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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奢旗舰往昱王那边靠去,躲在昱王旗舰身后,望向上头的穆王,恨意满胸,几欲噬人。

昱王此刻也严厉地冲穆王说着什么。

杨吉已经没兴趣听。

他从没像此刻这般接近过乐水南岸,胜利的曙光已在前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过去。

何况,他早已想好了主意。

就在于昱王旗舰交错而过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一幕:

嬴舒城的右手高高举起,然后,利落地放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动作的含义,眼前天空便骤然一暗,来自穆王战船的箭雨便密密麻麻,兜头罩来。

战舰后方同时窜出许多尖头小舟,灵活地快速绕行着避开杨军的回击箭雨,撞在己方舰船之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回,轮到他了。

连番闯过联军战阵的杨军将士们开始疲惫,而穆王军以逸待劳缄默多时,如今当头迎击,杨吉方攻速这便缓了下来。嘀嗒网

可他绝不能缓。

好不容易杀退了孟州军,开出一条过江的通道,他必须尽快登岸,夺下联军大营,如此一来,即便渡江队伍被联军切断,联军将无法靠岸,唯有败走之路。

攻击一旦放缓,两侧的联军便会重新围上来,关键是,他在旗舰上。要是他一死,叛军军心只怕立刻溃散。

杨吉深知时机的重要。

有时候战局的微妙,尽在毫厘之间。就是谁比谁多撑一口气,或早一瞬决断。

所以带兵多年如他,怎会没想过防穆王这一手?

“嬴贤侄,别装了!傅羽妹子已将你的话带到,快随我一同起义,咱们叔侄俩杀了这群狗贼鹰犬,开创清平盛世!”

“你别怕,叔叔我这便来救你!”

说着杨军如臂使指,不往前去,倒向昱王旗舰处逼来。

先前说过,两艘旗舰本就并排于江面,此番正好,弓箭手调转枪口,也不管前头那些穆王军,飕飕直射昱王舰船。

竟比穆王军还要在意穆王安危。

随着杨吉声落,有两支箭飕飕扎在了昱王脚边的甲板上。咄咄有声,箭尾仍兀自摇摆。

昱王舰船上的亲卫连忙抢身挡在昱王身前警戒。

距离尚远犹能如此,倘若再让敌人靠近些……宇文修想也不敢想,径直下令命昱王军收缩护驾。

“果然如此,我就说不能信他!”

孟奢大叫道,“穆王反了!”

“全军注意,穆王反了!”

随着主将如此,孟州军上下齐喝,此起彼伏的喊声随着风声涛声向四面八方送去。

联军四面闻言皆是一惊。

不少将领都转头向自己后方,穆王军所在看去。

同时发现杨军的主攻方向虽然依旧朝南岸,可却更想要扩大渡江的通道,锋刃直指昱王舰船。

若说方才叛军阵型乃是一柄尖刺的话,如今变作了一柄刀,既是往前,也要在侧面狠狠削下肉来。

这肉,自然便是穆王,嬴舒城。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把真刀逼上近在咫尺的穆王。

手持刀柄的是老王爷。

“舒城,你果如他所言?”

嬴舒城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洒然一笑,“拙劣小计,王爷可信得?”毫不在意颈侧的寒光,朝南岸扬了扬下巴,示意昱王看过去。

只见不管此间战局如何变化,穆王军丝毫未有停下攻击,将突破联军防线的杨军战船,死死拦在了原地,不得寸进。

小舟来往穿梭,头带尖刺,一击不成,驶离再来。尤其舟中所乘的军卒,皆着竹篾式的甲胄,手持同质圆盾,对杨军箭雨防御甚佳。

“嬴贤侄,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傅羽姑娘拿着咱俩的签订的文书,正在等你呐!助我端了宇文老儿的大营,我就来救你!”

边说着,杨吉不再做戏,命全军集合力量向南岸奋勇前进。

奈何却始终突不破穆王军的防御。

联军各将分神看着二者的对抗,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所听所见,哪样才是真。

“嬴舒城!你回不了头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难道你小妾说的话,都是假的不成?”杨吉渐渐心焦,再次大吼道。

穆王却道,“杨吉,我若不答应,这河,你过不去。”

杨吉闻言,牙关咬紧,心一横,向传令兵说了句什么,旗舰令旗一改,全军杀向昱王旗舰。

这回尖刀转向,势要解救穆王了。等把穆王弄下来,看联军还如何捏成一块!

