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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夏季,阳光斑斓,碧空如洗,拂面的海风是暖风。

可能因为夏日朝阳便炽烈了,这样即使是早上也没有雾气,朝阳跳出海面是霞光万缕,海风绕着岛屿百转千回。

天气温热,万物繁茂。

王忆坐在山巅环视四周,但见蓝海之上依稀有水汽蒸腾,或白或黑或灰的海鸟绕着海岛盘旋,风吹起蓝海波浪翻涌也吹得岛上绿色翻涌如波浪。

说起来天涯岛终究是小,岛上的绿色不成规模算不上是绿海,倒是可以说是个绿池塘。

这样他忍不住想起一句诗:

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生产队里没有露台却有历经百年沧桑的海草房,房屋巷道之间有海风飒飒的吹,吹出历史的沧桑,吹出岁月的古朴。

这就是渔家的魅力。

渔家的房屋是厚重的,渔家人是灵动的,除了几条电线杆和一连串的电线,天涯岛上依然保留着渔家千百年来遗留的文化痕迹。

对于王忆这种身体十八心理八十的人来说,他可太爱这一口了。

但这么有魅力、这么让他喜爱的渔家却是贫穷的,贫穷到要让自己的儿孙去当上门女婿……

王忆知道自己不能等待了,是时候带领渔家创业致富奔小康了!

他在石头上沉思,下面的人大为担忧:“王老师,你快下来,别在上面,不吉利!”

“赶紧下来,上面危险,太滑溜了,一阵风吹过来能把人吹下去!”

王忆这人有个优点,死亡面前、从善如流。

一听海风把人吹下悬崖跌死他赶紧窜了下来。

倒不是他怕死——主要是还没有带领天涯岛走上小康路、没娶了心仪的姑娘,他不能死,要不然死不瞑目啊。

不过说起来在石头顶上看到的风景还真是有风情。

所以上去的时候他心惊胆颤,下来之后他又有些意犹未尽:“这是个好地方,天然的观景台,以后可以修理一下,把石头上打一圈栅栏、修一条木梯子,这样可以在上面吹风赏景。”

大胆摇摇头:“可别,这地方不吉利,战争年代曾经有烈士被小鬼子包围后不甘投降受辱便是从这石头上跳下去了。”

王忆说道:“就因为这个你说不吉利?这不瞎说吗?英烈在这里跳下山崖,可他们英灵永在!他们就在这里守卫着咱们天涯岛、守卫着咱们人民群众,有他们在我更安心!”

王向红赞叹道:“王老师你说的好!”

“咱别在这里说了,赶紧去看看峰子和他娘吧,他娘去撵他了,也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刘红梅说道。

王忆说道:“不会闹出事来,其实峰子压根没想跳崖寻死,都是你们瞎咋呼,把他弄的颜面无存、上下不得!”

流言猛于虎也。

他知道王东峰去哪里了,带着王向红往门市部走。

果然上山后看见不少人在门市部的门口议论着。

老黄怕自己崽子有危险,赶紧撒腿钻回草窝里,结果打眼一看四只小奶狗依偎着野鸭子酣睡正香。

老四奶黄还在打小呼噜……

野鸭子一条腿站着,伸展羽翼像是搂着小奶狗们,那叫一个呆头呆脑。

看到野鸭子帮自己照顾崽子,老黄表示我很感动。

野鸭子看见它回来瑟瑟发抖,它表示我不敢动。

王忆挥手让社员们离开。

满山花抹着眼泪说:“支书、王老师,你们帮我劝劝峰儿,别叫他想不开,你说有媳妇儿组个家庭多好,这怎么还想不开?”

王东峰愤愤的说道:“我没想不开,娘,我就是不想去当上门女婿!”

满山花说道:“上门女婿又怎么了?峰儿,咱家条件不好,你看这两年咱队里谁说上媳妇儿了?”

“外队的姑娘不愿意嫁过来了,嫌咱穷呢。峰儿,咱家你知道,你爹没的早,我光是把你拉扯大就已经费大力气了,累出一身毛病,你说咱家的条件怎么给你说个媳妇回来?”

满山花现在急了,一下子说出了心里话。

这话是抽王向红的脸。

王向红的脸色一下子胀的通红。

他怒气冲冲的说道:“峰他娘,你这话、你看你这话!哪有自己亲娘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的?你怎么能让东峰去当上门女婿?”

