,所以才想藏起来,怕人发现,尤其是小茹和小措。”他紧皱眉头,难掩沉痛,“当年,我以为,这样最好,我也只能这么做。我不能改变远华的所作所为,但我必须保护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纤纤说“我不打算告诉秦太太,也没想告诉秦措——”

秦老爷子却说“我希望你叫上小茹。”

纤纤怔忡。

“……不。”秦老爷子又说,语气郑重,“我请你叫上小茹。”

纤纤沉默几秒,询问“你确定?”

秦老爷子点了点头,“我以为隐瞒就是保护,可这么多年来,我看着小茹作茧自缚,越陷越深,害人害己……我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真正的纵容和伤害。时间不是万能的。有些人,有些事,时间治愈不了。”

纤纤问“真相可以?”

秦老爷子肯定“真相可以。”

纤纤拿起文件袋,“好。”

“别着急走。”秦老爷子见她起身,叫住她,“丫头,坐下,咱们聊聊。”

纤纤重又坐下来。

秦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个女孩,从幼年到如今,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说,财神拜我。

远走五年,她那不可思议的成就。

寿宴当晚的异象,时隔多年盛放的昙花,逆花期一夜开遍的百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梁老先生对她的毕恭毕敬,推崇至极。

……

秦老爷子平静的说“你不是一般人。”

纤纤不答。

他看着她,放低声音问“丫头,你到底是谁?”

纤纤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老人对她并无敌意。

他只是害怕,怕她对他的家人有恶意,怕他们受伤。

他渴望得到一个保证。

所以,该怎么回答呢?

她突然想起那天残阳下的墓园,秦措面对父亲的墓碑,所说的话。

于是,纤纤笑了笑,“我是你孙子的爱人。”

秦老爷子一愣。

良久,他也笑起来,“好,好。”

短短两字,道尽一切。

纤纤又说“我真要走啦,下次带小雾来拜年。”

“再等等。”秦老爷子直起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纤纤心底叹气。

还真来了。

……秦措那张乌鸦嘴。

最近,许玲的心情很差。

她一手培养的棋子莫名其妙地超越秦家,一跃成为全球首富——这一离奇的事实,她用了整整半个月才消化,才信以为真。

……白纤纤。

她收养的孤儿,如果没有她就会饿死街边的小女孩,除了美貌一无所长的死丫头——她怎么赚的了那么多钱?

许玲想不出来。

这也就罢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周,她出门买菜之后,家里遭遇入室盗窃,该死的小偷把她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偷走了电脑和一些值钱的物件。

最可恨的是,小偷乱丢秦远华的相册,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

幸好相册只是被扔到角落,照片完好无损。

今天,白纤纤约她和儿子见面。

好巧不巧,地点正是路洄曾经约她会面的高档咖啡厅。

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阴谋!

许玲站在路边,冷冷地盯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许妄走在她前面,正要进去,被她一把拉住,狠狠往后扯,“别去!”

许妄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里面埋伏了人,我已经看穿了。”许玲死活不肯往前去,冷笑着说,“这是陷阱。”

“埋伏了人,然后呢?”

“蠢货!我们一进去,就会被绑起来,任人宰割。白纤纤要报复我们,你不懂吗?”

许妄嗤笑“你疯够了没有?她是rgf。秦家都能轻易弄死你,她要想报复,多的是办法打压,甚至让我们两个人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用的着特地约见面?”

许玲神经质地后退,自言自语“她本事大……所以这一定是陷阱。”

许妄失去耐心,甩开她,“那你回去。”

他推开门。

许玲在他身后紧张窥探。

里面的确有人,但不是她想象的人高马大的黑衣打手,而是……白纤纤和那个女人。

她愣住。

几秒钟后,她冷笑了声,扬起头,大步走进去。

为了等待许玲母子,纤纤和秦太太面对面坐了二十分钟,茶也喝完了小半杯。

大门开启,有人进来。

秦太太微笑,眼底却讽刺,“白小姐,人到齐了,如果你想扬一扬威风,现在可以正式开始。”

纤纤说“我今天是来膈应人的——”

后半句,她没说。

原本,秦太太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只想膈应那对母子,因为许妄蓄意挑衅,一边抽烟还往她儿子的脸上喷,以至于秦措震怒,跟她冷战了一晚上。

真的只针对他们。

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若不是秦老爷子的要求,她才不想约秦太太出来。

明天还得带小雾去给她拜年,到时多尴尬,想想就头疼。

“膈应人吗?”秦太太笑了笑,往后靠在椅背上,也不看另外两人,淡淡道,“你已经成功了。”

纤纤“还没开始呢。”

