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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
王家后门些微敞开一道缝,外头也没什么行人,只有远处角落墙根边有个流浪汉,似乎在睡着。门里伸出只手,捏着一个纸团,丢到一边草丛里头。流浪汉似乎注意到这边,但也只是抬眸瞅了一眼,便又耷拉下眼皮。
后门清净,前门倒是聚着好些个人。
“求求你别教老爷赶我走!”少女跪坐在地上,泪痕半干,眼圈红红的,自己绝对不能离开王家。留下来,还有希望,若就此离开,她不敢想。
胡二有些不耐烦,这女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待会儿被夫人瞧见,或是被韶泗公子瞧见,自己都得玩完。私底下给老爷办这些事,夫人那边也无话可说,可若是摆明面上,可就大有说头。
少女正抱着胡二裤腿,余光瞥见一抹素色,正是林问枫。
胡二瞧见小厮将林问枫二人领出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两位公子便先离开吧,我家老爷也是没有法子。”
“王老爷是出了什么事么,还是我和阿煜有什么教府上不满意的?”
这两人在金陵也算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况且林问枫还识趣的很,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韶泗公子那边不乐意,自家老爷又是言听计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这话又不能同外人道来,胡二只笑着,“府上的韶泗公子喜欢清静,人多了觉着心烦,这些日子倒是耽搁二位游玩了。”
韶泗公子,是今日那位红袍青年罢。显然钟离煜也想到这点,上午见着那人时,就总盯着林问枫看,眼神教人怪不舒服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此告辞。”林问枫冲着胡二点头,便一步步下了台阶,一眼都没施舍给地上的少女。
少女只觉得难堪,同样是被赶出来,怎么他们就可以如此潇洒坦然,还是说是故意表现出来,嘲讽自己?
“别逼我教人将你打出去,虽然老爷不喜欢我在府门口打打杀杀,可比起惹韶泗公子不悦,还是尽快解决你比较好。”说着胡二便扬起手中马鞭,少女惊吓的瘫软在地。
“胡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何必对姑娘家动粗。”来人手持一把折扇,穿着靛青色缎子外袍,袍内露出银色云纹的镶边,脚上穿着白鹿皮靴,五官还算俊朗。
“少爷,这人惹了韶泗公子生气,奴才也是听命行事。”
王意锗收起折扇,笑了起来,“这姑娘便给我罢,反正她也不愿离开,对吧?”
少女连忙点头,看样子这位是府上的少爷,自己跟他还是跟王家老爷,都无甚差别,只要能够留下就可以。
“行了,跟我进来就是。”王意锗也不管胡二应没应着,反正自己向来瞧不惯韶泗,不过是个小倌儿,何必装得这般清高,父亲也是,对他比对自己儿子还要尽心。所以越是给韶泗添堵的事情,做起来越是得心应手,越是快活。
少女跟在王意锗后头,亦步亦趋,只留胡二一人在后头皱着眉头。自己只是个奴才,少爷说什么自己也得应着,可是方才一事,分明就是少爷故意的,想也知道是为了惹怒韶泗公子。
刚进府里,就瞅见迎面过来个红衣青年,眼尾微微上扬,唇红齿白,“这位姑娘倒是有些眼熟。”
少女躲在王意锗后边,自己方才那般狼狈,都是因为他。王意锗展开折扇轻摇几下,笑着开口“本少爷瞧着韶泗公子也怪眼熟的。”
“唉,说来有件事情想同少爷探讨一下,不知道少爷能否给我这个脸面?”韶泗唇角上翘,说话间微微蹙眉,瞧久了只觉迷人心魄。
“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听听。”王意锗惊讶地看着韶泗,他还有事情想和自己探讨?
韶泗走得近些,他比王意锗还要高上些,眼眸微垂,“韶泗一直很好奇为何少爷总是寻些别人不要的破烂货。”
王意锗气得说不出话,韶泗这一出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少女在后边更是又气又窘,红唇紧紧抿着。
“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呢,可否告知在下呢?”韶泗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何不妥,还一脸淡然地询问少女名字,静静地等着回答。
少女心中气极,可也知道不能公然得罪这位韶泗公子,看他在王家老爷那里的地位,和对待王意锗的态度,也看得出来韶泗在王家也是主子的存在。自己若是这般得罪他,今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说不准他会教人特意关照自己。
“小蝶。”
韶泗点点头,面上浮起笑意,“蝴蝶无所依,随风远飘去。不错,是个好名字。”
什么蝴蝶无所依,随风飘远去,这分明是在说自己孤立无援,身微言轻,如同那蒲草一般随风而去。
王意锗揽过少女,没注意到红衣青年目光闪烁了下,手中折扇指向韶泗,“本少爷不过是不愿同你计较罢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王家的少爷只有我一个,你这种身份的人都不配住在我王家宅院!”