满山花擦了把眼泪说:“我也不想,可就这么个条件了,你说我能让峰儿打一辈子光棍?”

“黄家日子过的好,他家二姑娘长的挺好性子也挺好,人家答应了,在咱队里办个婚礼,就当是峰儿娶了媳妇,不让咱队里说三道四。”

“黄家养了船,到时候让峰儿上船上去帮忙……”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寿星爷气喘吁吁的说。

青婶子和王东义扶着寿星爷,老爷子大清早正缩在被窝里吞云吐雾,突然有人推开门说王东峰要跳崖自杀。

寿星爷赶紧往英烈崖赶,赶去后又得知人走了,只好绕路回山顶——

英烈崖所在山头和听涛居、校舍所在的山顶正好分属岛屿两个方向,这可把老头子给累坏了!

王忆一看寿星爷嘴巴胡须上带了白沫子大吃一惊,赶紧拖过摇椅让他歇息。

可别当场送走老人。

寿星爷终究上年纪了,坐下好一会没歇过来,他指着满山花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能气喘吁吁。

王向红板着脸说:“我跟寿星爷一个意思,这门婚事万万不成!”

喘过气来的寿星爷气的胡子哆嗦:“就是,万万不成!咱王家祖祖辈辈多少年?哪怕是最穷最苦的三年灾害时期也没有男人出去当人家的上门女婿,丢不起这个脸!”

“死了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满山花愁苦的哭泣道:“我也不想让峰儿去当上门女婿……”

“那你让他跟黄瘸子的闺女相什么亲?”王向红毫不客气的说,“我跟你说,峰他娘,我不同意这婚事还不是嫌弃当上门女婿丢脸,是因为我了解黄瘸子什么人。”

“他黄瘸子精明的很,大码公社头一号的聪明人,他在算计你家呢,你连这都没看出来?”

“黄瘸子人机灵,这几年政策松动了他确实弄的不孬,他闺女我也听说过,是个好闺女,大码公社愿意去他家当上门女婿的青年不少。”

“他为啥偏偏挑了东峰?还不是因为东峰没爹了,你这个当娘的身子骨又不好一身毛病,以后再没了你,他王东峰就是黄家的儿子了!”

有句话他没好说。

黄瘸子也是在欺负他们生产队,看着他们生产队贫穷落后,估摸着能用钱和好日子打动王东峰。

生产队的穷苦是他的责任,这点他不推卸,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年头怎么把生产队给带的富裕起来。

不是越穷越光荣吗?不是省吃俭用、艰苦奋斗吗?怎么才几年这风头就变了呢?

他僵化的脑袋想不通透里面的道道。

满山花妇道人家,让岛上两个权威一批评只能流眼泪,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了。

王忆安慰她:“婶子你放心,东峰这样的好小伙子以后肯定能娶的上媳妇儿,让你一抱孙女二抱孙子,儿女双全凑个好!”

满山花哽咽道:“他又不像你这样有本事,能让城里奶大腚大的好姑娘来找你,他哪能说的上这样的媳妇?”

外岛渔家老人对姑娘的好与坏评价只有一个,看适不适合生养。

在他们看来,秋渭水除了腰太细了其他都挺好的,一看就是个能生能奶的大姑娘。

王忆说道:“我说能那就肯定能,你放宽心吧!”

“行了,这件事都别上火、别吵吵了,该出海的出海该补网的补网,该干什么去干什么,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把人劝走,留下寿星爷、王东峰和王向红。

拉着王向红蹲在门口,他递上一根烟给点燃了:“支书,咱队里现在各家各户确实没有好光景……”

“你也想分家了?”王向红阴沉着脸问道。

王忆说道:“不分家,不但不分家,我还要加强咱们集体的力量和能量!”

王向红没料到他会出来这么一句话,顿时惊奇的看向王忆。

实际上经历了今天这出闹剧,他都对自己走集体路线的决定感到怀疑,已经隐隐有点想搞分船到家、承包到户的政策了。

所以他没想到岛上最进步、思想最开放的王忆竟然说不但不分家,还要继续强化集体力量,这怎么弄?