秦太太“……”

许妄走了过来,并不落座,只斜倚着一张沙发,看着他久别的妹妹。

也没那么久。

他们分明在恒悦大酒店见过,可总感觉,那是一个世纪前的旧事。

那个人,熟悉又陌生。

她是白纤纤,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是rgf,如今的世界首富,财富榜第一的大富豪。

……他宁愿她变了。

变的盛气凌人,变的趾高气扬,变的对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不屑一顾。

如此,他就能说服自己,他失去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他恨。

他恨她还是这样的安静温婉。

如他梦中的明月,如他记忆中的她。

他恨她不成全他的自欺欺人。

他失去的就是他眷恋的白纤纤,再也不会回头的白纤纤。

许妄掏出烟盒,“找我们干什么?”

纤纤把一只文件袋拿起来,并不急于拆开。

她平静的问“你们知道,小时候,我认为的全世界最完美的人是谁么?”

许妄讥讽“秦少爷?”

“怎么可能。”纤纤握住茶杯,静静的说,“是秦远华。”

秦太太神色剧变,站起来,“我没有必要受这份羞辱,没必要听下去——”

纤纤打断“你有必要,坐下。”

秦太太不动,盯住她。

纤纤抬眼,淡淡道“坐下。”

秦太太僵持片刻,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是她生命中最深远,最丑陋的伤疤。

时至今日,撕裂粉饰太平的纱布,底下仍是流脓的伤口。

可她决定留下来,她突然想听下去。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她只要一个了结——即使这意味着必须再一次撕开旧伤。

许玲略有得意,“他本来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纤纤看向她,“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听你说起他,听许妄说起他,说的太多。在你们的嘴里,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父亲,没有任何缺陷。”

秦太太双手微微发抖,她紧紧攥住。

许玲坚定的说“他本来就是!”

“后来,我出国,手上有点资源,又很好奇他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优秀,就做了深入调查。”纤纤停顿,一会儿才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本来没打算拿出来——多亏了许妄,谁叫你挑衅秦措,欺负我儿子。”

许妄嗤了声。

许玲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纤纤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桌子上,“看看吧,你的绝世好情人,你儿子的模范父亲。”

先看见的人是秦太太。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

她盯着散落的照片,只觉得眼睛刺疼,尖锐的疼,竟没有勇气拿起来,看个清楚。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想否认,事实就在眼前。想尖叫,却被掐住了脖子。

她霍地站了起来,听见旁边的女人嘶声叫喊“假的……假的!全是假的……不不……啊!”

随着最后一声野兽般的痛叫,许玲冲上前,抓起照片就撕,一张接着一张,生怕停下来。没一会儿,碎屑飞扬。

纤纤看着这一幕,置身事外的冷静。

“秦远华在北美和欧洲另有情人。”

“他在温哥华和曼彻斯特都有金屋藏娇用的爱巢。”

“温哥华那位是华裔,比他小了十岁。曼彻斯特那位是白人,现在还住在那栋房子里。”

“除了固定的情妇,应召女郎叫的也不少。”

“你刚才撕掉的那张照片,是他某一次的艳遇,拉丁裔少女,那年,她刚满十八岁。”

纤纤徐徐道来,波澜不惊。

每说一句,许玲便更加混乱。

她一边狂摇头,一边念念有词,忽而癫狂的竭力否认,忽而咬牙切齿的咒骂她造谣,陷害秦远华。

纤纤不在乎。

许玲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她在挣扎。

等她累了,绝望了,便会醒过来,领悟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虚假的,是她记忆里的完美恋人。

“秦远华对你只有情分,那不是爱。”

纤纤轻声说,几近残酷的平淡。

“所以他不会为了你坚定的对抗家庭,所以他给不了你名分,所以你的儿子没有父亲长久的陪伴。”

“他对妻子不忠,对你也不忠。”

“你只是他逃离家庭的避风港,和外面的情妇,本质上并无差别。”

“就算你如愿嫁给了他,说不定,你会成为第二个秦太太,等一个出轨的男人回家。”

秦太太死咬住嘴唇,咬出了血印。

“不!”许玲面无人色,大叫,“不是,不是,不是……”

纤纤不说了。

许玲还在否认,可她也在哭。

女人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双目血红,泪水不停地落下,那张脸泪痕斑斑。

直到许妄走过来,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桌边带离。

他脸容苍白,“够了。”

许玲又是一声尖叫,终于痛哭失声。

多年以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坍塌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

不远处,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却笑出了声。

那是毫无快乐,毫无笑意,自嘲自厌的苦笑。

秦太太颓然瘫在椅子上,眼泪沉默落下,落在她唇角讥讽的弧度上。

“这么多年……”她低低的梦呓,“我都在争什么?”

