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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饿着肚子好不容易睡着,才两个时辰不到就被叫醒,昏沉着呢喃,“什么事?”
“联军退兵了,主帅要见你!”
晏诗一个激灵,“联军退兵了?”
“是啊,你是有几分本事。不过你别得意,快点起来,主帅不等人!”
“好!”晏诗一骨碌爬起,却不妨一阵头晕眼花,忙捞着旁边士卒肩膀稳住身子,喝了口凉水,安抚了一下辘辘饥肠,这才拖着铁链稳步走出。
顶飘红缨,薄雪下灰黑厚重,杨吉的中军大帐在风雪中沉默肃立,远远一望便令人心悸。
坐北朝南,不闭帐帘,硕大火炉置于中间,两排身着深灰重甲的数位将领分坐两旁,她刚露面,便有数双目光穿越风雪,灼灼朝她看来。一股西北霜寒之地特有的肃杀铁血扑面而来,经由那处吹来的风都似乎含着血和铁锈的味道。
“这就是那个烧毁我军粮草之人?”
“哼,如此单薄,我一只手都能将他捏碎!”
“别小看她,听说还是穆王军的副帅?”
“不过是不想我们动手杀人吧,一个女人安什么副帅,真是笑掉大牙。”
“无论如何,穆王军果真退兵了,看来着实是看重她。”
“就是嬴舒城那小子的暖枕吧,竟然还带到这里来。”
“邢将军此言差矣,就是你说的这个暖枕,刚刚烧了我军十万石粮草!还让你在风回谷的埋伏提前暴露,只差一点就抓住穆王嬴舒城!这一仗,除了抓住了她,穆王那边可谓全胜。”
“那不过是嬴舒城那小子运气好!谁能想到,他竟敢亲自过来。我属下才叫他漏出去。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过,我倒是听到消息,据说怨女峰正是这位傅羽力主去的。她是如何知道的?”
“你是说,咱们军中有内奸?”
“趁着她在咱们手里,正好详查此事;同时还要好好防范,切不可让她同内奸接触。将军意下如何?”
杨吉点点头,“是该好好查查。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如何杀过河去。”
“粮草已不足半月,按以往,或许等不到乐水封冻之期了。但只要过了河,中原一片坦途,将皆是我骑兵纵横驰骋之处!到时候,无尽的山珍海味,成群的鱼虾鹿兔,吃都吃不完,还有无数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要多少有多少,哪里还会愁这一点粗粮!”
“现在的关键是,给我稳住军心,千计不能乱!只要能过河,全天下都是我们的!”
有人提议:“将军,今次对方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不如趁着穆王军退兵,联军内部心生阂隙,咱们杀他个回马枪!”
杨吉摇摇头,“咱们连夜奔波,又闻粮草突变,军心恐有不稳,不急于一时。这穆王突然退兵,联军内部必然生隙,且看对岸如何乱起来,我们再趁机进攻!”
“再者,这傅羽也绝不仅仅是嬴舒城那小子的姘妇那么简单,从她进能烧粮草,退能让穆王退兵,还算准了孟家那小子,总总可见,她颇通兵法,在穆王军中恐怕也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此人在手,或许是个变数也说不定。且再好好看看。”
众将默然点头,侍奉晏诗行至帐前。
“将军,人带到了。”
杨吉大手一挥,“让她进来吧。”
目光犹如实质般紧紧锁在晏诗身上,随着她入内的步伐一刻未有稍离,晏诗只觉浑身枷锁又沉重了几分。
对方形容虽各异,神情却相似,无一例外地警惕、探究、打量。
不待她一一记下对方几个高级将领的面容,杨吉嗓门便响起,像砂石打磨过的铁器。
“仗打完了,你也睡醒了。是生是死,你得重新考虑了。”
晏诗莞尔,收回心神看向主座上的杨吉,正欲开口。
“噢,对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杨吉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没有出现他期待之中的紧张,晏诗甚至带上了更多的嘲意。
“对一个才救了您和诸位性命的人,这副样子,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她摊开手,轻轻摇了摇臂上的铁链。
“笑话,”身旁将领有人一哂,“没有你,难道今日我们会输?”