他疑惑了。

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他越来越看不懂、想不通。

是不是自己不该继续当支书了?一个念头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但他立马又把这念头掐灭了。

自己不当支书谁能当?谁还能领着天涯岛继续发展下去?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王忆。

王忆说道:“我先卖个关子,顶多卖一个小时,所以支书、寿星爷你们别着急,咱先吃个早饭,在我这里吃。”

他摆开桌子让大迷糊去拿了白面馍馍和米粥,自己亲自端上来几个盘子。

有的盘子里是酥鱼、有的是小醉蟹、有的是泡椒鱼皮、有的是麻辣小鲍鱼和麻辣小蛤蜊,还有的是拌蜇皮拌海蜇头。

王向红、寿星爷、王东峰还有赶来的孙征南和徐横对这些小凉菜都大感新奇:“王老师,你拌的?”

王忆点点头:“我拌的,你们尝尝。”

除了酥鱼之外其他要么是酸辣要么是麻辣要么是纯正的辣椒辣,早上吃点很开胃。

五个人一手松软馒头一手筷子夹小凉菜,吃的津津有味:

“嗯?这个鱼真是软,寿星爷你吃这个。”

“这就是鲍鱼?难怪都说鲍鱼是珍品,真好吃啊,嘶嘶,有点辣。”

“麻辣开胃,这个是什么?这是什么辣椒泡的呀?辣的味道很独特,很带劲!”

“班副你连泡椒不认识了?蜀中的老赵回家探亲时候带过嘛,噢,你当时去军区学习了。”

“这是鱼皮,鳐鱼皮?”

王忆点点头:“对,那是泡椒,这是鳐鱼皮,这道菜叫泡椒鱼皮,其实它是内陆菜,用青鱼皮或者草鱼皮,但咱海岛有的是鱼,咱用鳐鱼。鳐鱼的皮有嚼劲又不腥,最适合拌凉菜。”

“怎么样,好吃吗?”

他摆出来的几道凉菜都是海鲜凉拌菜里的经典款,即使是没怎么接触海鲜的人第一次吃到这些凉菜也会感到很赞。

特别他用了外岛罕见的泡椒和麻椒来配菜——外岛人口味比较重,能吃咸能吃辣。

吃咸是因为干力气活出汗多,毕竟天天海上日光晒出大力,渔家汉子出海一趟没有不汗流浃背的。

能吃辣是因为吃辣去湿气,岛上湿气确实太大了。

这样他相信这些辣口凉菜在当前年代肯定受欢迎,他很了解,现在别说外岛了,就是县里城里的寻常人家也没有多少调料:

白糖缺、味精缺、十三香缺、蚝油缺,香油麻油麻酱之类更缺,顶多是酱油醋能满足居民需求。

而外岛地区的酱油和醋供应量也不是特别大,有件事王忆刚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

如今外岛不少孩子把醋当饮料,家里大人不敢让孩子去打醋,有的是孩子打个醋提空瓶子去提空瓶子回,回来问醋呢?路上一口一口的喝掉了!

所以现在外岛和县城或许不缺海货,但一定缺这种靠佐料调味的海鲜小凉菜,他准备从这个入手!

这就是他参加五一庆典在体育广场得到的灵感。

广场上的食品厂摊位便有卖凉菜的,多数是咸菜拌出来的,用小袋子封装,里面是辣椒疙瘩丝之类,专门卖给工人下饭吃。

王忆当时回去就让邱大年买各种拌菜料。

现在网上平台货物太齐全了,一包包的拌菜料随便买,做起来很简单,把海鲜清蒸或者白灼做熟加上料物腌渍即可。

听到王忆的询问,几个人纷纷点头:“好吃,这真的好吃。”

“怎么调的味儿?我看着大雄也调不出这凉菜来。”

“我们部队的伙头兵都调不出来,王老师你真行啊,大学生难道什么都学?难怪国家十亿人口一年却培养不了多少大学生呢!”

王忆说道:“你们觉得好吃就行了,支书,这就是我要给咱生产队集体做出的贡献。”

“咱队里海货多,除了要上交给国家的爱国粮,其他的没大用,去城里卖也没有几个买的,毕竟咱整个翁洲不缺海货。”

“所以我想着咱不卖渔获,咱把渔获加工成成品下酒菜去卖——不是自己去卖,是咱生产队去卖,卖货所得归咱们队集体!”

“你看这两个月都是禁渔期,好些劳动力闲置了,咱组织起来去卖下酒菜,我认为两个月能给队集体赚一部分钱和票!”

