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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前头遥遥望见一队兵马。身披玄甲,军容整肃,军旗猎猎,沉默伫立。仿佛一朵浓重黑云,凭空覆盖在灰黄丘陵上。尚在远处,气势却逼人而来。
晏诗忙勒住马缰。关州却道,“别慌,是我的人。”
转头见他神情豪迈,隐隐激动,便也替他高兴,松下心来。
前方几人远远望见他们二人,立时拨马上前相迎。
关州停住马步,将包裹递给晏诗。拱手执礼,“前方岔路,我要向南,君要向北。就在此分别吧。”
晏诗点点头,赞道“你的部队,的确不错。”
关州傲然一笑,“救命护送之大恩,我就不多谢了。来日方长,有的是你我携手之日。”说着解下腰牌递给她。正是他中秋当夜亮给官府看的那块。
“有事找我,就去运来当铺,那是我的人。”
日光微黄,腰牌上的“穆”字赫然在目。
“我就在此预祝晏君此行顺利。”
晏诗也抱拳还礼,“好,你也是。”
关州深深看了她一眼,“注意身体,京城不比旁地,你千万,多加保重。”
晏诗点点头,“大仇未报,我会的。”
关州笑如暖阳,当先策马前行。
晏诗呼了口气,将包裹在身后背好。接连两番吐血,经脉受创,又为着赶路,一路不曾停歇。此刻已觉疲累。
饮了口水,正欲拨马举步,便见关州汇合前迎的一小队兵卒后,说了几句,那队兵卒便离了大军,向她处弛来。
领头那人抱拳道,“我等奉命,护送姑娘一路赴京。若有需要,皆可吩咐我等。”
晏诗诧异,忙道,“不必了,我一个人习惯了。”
谁知话音刚落,对方五六人便下得马来,“严令在身,不得有违,请姑娘勿要推辞!”
晏诗还欲再言,便见领头单膝跪地,抽出刀来。身后四人亦抽刀下跪。
“穆家军令,但有违者,杀无赦。姑娘若定要推辞,末将只能自刎尽忠。”
言罢一声令下,五道刀光同时大展,下一刻便欲挥向自己头颅。
“哎,等等。”晏诗忙出声阻止。
“你们这也太……好吧,既然如此,谢了。”
“姑娘客气。”
晏诗看向大军拥护中的关州,他似有所感,回头望来,朝她挥了挥手。
她也摆摆手。对身前士卒道,“叫我晏诗吧,别姑娘的,太客气了。”
谁知那领头的闻言一怔。霍然站起直直的盯着她。
晏诗亦发觉盔甲下的那双眼睛,有几分熟悉。
“晏诗?你是……诗姐?”
对方失声叫道。“真的是你!”
“我是黑子,我是黑子呀!”
晏诗这才隐约从对方的五官里捕捉到一丝童年记忆,却仍难以将那个瘦小黝黑的身影同眼前这个壮实英武的士卒联系起来。
黑子一把拉开系带,摘下头盔,露出如以往一般的憨厚笑容。
晏诗终于认出来,“黑子?天,竟然是你?”她忙下马上前。
“是我呀诗姐!你看看,没差吧。如假包换!”