曾经,她争夺秦远华的爱情。

她永远得不到,却又无比渴望的爱情。他无所保留地赠予另一个女人的深情!

可是,可是。

到头来,假的。

从来没有所谓的深情。

她为了一个凉薄又卑鄙的男人,耽误了时光,蹉跎了岁月,不停地折磨自己。

她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不值得……为什么到今天才明白,不值得啊!

哭声与笑声,交织徘徊。

咖啡厅的门又开了。

进来的是几名警察。

见到此刻的状况,他们愣了愣。

公务在身,没有太多时间等混乱的场面结束,领头的一名男警官辨认出许玲的脸,走了过去。

“许玲,是吗?”他说,“你涉嫌恶意恐吓胁迫,以及敲诈勒索,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女人没有反应,眼泪不住流出来,眼神空洞。

男警官皱眉,“许玲——”

“你刚才说什么?”

男警官转过头,打量说话的人,“你是她的……”

许妄面无表情,“儿子。”

“前几天,是你们报的案吧?入室盗窃。”

“对。”

“人抓到了。”警官看他一眼,“嫌犯同时供出,在你母亲的电脑里找到了违法的证据。她拍摄别人的不雅照,以此威胁对方,有电话录音和文字信息为证。”

许妄怔怔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回头。

“你做的?”他问。

“天网恢恢。”纤纤说。

突然,许玲挣脱抓住她的人冲出去,拿起一个茶杯在桌角上敲碎,又抓住碎片,一刀一刀割向照片,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假的,假的,看我杀掉你们,叫你们陷害他!”

几名警察呆住。

短暂一瞬,他们反应过来,急忙上前。

“抓住她!”

“许玲,装精神病逃避法律责任是没用的!”

“她手流血了,先让她冷静,别伤到自己。”

……

他们只用了几分钟,便彻底控制住许玲,将她带出门。

许妄下意识地追上去。

刚到门口,听见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她会被判刑,在牢里待上几个月,至多一年。”

“这就是你要的?”许妄停住,再次开口,用的陈述句,“这就是你的报复。”

纤纤面不改色,“是啊。”

许妄冷冷道“你要我们生不如死。”

“对你,也许。对她,没准是先死后生。”

许妄皱眉。

“你妈妈——医生救不了她,上帝救不了她,以前的她现在的她,都救不了自己。”纤纤说,“只有一个地方,也许还能给她重生的机会。”

秦太太走了。

纤纤提议送她回去,她不要,她说司机在等她,然后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不妙。

秦老爷子的初衷当然是好的。

他认为残酷的真相能拯救儿媳妇,就像她觉得,比起精神病人的病房,许玲需要待在监狱里接受改造。

可这到底是一剂猛药,就怕刺激过了头。

因此,到家以后,纤纤犹豫。

秦措在陪儿子玩拼图。秦雾拼,他在旁边计时。

等秦雾拼完一整张图案,纤纤叫他“秦措。”

她招手,要他过来。

秦措起身,跟着她回到房间,见她长久的沉默,便说“坦白从宽。”

纤纤一怔。

“你身上有烟味。”秦措淡声道,“我等你主动开口。”

纤纤迟疑。

怎么才能在避开秦远华的前提下坦白?

她不想许妄好过,可又不想秦远华的这个儿子难受。

于是,她说“我觉得,你应该去陪你妈妈。”

秦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飘飘的。

他耐心的说“母亲不抽烟。”

纤纤无奈,只能含糊其辞“我约许玲见面,给她看了点东西,伤害很大,侮辱性也极强。你爷爷让我叫上你妈,所以她也在,也看见了……反正你就去看看她。”

秦措不语。

几个点拼凑一起,真相一目了然。

他说“秦远华。”

纤纤惊讶,不太确定的问“你……知道?”他默认了,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自己查的。”秦措一句带过。

纤纤叹气“你安慰她吧。”

秦措说“她见了我只会假装无事发生,我去没用。”

纤纤问“那怎么办?”

秦措“送小雾去。”

纤纤“……”

送完秦雾回来,秦措一路沉默。

到了家,他把钥匙挂在墙上,脱下外衣,走进客厅。

纤纤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瞥向他的脸——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怎样,只有天知地知他知。

秦措坐在沙发上,抬了抬眼皮,“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纤纤挨着他坐下来,思忖一会儿,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右手伸出去紧握住他,温声说“小雾安慰他奶奶,我安慰你啊。”

秦措反握住她,拉过她的小手,漫不经心地在她手背上写下几笔。

微凉的指尖划过肌肤,轻微的痒。

秦措沉默了下,垂着眼睛问“他也在?”

