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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只要当了护卫,就将不再拥有自己的思想、情感、身体和性命,这岂非是江湖上人人约定俗成的共识?

何况还是武林第一世家薛鳌的护卫。

这让薛鳌如何不怒。

“还想瞒我?”

老狗宛如天雷轰顶,有些发懵。

“不说?”

“不不不,”老狗忙连声解释,“没有私情,只是,只是……”

“你不会想说,你记挂的是肥?”薛鳌露出了惯有的嘲讽。

“不,不是。我和她……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做不得数的。”

薛鳌笑容一收,面色顿寒,“做不做得数,得我说了算。”

老狗身子一僵,继而伏得更低,只敢看着薛鳌的膝头,那薄毯上用金线绣着的芙蓉花,不敢应答。

“什么时候的事。”

还是那个问题,但薛鳌声音更冷,目光比剑更利。

老狗后颈脖子上的汗毛纷纷竖起,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

“回答!”

老狗忙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呵,”“呵呵,”“呵呵呵呵,”薛鳌连番冷笑,“好啊,好得很。”

“进菁芜苑第一天就教过规矩吧。”

“教过。”老狗的冷汗流了下来。

“是什么?”

“不许与人有情,尤其是薛家之人。”这是刻在他骨髓里的规矩,他睡梦里都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奈何情之一字,并非用力克制便可以消弭于无形。

“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是因为一旦生了情,便会关心则乱,处事犹豫。身为护卫,犹豫就意味着死。自己死倒罢了,还会害了主子性命。便是天大的罪过。”

“说得不错。”薛鳌看着老狗拼命压抑也遮掩不住的急促呼吸,声音里不辨喜怒,“你既知道缘由,那想必后果你已经想清楚了。”

老狗冷汗涔涔,“后果……后果就是两个人都要死……”说罢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薛鳌身前,抱住他的双腿,恳求道,“主上!求主上开恩,是我一人的错,与她无关,主上千万莫要怪罪于她,她不知情!”

薛鳌最厌恶别人碰他双腿,仿佛每次都是在提醒他是个废人。

老狗贴身护卫多年,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心神已乱,竟什么也顾不得了。

薛鳌眉头一皱将手一挥,老狗脸色苍白的倒跌出去,唇边溢出一道鲜血。

“主上!”老狗嘴里满是鲜血,却立即跪在旁边,不住叩头,“求主上开恩!求主上开恩!”

薛鳌挥挥手,让阿雀在老狗身前停下。

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那我问你,她在我身旁的日夜,你是什么感觉?”

老狗磕头的姿势骤然一顿,这才发觉原来之前的问题不过是快刀,现在这个问题才真正是凌迟,他要怎么答,他能怎么答?

“主,主上……”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问第二遍。”

老狗牙关战战,“主上喜欢,是她的福气。”

“我……她好我就高兴。”

不料薛鳌脸色骤然沉下,“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挑了你来跟我。”

说罢一抬手,阿雀又推着薛鳌继续前行了。

没给老狗多留一个字。

因为必死之人,是不用再听什么话了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等薛家再派人来接手之后,或者就是下一秒,薛鳌的性情,又有谁能摸得透呢。

“不!不!”老狗明白薛鳌这一去就是两条人命,自己死不足惜,可她,从来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从未表示过什么,自己不能害了她!

薛鳌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十余年的鞍前马后他还不清楚么?莫说他本就是在豪门内部的血与火中杀上世子位的青年枭雄,就单凭他双腿尽废后还能练成青年一代中的最强白驹剑,这等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难道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愿意为了一个手下甘冒生命危险?

即使是有过数年床笫之欢,又算得了什么?

老狗根本没敢奢望薛鳌同痴鱼的那点情意,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不会这么选。

因而他别的不敢确定,但他知道薛鳌会杀她的,一定会!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让他想也不敢想。就是薛鳌这人变态的掌控欲和独占欲,他染指过的女人,又岂容别人,同时还是自己的手下觊觎?

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笼罩,他不知还能做什么,但什么都不做就是等死!

老狗急忙膝行几步,光滑坚硬的鹅卵石抵着膝盖他也忘了疼,追着薛鳌的背影,连声大呼

“我日日看着她,可她眼里却从来没有我。”

“我想她想得想要发狂,可她却只追随着主上。”

“我只恨日夜相见,却不可得!”