晏诗点点头,露出久违的爽朗笑容,“是黑子,没错。”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因头盔勒出的痕迹。
“真是太巧了,你怎么会在这。哎呀,要是大宝华弟他们知道是你,一定羡慕死我了。”
“他们都在这?”晏诗望着缓缓远去的军队,有些遗憾。
黑子带好头盔点点头,“是啊,你走以后,大家都很努力。不想再成为别人的累赘。当然还是我的官最大,嘿嘿。”
晏诗忍不住笑笑,心中满是欣慰。“那就好。”
身后兵卒见黑子和晏诗是旧识,也放松下来,见她远眺部队,便提议道,“头,让诗姐上马吧,上马看得清楚些。”
“嗯,对,还有包裹,我来帮你提。”黑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职责,忙上前取下晏诗硕大包裹。
“嚯,这是什么,还挺沉。”
“人头。”晏诗脱口道。
“啊?”黑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几人脸色惊讶,偷偷打量晏诗,目光皆有些不信。
“抱稳了,比你的头值钱。”
“还真是啊?”黑子不免好奇,余光瞥见弟兄们奇怪又怀疑的目光,顿时骄傲起来,“看什么,我诗姐做事就是这么出人意表,哎。带个人头算什么,她十一岁的时候……”
“咳咳,好了。上路吧。”晏诗打断黑子,翻身上马。
黑子亦收起嬉皮笑脸,恢复了坚毅,“好,走。”
几人上了马,轻步前行。
黑子随口问道,“对了诗姐,你怎么会认识王爷的?”
晏诗立时勒住马头,黑子和护卫们即刻停下,前后时间只差一丝。
“你说什么?”
黑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穆王爷啊,刚刚和你一起的。”
“你说他是穆王爷?”
“赢舒城?”
几人神色微沉,黑子也面露尴尬,“王爷名讳确实叫这个。不过……”
晏诗面色更寒,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关州,什么穆王帐下的左路将军。还挺逼真嘛。”
随即将怀中“穆”字腰牌扔给黑子,“拿去还给他,把东西给我,不用你们送了。我不喜欢骗子的手下跟着我。”
黑子接过腰牌,面色大惊,“诗姐!这腰牌可不能给我,见这腰牌如见王爷,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那你扔了吧。”拨马到旁,伸手去够那包裹。
黑子赶紧死死抱住,劝道,“诗姐,你消消气,听我解释。”
旁边兵卒亦被晏诗丝毫不将穆王放在眼里的做派惊到,有个机灵的赶紧开口,“诗姐,王爷他没骗你,我们这支亲兵,对外就称左路军。将军就是王爷本人。只是对外宣称左路军将军名叫关州。”
晏诗转头看向那士卒,身量于几人中最小,人却生得活泼。
“可以啊,临时圆出一套来,穆王身边果然人才辈出。”
那士卒闻言面色黑里透红,忙下马磕头,“晏姑娘明鉴,我说的句句是实,这在内部很多人都知道的。回头只要你一问便知,届时再恼了,耽误了王爷的大事,我剁成三千块也不够啊。怎敢胡乱编排王爷,欺蒙姑娘。王爷腰牌在此,我绝不敢有一句虚言。”
“实在不行,姑娘追上王爷一问便知,要错一句,姑娘不杀我,王爷也要杀我的。”
晏诗回望夕阳下只剩一截尾巴的玄甲大军,沉默不语。
黑子已道,“诗姐,我刚就想说这个。的确是事实,王爷刚经历截杀,孤身在外,为了自保,说关州将军名号,外人不知,我们都是知道的。”
“诗姐,你就信我一回,你知道的,打小我就不会说谎。”
“再说,王爷要真想瞒你,怎会不特意叮嘱我们?”