昱王南侧压力陡增,昱州富庶,昱王军多是富家子弟贴金攒功的一大途径,他们可没有穆王军那般的体力与战意,打穆王军头疼的杨吉军团对上昱王军,可轻松许多,侧面对战便是贴靠登船,碰面搏杀,这下昱王军可有点吃不消。

“唰唰唰”几柄钢刀再次架上了穆王脖子。

“舒城,杨贼这架势,像是真的。你究竟是不是让傅羽同他勾结?”

老王爷心也悬了起来。

“多说无用,他目的还是过河。只要不过河,他迟早被围。”

“咱们,该退了。”

“退?退往何处?往你穆王军中吗?”

宇文修冷笑。

“向北。”

穆王淡淡开口。

“向北?”昱王糊涂了。

“对,咱们向北,他是要过河,还是真想来救我,便一目了然了。”

“有道理!”

昱王立刻吩咐。

昱州军阵型缓缓移动,拱卫着旗舰向北岸驶去。

叛军一见这阵势,也有些发懵,若要继续听从帅令,必得后退,跟随目标而去。可这耗费了多少男儿性命夺下的江面优势,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由得纷纷看向己方中军旗舰。

杨吉重重一拍船头栏杆,装不下去了,大吼一声,“嬴舒城!叫人退兵!否则我就杀了你小妾!”

穆王低声说了句什么。旁边架刀的昱王护卫,忙大声回话:

“穆王爷说了,请杨将军自便!”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昱王战舰见穆王回绝决绝,颇为痛快,便也一同笑了起来。

穆王军听得此言,默然无声,但手中弓箭,快艇冲撞却更加猛烈。好似为了印证主帅的话不假一般。

“妈的!”

杨吉抓着船舷栏杆,吱呀做声,这嬴姓小儿昨日尚且退兵,今日为何如此,难不成过了一夜,后悔了?果然还是先顾自己性命,不顾女人了。

宇文修倒是比他做得更绝,直接挟穆王以令穆王军了。这点上他可是不如那老东西。

眼看着距离南岸就差这几步距离,让他回头,何其不舍。可要过,如今前头重兵难啃,两侧联军又围了上来,虽然局面目前尚未落败,可他却看得出,如此下去,一刻钟后,杨军便会陷入联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即便他能登陆南岸,也是残军。和穆王军拼得你死我活,让宇文修那个老东西取自己性命,可不值当。思前想后,再次率军向昱王旗舰杀去。

“舒城!”

宇文修又紧张起来,“他果然冲你来了!”

嬴舒城一颗心骤然回落,摇摇头,“不,他要退兵回营了。”

“你怎么知道?”

“让开道路,你就看见了。”

“让开路?”

老昱王打量了穆王几眼,似咂摸着他的居心,眼珠转了几转,命人拦阻叛军北归之路,想要在这江面上击败杨吉,解决此役!

嬴舒城在刀丛之中听见昱王的命令,淡笑着没有说话。

昱王阵型的变化逃不过杨吉的眼睛,“他想切断自己的退路!”杨吉心中冒出这个念头,眼神一厉,命大军全力向昱王旗舰杀去!

他既然要挡在自己的归途,那势必要拿下他!不死不休!

老东西!不管怎样,拿下了联军统帅的座驾,只怕联军想不分裂也难了!

曾在经年的杀伐里,数度生死的磨砺间养出来默契,让杨军上下迅速了解了主帅的意图,自有人拦阻两翼,其余战船的箭镞刀锋,皆朝向了联军中最为恢弘大气的战船。

若说先前拼命夺河欲渡是为求生,此时退后北归同样是为求活,死亦死,不死亦死,如能拉着联军统帅一起死……那不比单纯活着更刺激雄壮更令人难忘?

他们自从入军,就是在与雪原外的异族沙匪打交道,没有意外,便平庸地死去,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何曾想过,刀锋下竟会染上这等云端上的人物的血?