王东峰急忙点头:“王老师你太厉害了,你说的对,这肯定能赚一些钱和票。”

王向红咀嚼着嘴里的麻辣虾陷入沉思。

寿星爷使劲一拍桌子说道:“祥文他娃为了咱生产队掏心掏肺,又琢磨着怎么帮衬咱娃娃上营养、又琢磨着怎么给咱生产队集体增加收入,你看你在这里拿什么架子?啊?”

“你是不是怕详文他娃赢得了社员们的佩服去夺你的权?你是不是贪恋权力想当一辈子的干部?”

“不是,”王向红急忙解释,“寿星爷,我要是贪权力我还回咱生产队干啥?我是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

“咱这是要私下里去做买卖啊,寿星爷,这是发展资本主义经济!”

寿星爷咂咂嘴,犹豫了。

王忆说道:“个人干是发展资本主义经济,集体干怎么是资本主义经济?集体的企业叫社队企业,咱们就要设立一个社队企业,天涯岛社队企业!”

“到时候企业成立了,那咱们有雇工吗?我想问问谁是雇工?”

“咱们有老板吗?谁又成了老板?我?支书?寿星爷?”

寿星爷说道:“我是个屁,我就是个老不死的老头子!”

王向红皱眉思索一下,一拍大腿说:“对,咱这是搞集体经济,没有老板没有雇工,收入所得归集体不归个人——可这样一来,王老师这对你不公平,你要累死了!”

王忆说道:“为了咱生产队,我愿意学习诸葛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猪哥成象是啥意思?猪能变成大象?”王东峰问。

徐横翻白眼:“你是文盲吗?诸葛丞相,三国蜀汉诸葛亮同志啊。”

王忆暗道这也是咱的同志吗?

王东峰坦白了:“我确实是文盲。”

这话一出口把徐横整尴尬了,讪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刚才是在胡言乱语。”

王东峰也讪笑道:“没事没事,不过诸葛亮同志就说诸葛亮,这我知道,三气周瑜的诸葛亮嘛。”

“你懂的还不少,挺有知识的。”徐横夸赞他。

王东峰谦虚:“都是听队里老人讲古听来的,我没有知识,不过我要向你们解放军同志学习,争取摘掉文盲帽。”

“互相学习,共同努力。”徐横跟他互相吹嘘上了。

王忆赶紧阻止,再不阻止两个人要把彼此吹成牛欢喜了。

他这边继续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在学校后厨帮工,因为我勤快,我们大师傅就让我帮他拌凉菜,然后我跟他学了几手。”

“但是为什么我之前不做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调味料,你们吃出来了吧?这些凉菜全靠调味料来调理味道。”

“这个确实。”寿星爷点点头,“这城里大师傅就是厉害,我一辈子活了一百多年还没吃过这些味道的海鲜。”

“以前咱江南的军阀卢振河做大寿给外岛摊派任务送鱼虾,我们送去的时候吃了些老爷们的剩饭剩菜,当时那凉菜拌的真好,可是我仔细琢磨他还是没有王老师这拌的好。”

徐横夹了个大虾摘掉头连皮一起塞进嘴里然后不住点头:“确实好吃,太好吃了。”

王忆说道:“我手艺一般,主要靠调料,现在咱们有门市部了,我又跟翁洲一家食品厂获得了联系,所以我能凑齐所有调料拌凉菜了,这样咱准备一下,找机会去城里卖凉菜。”

王向红说道:“我看能行,先试试,不过怎么定价格?”

王忆说道:“这个不着急,支书你去市场打听一下现在凉菜都是什么价,咱跟他们要一样的价格,先把口碑打出来!”

“行。”王向红答应下来。

他琢磨了一下又说:“不过这事还是要走手续,不能落人口实,这样我跟老徐那边联系联系,看看怎么操作合适。”

王忆很服气。

老支书真的太古板了。

但他没想到这事情还有个大转机,这转机出现的还很快。

就在他上午上着课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咚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正在听课的学生们纷纷抬头。

王忆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王新红说:“报告王老师,这是拨浪鼓的声音,有人在玩拨浪鼓。”

王忆觉得这也是拨浪鼓的声音。

可这拨浪鼓太响亮了吧?

拨浪鼓不是小孩玩具吗?