“好了,”晏诗收回眼神,重新握住马缰,“此事以后再说,拿好我的头。”说罢向前弛去。
众人这才一块大石落了地,急急赶上,黑子边跑边道,“诗姐,腰牌……”
“你替我拿着吧。”
黑子愁眉苦脸,将那烫手山芋往怀里深处推了推,胯下骏马紧紧跟上。
……
一个月后,京都城南大街的侯府。
锣鼓响彻天地,鞭炮震耳欲聋,整座侯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条长街皆被来庆贺的人群占满。当朝显贵,百年世家,更遑论薛家提拔照拂的大小官员,皆被仆从流水般的引入堂中。据说是当朝第一书法大师所书的烫金“寿”字,在中堂墙上格外显眼。
今天是当朝护国侯府的太祖,也是第一任护国侯薛由的七十五岁寿辰,早在一个月前,江湖各派的寿礼就如流水一般送进了薛家山庄。此刻应该都摆在侯府的库房里。
薛立海、薛鳌为首的薛家核心人物在场招待,人人面上皆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薛鳌特意换了绛紫色衣袍,未着平素极爱的朱红。他虽坐轮椅行走,但来往之公卿无人敢小瞧他,品秩低些的官员甚至还得主动上前巴结。
薛立海虽贵为侯爷,可关键时刻皆是薛由主事,底下的事情,又是薛鳌经手,八巧玲珑的京都人,谁不知道薛鳌是薛老侯爷最看重的年轻子侄。打过交道的人就更深有体会,薛鳌可比薛立海,难缠得多。尤其自从薛立海追查十年都未将薛璧抓回,而薛鳌一出手便是将二人一同抓获,而且还刮了杜开一层皮。谁这么不开眼,敢对这轮椅上的瘸子,低看一眼?
薛家几个得脸的主支叔伯和年轻后辈正招呼着,忽听一声太监唱和,宫里的旨意到了。
“护国侯薛由接旨……”
薛由听闻,才缓缓从后堂行出,叩谢皇恩。
无外乎表彰薛家柱国功勋,问候老侯爷身体安泰,还御赐了一堆黄白珠玉,以示荣宠。
这是对薛府在圣心中地位的一次有力宣告,足以蒙蔽许多不谙内情人的眼睛。
然薛家几个主事人皆眸光复杂,喜忧参半。
只因此次入府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宫中首领太监——
鱼龙卫指挥使——
王英。
鱼龙卫和薛家结怨已久,在场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此刻派王英前来贺寿,让众人倒一时拿不定皇帝的心思了,鼎沸的人声此刻突然就静了下来。
“怎么,我一来各位大人就不敢再笑了,难道是不欢迎杂家?”
王英身宽体胖,四肢却生的纤巧,圆圆的头笑起来一脸喜气,此刻穿着御赐的浅黄宫袍,大声朝各位说道。
薛由当即哈哈一笑,迎他入座,“王公公说笑了,怎会不欢迎,来者就是客,来,这边坐。”
王英站着不动,扫视众人,“那可不妙,别是心虚了……”说罢笑容一收,颧骨的肥肉耷拉下来,自然带出一股冷气。
众人不明其意,心底发寒,难道鱼龙卫准备要在今日拿人不成?宾客你看我我我看看你,纷纷转移开了目光。就连薛由面上也不好看。客厅气氛像腊月寒冬一般。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玩笑嘛,”王英重又堆起笑,乐呵呵的走向座位坐下。
薛立海也扬起笑容,“呵呵呵,大家不必拘束,今日备有上好的美酒,大家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来,喝不醉的,灌醉了再走!”薛鳌亦接口道。
众人可是耳闻薛鳌的疯名在外,无论如何,今日既来了,酒总免不了要喝,于是也顺坡下驴,举杯附和。
“呵呵,好,来……”
有人带头举起了杯,场中气氛才又渐渐活跃起来。
各人的礼物皆由管家道毕,由相貌俊俏的婢女,或下盘稳健的小厮一一呈上,包括各路武林门派的贺礼,也摆了出来。树高的珊瑚,拳头大的夜明珠,引得众人啧啧赞叹。
只有一个未在礼单上的木盒,在最后被捧了上来。
管家疑惑的看了看礼单,问道,“这是何人所赠?”
婢女道,“是东南道的弟子,说临时寻得的天然石佛,是以现在才送来。”
管家心中有数,确实没有收到东南道的贺礼,派人询问,还未见回话。正打算过后报告此事。原来姗姗来迟。
可是这盒子也太寒碜了些,边角甚至有些划痕。心中泛起不悦,想着回头定要好好训斥那边弟子。此刻也只得点点头,命婢女将那简陋木盒打开。
岂料刚一打开,一股白色粉末便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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