“我恨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人为她喜为她忧,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老狗将心中埋藏得年深日久发酵出来满腹情怀一股脑喊出来,陡然觉得一阵轻松,哪怕她根本听不到,即使她听得到,也只会无动于衷。

到了此刻,他已经看开了,深深伏下身去,引颈就戮。等来的,多半是阿雀的双锏。

薛鳌停下了。

他转过头来,幽幽道,“来,告诉我,有多痛苦。”

“有时候,恨不得……恨不得立刻去死!”老狗的脸贴在冰凉的石面上,却吐出灼热的气息。他虽然不知道薛鳌问这些干什么,但他已决心毫不遮掩。

“为了她死?”

“是!”

“看来你的这条命,不止属于我啊。”薛鳌喟叹道。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毕生追随主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老狗急急抬起头来冲薛鳌剖白心声。

“哪怕要你去杀了她。”

“这……”老狗犹豫了。

“怎么,听不懂我说话?”

熟悉的压迫感再度出现,老狗的手指抠进碎石里,“可……她不……”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

老狗只犹豫了一瞬,就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他立刻再次深深的伏下身去,“是,主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许死。不仅不许死,而且还要看着痴鱼为我去死。”

“主上……”老狗的心脏好似被一个铁笼子囚住,烧红的烙铁,越勒越紧……

“怎么样?是不是想要杀了我?”

薛鳌语气里透着难掩的兴奋。

短暂的静默之后,“属下不敢。”老狗说着话,深深嵌入碎石滩中的手指,显出了血迹。

“阿雀,退后三步,不许出手。”薛鳌随意吩咐道。

阿雀已经明白薛鳌要做什么,可老狗对于痴鱼的感情,他要比薛鳌了解得多得多。于是不由得立刻反对,“主上不可!”

“退下!”

阿雀知道薛鳌的命令最不喜人违抗,只得默默退开,不多不少,正好三步。

高手相拼,一步即可断生死,三步,他担心来不及救援,只得将目光投向了老狗。

薛鳌若伤在老狗手下,他们这些人,全都活不了。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永远被薛家的鹰犬追杀,至死方休。

“来,过来,我就在这里,要不要动手。”薛鳌循循善诱。

不仅是阿雀,所有的薛家护卫都有些紧张的盯着老狗的动作。护着晏诗在旁的卢川更是心情复杂。既希望老狗出手,被薛鳌或者阿雀杀死;又忧心薛鳌遭遇不测,自己前途性命毁于一旦。

可老狗根本不用看他,他谁都没有看,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丝。

“属下不敢,”他重复着这句话。

薛鳌等了一会,见老狗并非故布疑阵,而是真的无心动手。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也透着一丝失望。

“阿雀,”薛鳌叫道。

老狗闭上了眼睛,想起痴鱼的画面,露出一丝微笑。

“就按他说的计策,一有消息,马上回报。”薛鳌这般吩咐道。

阿雀有些意外,“我去?”

薛鳌斜了他一眼,“自然是他。”

阿雀刚反应过来,薛鳌这是对此事暂时不予处理了,急忙回头传达,却见老狗已先一步重重磕下头去,砸在石头上立刻见了血,口中高呼,“多谢主上,多谢主上,主上大恩,我永以为报,我定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行了,留点力气干活吧。”

“是,是!”老狗听话的站起身来。

“记住,若此事功成圆满,我就将痴鱼给你。”薛鳌凉凉的看着老狗欣喜若狂的神情,口中不紧不慢道,“但若你坏了我的事……”

“我就把痴鱼扔进教坊司,直到老死。”

老狗笑意还没展开便心底发颤,不敢想下去,郑重的行一个礼,“属下明白,万万不敢。”

“去吧。”薛鳌揉了揉眉头。

“是!”老狗宛如脱了缰的马,身形一闪,便在众人的眼中急剧缩小。

在阿雀如释重负和卢川颇为遗憾的情绪中,薛家队伍再次起行。

“原来你竟和我有一样的感受……”不知过了多久,薛鳌喃喃自语。

“我成全你,可谁来成全我呢。”薛鳌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腮边隐隐露出咬紧的肌肉。

“不过,也不像。她不是她,我也不会像你。”

“天底下没人配得上她。就算是你也不行,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声音忽近忽远,景物影影绰绰,晏诗蒙眬掀开眼皮,复又沉沉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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