纤纤点头。

秦措翻过她的手,又在她手心写字。

这次纤纤很快辨认出来,缩回手,十分无语,“醋什么醋?又不是有天大的好事庆祝,叫上许妄来吃酒席。他可是说我要他生不如死……”

她哼了声,也把他的手拉来,在他手背上写‘乱吃飞醋,病的不轻’。

秦措低笑。

纤纤写完了,出了气,又觉得他摊上那么一个爹,实在倒霉。

秦措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纤纤顺势依偎着他,轻轻道“我安慰你。”

秦措不作声。

所谓温香软玉在怀,香软在后,温暖在前。

他出生在一个冷漠的,没有温度的家庭。童年至少年的记忆,多半也冰冷。

直到他忍无可忍逃了出去,直到他遇见一个奇怪的少女,从此岁月变得温柔,四季都美好,寒冬也有暖意。

只要抓住她,只要拥有她。

他什么也不怕。

“我早就知道。”秦措说,“所以很久以前,我发誓,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是他。”

纤纤说“你不是。”

秦措抱紧她。

起初很好,他是那么满足。

然而,渐渐的,他敏锐地察觉白纤纤开始走神。她觉得安慰到了他,心思又飘往别处。

秦措不是滋味,“在想什么?”

纤纤回神,“啊?”

果然。

秦措语气微凉“秦远华的另一个儿子生不如死,你觉得他惨?”

“……”

纤纤坐起来,“我刚说你什么来着?”

她摇头,“今天,斯米克先生在xx高校有个演讲,算是他的告别演讲。上一代的老派银行家,曾经的金融巨鳄,还在活跃中的没剩几个了……”顿了顿,“我想听,不好意思跟你说。”

原来如此。

秦措好笑,“白小姐,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纤纤不说话。

秦措“手机给我。”

纤纤给他。

秦措开电视,连上手机,切换斯米克先生的演讲直播。

纤纤高兴极了,又扑进他怀里,双臂缠绕他的腰,认真的表示“一边听演讲,一边安慰你。”

秦措低眸。

她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辰。

真的,像星星啊。

他笑笑,“好。”

秦雾来到祖母家,身负重任。

父亲说,让他多陪陪祖母,不用说什么,陪在她身边就好,不要让祖母孤单。

今晚是除夕夜。

祖母从来不看任何娱乐节目,可她今天开了电视,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音量调到很高。

祖母非常平静,神色正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说“小雾,困了吗?我带你去房间——”

秦雾摇头。

秦太太淡淡一笑,“不困?”

“祖母。”秦雾说,“我陪你守岁。”

秦太太怔了怔,转过头。

屏幕里的主持人越振奋,节目越热闹,她就越沉默。

明明盯着五光十色闹闹腾腾的画面,眼睛却空洞。那些鲜艳的色彩在她的瞳孔掠过,留不住影子。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能想的,只有她可悲的一生。

一步错,步步错。

她从没有所谓的合家欢,这些年来,也感受不到快乐,未来的几十年,也将如此度过。

多么可怕。

再多的金钱挽回不了时光,改变不了过去。

她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秦太太回神,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

她忙向旁边看去,正对上秦雾困倦的视线。

秦太太惊道“都这么晚了——小雾,怎么不叫我?”

她起身,想呼唤佣人。

小小的孩子揉着眼睛,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又困又累,却固执的说“我陪你守岁。”

“傻孩子。”秦太太叹气,“新年已经到了。”

秦雾一怔,说“祖母,新年快乐。”

秦太太也想说新年快乐,可说不出口,快乐两个字,对今天的她而言,如同讽刺。

她苦笑。

“新年到了。”秦雾轻声说。睡意席卷,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对方,“不开心的事情都在去年,所以……祖母,不要难过。”

秦太太愣住,心口酸涩。

她转身,抹去眼角一点湿润,然后才坐下,摸摸孩子的头发,“我不难过。”

秦雾犹豫。

祖母看不见吗?

她很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落。

秦雾慢慢地抬手,抱住她。

秦太太的身体僵硬。

她总是不习惯亲密的举动。一个孩子的拥抱,都让她无所适从。

“不要难过,小雾陪着你。”秦雾安静的说,“……奶奶。”

分不清哪句话,哪个词语,按下了开关。

秦太太反应过来时,已经抱着男孩失声痛哭,她却不想停止。

她一生都在克制,快乐要克制,悲伤也要克制,从没有像此刻,无所顾忌地宣泄内心的痛苦。

她紧紧抱住秦雾。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或许,人生也不是黯淡无光。

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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