“小姑娘,别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自信过了头。”另有人接话。
“既然白日的战阵你们都看得出来,那怎么就看不出,我活,则你活,杨军活。我若死,你们全都得死。”
“放肆!”
身旁将领有人怒斥,举刀逼项。
“哈哈哈,”杨吉却笑起来,“好大的口气。”
“一般般,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晏诗无视身旁逼近的刀锋。
“我死了,反而剪除了穆王军唯一一点羁绊,让穆王免受牺牲同袍的恶名,更令其上下同哀为我报仇,使联军重整成铁板一块。届时孟州军穆王军双双搏命,昱州蜀州沐州三军抢先,你杨军,安有命在?”
“诸位将领不懂,以杨将军的智慧,定然要将我保护得极好才是。”
“刀拿开。”晏诗冷声吩咐。
对方眼睛一瞪,杨吉轻轻点头,摆了摆手。
对方哼了一声,刀锋收了回去。
晏诗抻了抻脖子,“粮草没了,急于决战的可是你们。要想继续利用我钳制穆王军,就不必拿话来吓我。我还真不是吓大的。”
边说边将手伸在火炉更近处烤了烤,铁链叮当,了无笑意。
“更何况,如此也不过是下策。”
“噢?那上策是什么?”
晏诗竖起一个手指,“吃饱饭,我告诉你。”
杨吉冷笑起来,“粮食是你亲手烧的,如今这儿的饱饭,可不好吃。”
“你们全军上下的一条活路,够不够?”
“放肆!”
“我看你是狂妄过头了!”
“我们二十万大军,所向披靡,天下何处去不得!”
“真的如此吗?那为何僵持在乐水边数月有余。怎的还不一展雄风,将联军打散,直捣京师呢?”
此言既出,帐中人个个怒目而视,“阶下之囚,竟敢如此张狂!”
“将军,您还是太过仁慈,待我带她下去好好教训教训,她就会明白啥子叫好好说话了。”
“认清楚你此刻的身份!这里不是你的穆王军营地!邢将军的手段,能叫你皮肉都扒了,骨头还立着,你信不信?”
杨吉没说话,晏诗自然也就不说话。
二人隔着火炉,沉默对望。
谁都知道,她其实也没有饿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这顿饭,如同诸将吵吵嚷嚷一般,是对对方底线的试探,为自己争取更大的转圜空间。因此谁也不愿意稍退一步。
晏诗背对着杨吉转过身去,动了动蜷缩了几个时辰的脊背。
极轻易的一个动作,杨吉的眸子却闪过一丝戾气。
背后乃是人最大空门,她如此肆无忌惮,将背后暴露众人眼前,看似极危险,实则说明她极自信。
杨吉身旁的文弱书记员忽然捏紧了手中的狼毫,无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杨吉思忖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上菜吧,什么策,我不妨听一听。傅羽姑娘,留一命,与只留一命这其中的差别,不必我说,你应当明白。若说不出什么好话,我这里住着的,可不是什么活菩萨。”
“放心吧,”晏诗大大咧咧,喜笑颜开,“有好酒好饭,我自然有好言好语。”
“我之前说,待此仗打完,必将告知将军,穆王为何临阵退兵。”
“不错,他此举可一点不是为我。”
“您想?这粮草已没,你败局已定。他功不可没。皇上诏令想必你已知晓。此役过后,怒州他唾手可得。何以为了一个人,放弃这天大的好处?”
“这换作是您,是在座的诸位,也不会说退就退吧。”
“也许他就是个情种。”有一将官插话。
“情种会派他心爱之人孤军深入敌后行此大险吗?”..
“那他此举为何?”杨吉懒得猜。
“是为了您。”
杨吉率先忍不住就要笑起来。
“当然还有他自己。”
“何意?”杨吉笑意刚浮起,又有所收敛。
晏诗环视周遭人群,“这话紧要,在场中人,可尽听得?”
“无妨,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杨吉示意她放心说。
“好。穆王此举,意在向将军您表态。”
“表态?表什么态?”
“表结盟之态。”
此言既出,众将皆惊。
杨吉饱历风霜的面容亦是极为诧异。
“结盟?”