“少爷这样讲,就不怕老爷听着?”
“哼,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倌儿,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就算我爹站在这儿,本少爷也是照说不误!”王意锗瞅着韶泗那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心中更是窝火。
“你这孽子!”
王意锗见到来人,腿脚一软,虽然他平日在金陵城招摇过市,横行霸道,可那都是凭借王晁的名头。
实际上对于自己亲爹,王意锗还是怕得紧,方才也只是在韶泗面前放狠话,哪想到王晁真的出现在这。对,这都是怪韶泗!他是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所以自己才会在说出那通浑不吝的傻话。
“爹,爹!您别打我,这都是因为韶泗!”王意锗一边躲着王晁,一边大声辩解。
韶泗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瞧见少女和自己一样站在一旁,想了想还是迈步过去,“有些人只是空把式,有些人呢,只要碰碰嘴唇就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还有一些人只不过可以随意丢弃的蒲草。你说你又是哪种呢?”
少女只觉得这人有些邪气,教人无端生出些许寒意。
“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你是想气死我罢!”王晁气急败坏,连往日的体面儒雅也统统抛到一边去。
他不似好些富豪一般生得肥头大耳,油光腻腻,而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瞧着倒让人心生好感,看不出是做尽坏事的,只觉此人是个有涵养,饱读圣贤书的。
今个穿着墨蓝色锦袍,上头绣着雅致的纹路,淡色玉带系在腰间,面上无须,瞧着也算年轻,只是眼角处稍稍向下耷拉,显出些萎靡。
“爹爹你这就是偏心透顶,我才是你儿子!”王意锗不服气,还在同王晁顶嘴,说着还恨恨瞪了韶泗一眼。
不料却被王晁瞧了个正着,再看韶泗,眼眶红红,王晁这下心疼的不行,王意锗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你看他那副样子,不知道侍奉过多少人,没半点廉耻之心。”
韶泗也听着这话,眸中冰冷,廉耻之心?若是论廉耻之心,只怕这整个王家的每一个人才是最不讲廉耻的。
蓦地听到一声惊呼,“爹,你怎么了?”王意锗一把撑住王晁倒下去的身体,王晁竟是生生被气得晕厥过去,府上登时乱作一团。
韶泗被王夫人和王意锗赶出屋子,若教他守着王晁,醒过来的时候又该指责他们母子。
王夫人虽然对王晁的种种作为瞧不上,可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毕竟要为王意锗打算今后的事情。她同王晁早没什么夫妻情分,两人也不过是面上融洽,王夫人的父亲金陵侍郎的臂膀,也算有些权利的,王晁自然不会亏待她。
整个王家有二十房小妾,可最终留下的只有王意锗这个嫡亲儿子。
那些女子出入府,就被喂下避子药,说起来这还都是王晁的意思。他与王夫人最初也是情投意合,王晁后院虽荒唐,可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不管自己再怎样胡闹,这财产必定是要留给王意锗的,这也是王夫人多年来能忍受王晁混乱私生活的缘故。
王家后院有座小花园,说是小花园实际上比起一般富户的家宅也不逞多让。
流水潺潺,上头横挂着青石桥,九曲回廊,有山石和小径,花林掩映。春夜里显得更是静谧,淡月笼纱,聘聘婷婷。空气中弥漫着些微酒香,顺着味道循过去,是左边儿那处小亭子里有人独酌。
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枝桠,洒在亭台上头,宛若镀了银的上好丝绸。盏中酒被衬得异常清澈,倒映出持杯之人的样貌,是个顶妩媚的男子。
身上披了一件赤色薄衫,乌发随着暖风飘动,半露出白皙的脖颈。
酒盏被端起来,凑近唇边,一饮而尽,男子唇瓣还残留着晶莹的酒滴,眉目含春,自语道“原来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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