那一刻,杨军将士们的热血被点燃,那艘做工精巧,装饰华丽的楼船是如此的耀眼刺目,船舷上雕刻的四爪金龙好像快要活过来叱咤风云。

踏碎它!毁灭它!让上面的人露出沙匪一样惊慌恐惧的神色,杨军每个人心里响起这样的呼号。

疲惫的身体里忽而又重新充满了力气,他们甚至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那不是必胜的欢庆,而是同入地狱的邀请。

饶是征战半生的宇文修,面对这样的士气也有些发怵。

密集的箭雨发射了一轮又一轮,最近的敌方舰船还是坚持着靠近,无数的弓箭在双方的海面上交汇,对撞、弯折、掉落,然而更多的却是落在双方的甲板上。

一批人死去,又有另一批人冒死补位。空隙还在缩小,距离还在拉近。

周围护卫的舰船还是承受不住压力,缓缓后退。他们自己也清楚,一旦被对方贴靠上来,一旦陷入近战,局面就没有现在这般好看了。

留给昱王旗舰的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宇文修甚至能看见相隔数条战船上叛军盔甲下面狂热而嗜血的眼睛。

不知何时,穆王军已然停止了攻击。依旧如前那般,沉默伫立。除了江面上漂浮的尸体和破碎的木板彰示出先前曾有过的激烈争战外,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旁边舰船打来旗语,希望主帅暂且退避。

“王爷,这里太危险了,您先退往安全的地方吧?”

身旁将领亦如此劝诫。

昱王却眉头紧皱,兀自沉默。

他岂能不明白,旗舰一旦退了,下面的舰船只怕会退得更快!

他想要切断对方的目的就很难达成了。

这么犹豫的片刻,双方又死了不少人。

几乎整艘舰船都在对方的箭雨覆盖范围,可即便如此,杨军也仍旧在逼近。死的人不是被同伴扔下水去,就是成为了遮挡箭矢的盾牌,这些好像不是人,而是一群无脑无心的傀儡一般。着实令首当其冲的昱王军感到胆寒。

劝诫的将领脸色微变,想要再次开口,看着主子脸上罕见的冷酷神色,终究没出声。

终于还是有个声音,在安静沉闷的船舱里响起。

“穷寇莫追。”穆王道。

将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昱王闻言,转头看他,余光扫见身后的穆王军竟然又原封不动地停在了身后,并未进逼上来。

顿时怒道,“你的人怎么回事?为何不继续进攻!”

横在穆王颈项处的刀本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如今听得此言,复又拿起。

“我说了,此战必败。穆王军只负责不让其过河,我的承诺已经做到。”

“你若是继续进攻,我军怎会败?五军合围,杨吉必死!”

“原来胜败,竟悬于我一人之手?”穆王冷笑,转而沉下声来:

“烧他粮草我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连我自己也差点死了!现在我副帅还被人抓在手里。你们不信,非要用这般吃力的打法,想一口吃掉杨吉二十万大军,这不可能,我也不奉陪!”

“你!”

昱王终于维持不住那张和煦的脸,沉了下来。“你就不怕我真的动手?”

“你不会的。”

穆王道,“本来杨吉临死的一击联军就抵抗得勉强,你若是再杀我。就真的逼反我那数万将士了。那后果,绝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话说到此刻,双方连一点名头都懒得扯了,只称“你我”。

老昱王牙关咬紧,憋着胸中郁气连点几下头,冲着穆王眼中凶意毕露,“是我小看了你。”

“没有。只是你信错了人。你不信我烧粮草便罢,何必去信孟奢那个刚愎自用意气用事的家伙。死上千人就为杀我身边一个女人,于你们有何好处?”

老王爷眉眼闪过数道芒,“我可没这么想,关键要是粮草真没……”

穆王转开眼去,望着叛军霍霍飞舞的钩索,行将登船肉搏,冷淡道,“杨吉如今的架势,明显已是破釜沉舟,粮草情况如何,无须我多言。孟家主战,如今他在哪?”

这话敲醒了昱王脑海中最深处的一根心弦。

他突然想起,孟家,也是高门世家。即便孟阁老历经三朝一心为国操劳毕生。可大乱来袭,世家最首要的,还是保证家族存续。如果不是这样,孟栾又如何能在三个皇帝手下重任至今?

他霍然回首,冲旗令兵打了个手势。

“退兵。”

这个旗语一时间印在所有昱州军人眼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离得最近的战船上头的昱州军庆幸得浑身一麻,赶忙叫底下人,“退!退!往后退!”

被舰船密布的江面上,缓缓露出一条路来,水波迎着天光,血色正一点点地变淡。仿佛商量好似的,犬牙交错的两军队伍如今徐徐分开,警惕着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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