晏诗点点头,“不错。结盟。而我,不过是他向联军交代的借口罢了。”
“既然想结盟,怎不见派人修书,反千辛万苦,费尽周章来烧毁本军的粮草!”
“如今粮草既毁,你欲逃被捕,才来说什么结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荒谬,你以为仅凭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服我和我杨军将士?让你全身而退了?呵呵,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杨某了。”
晏诗仍欲开口,杨吉又道,“你说不是为了你,那简单,我撕下你的半边耳朵,一截手臂,连同你的断剑一起送回去,看他作何反应。”
“将军英明!”
“我乃屠夫出身,剁肉分骨最在行,让我去!”
“呵呵呵呵……”周围诸将齐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再说了,既是想结盟,不如干脆反戈一击,占领联军大营,伙同本将军南北夹击,合力攻打联军于半渡,这样你也不必受这样的苦了。你也定当是我杨某的座上客,要好酒好饭,就算割我的肉与你充饥,我杨某也不在话下!何须如此?”
杨吉冷笑着,看向晏诗身上的沉重铁枷。
一群如狼似虎的眼神中,晏诗笑得幽微,眼底怜悯,“你说的那不叫结盟,叫做梦。”
“放肆!”
身旁将士笑颜骤变,竖眉怒喝。
“互表诚意,订立契约是为盟,如今穆王军已退,你们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才有结盟的可能。否则天底下哪有白送的好事?杨将军,你教我一教?”
“我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完好无损地夸夸其谈,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您又错了,我是来使。”
“哼,和谈的使者是主动来的,不是被人抓来的。”童宽冷笑。
“我这不是主动来了吗?莫非你是在对岸抓的我?再说了,我若想走,就凭你,还拦不住。”
“你……”
“来使也好,人质也罢,终归现在是我军的俘虏。”杨吉冷淡打断了二人争吵。
“你来结盟,却不来中帐,反而由你,这个自称的‘结盟使者’亲手烧掉了本将军十万石的粮草!这结盟之荒谬之谈,恐怕不是穆王的意思,而是你临时编造的脱身之计。”
“将军谬矣!”
晏诗不住摇头。
“穆王爷已亲自来了,诚意足否,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不如此,将军又怎会给我说话的机会?”
杨吉沉默一瞬,胸膛高高起伏,怒气渐盈,“你倒是实诚。”
“面对将军这等聪明人,说谎可是下下策。”
“既然你知道,本将军也索性实话实说。烧了我的粮草,还妄想同本将军结盟,别说他是个王爷,就算是宇文宙亲自来,也想都别想!”
“本将军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你若是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劝你还是想个别的办法,保住你这颗漂亮的脑袋吧。”
杨吉声如虎啸,震得晏诗耳畔一阵嗡鸣。
晏诗甩了甩头,等嗡鸣散去,复开口,“将军一世英名,最善顺势而动。将军先前得胜,靠的便是一个字,‘快’!后被封于乐水一线,先机已失。倘若粮草尚在,直待乐水冰封,骑兵直下,后发制人自是稳妥。”
“然而情势如今再变,当知时日越久,对岸重整旗鼓,消除间隙的机会便越大。而杨军数万士卒后粮断绝,心中无根,时日越久,退心渐起,届时士气此消彼长,便当真是诸位大事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之刻。”
“如此局势迫在眉睫,何苦还要再追究已逝之物,延宕军机,诸位,不会如此不智。”
晏诗言毕,恰逢下人送饭上来,她兀自坐地细嚼慢咽,帐内一片寂静,一时众人彼此相视,无人言语。
“既如此……”
杨吉于寂静中突然开口。“你想要怎样的诚意?”
“又如何结盟法?”
“将军!”
底下将领惊讶出声,被杨吉伸手相阻。示意晏诗,“说下去。”
她饮了口温酒,肺腑烧起来,又吸入口凉气,这才说道,“老办法,放弃攻打京师,而是抓住一支部队,往死里打。”
“穆王军明着不会参与,暗中却可相助。”
“不知打的是哪一路?”
“兵多将广,粮食充沛的,昱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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