声音断断续续一直在响,随着电铃声传来,下课了。

学生们欢呼着跑出去,男生开始玩陀螺、女学生踢毽子,还有女学生在跳房子。

跳房子是踢毽子出现之前女孩们最喜欢的游戏,也是最廉价的游戏,它所需的工具仅仅是一支粉笔、一块石子。

校舍前面的石头地面上都是粉笔画出的长方形格子,小格子一个接一个的,整体又叫‘飞机’——可能因为格子们凑在一起两边伸展像飞机翅膀,飞机里的小格子叫“房子”或者“田”,跳房子就是跳这些小方格。

这会下课了就有女生玩了起来,她们手捏一块小石板——这个叫瓦片,要扔进房子里。

扔瓦片时人必须站到线外,如果扔的瓦片压住房内的线就叫‘瞎了’,会被淘汰,然后二号再扔,直到有人扔准了。

扔准瓦片女孩们就曲起一只脚用另一只脚单脚在里面跳,一个房一个房地转一圈,然后捡起瓦片跳出来算赢了,再继续扔,再跳......

王忆搞不懂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但外岛的姑娘们很喜欢,不过外岛没有瓦片,她们用海贝壳。

这可比瓦片要漂亮,把壳尖用尖刀刺个孔,然后用绳子串成一串,白的黑的还有绿的,扔出去叮当响。

不过外岛女孩们还是羡慕城里女孩玩跳房子能用上百雀羚搽脸膏的圆形铁盒或者友谊牌护肤脂黄色铁盒,这个代替瓦块又干净又时髦。

王忆站在门口看学生们玩游戏。

最显眼的还是抽陀螺。

男生们当天就央求着爹娘哥哥给自己做好了小鞭子,这个简单,一根木棍绑上条缆绳,岛上不缺这玩意儿,所以他们一人一条。

陀螺有所变化,有些孩子的陀螺已经变成了红色、绿色,这是家里有油漆的给刷上了油漆。

毫无疑问刷了油漆的陀螺更漂亮,玩起来更威风,只见他们一个个挥舞鞭子抽打陀螺,而且自己研究出了玩法:

撞陀螺!

两个或者多个陀螺抽打着往一起撞,看看谁能把对方撞倒。

王忆看了看觉得没意思。

改成看小姑娘跳房子。

小姑娘们扎着小辫子,她们踮着脚尖在房子里一蹦一蹦,小辫子在肩头跟着一跳一跳,可比只会掐着腰吹牛逼喊‘我草我草干他干他’的男学生可爱多了。

跳房子的时候她们还有歌谣:

‘小棒棒,细又长,黄土地上画间房。小瓦片,四方方,我和伙伴来跳房。房子宽,房子长,房间大小不一样。左一跳,右一跳,好像青蛙跳水塘。你也跳,我也跳,跳得西山落太阳……’

王忆正看的高兴,拨浪鼓的声音由远及近。

然后王东喜从上山的路口嚷嚷起来:“王老师、王老师,看我给你找了什么人来?”

“找了什么人来?”王忆抬头看,难道找了秋渭水来?

这是想屁吃。

王东喜给他找了个脸膛漆黑、面皮像老树皮的大叔!

大叔挑着担子手里摇晃个大拨浪鼓,鼓绳上的珠子跟红枣一样大小,难怪声音响亮。

随着拨浪鼓咚咚咚的响,大叔笑呵呵的喊道:“鸡毛换糖、鸡毛换有机玻璃纽扣、鸡毛换发夹头绳嘞!”

“谁家有鸡毛、谁家有破皮鞋破布鞋破衣裳,统统能换嘞,换针头线脑、换棒棒糖、换瓜子花生嘞!”

一听这话王忆明白了,问道:“这是鸡毛换糖客?”

鸡毛换糖客已经是文雅说法了,外岛都是把这行当从业者称呼为换糖佬。

这门行当已经有些年头没出现在天涯岛了,学生们起初很疑惑,但有人听家里长辈说过,所以认出了这行当就嚷嚷道:“是换糖佬,换糖佬来了!”

王状元收起陀螺说道:“换糖佬是投机倒把分子,这是支书伯说的,王新钊你还不快点把儿童团组织起来,抓投机倒把分子去公社!”

王新钊将小鞭子别在腰带上,一手掐腰一手挥舞:这是学《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给红军干部们领路时候的姿势。

他喊道:“儿童团,集合,抓投机倒把分子!”

黑脸膛大叔见此吓一跳,脸膛更黑了跟套了个黑丝在脸上一样,赶紧转头要走:“我就说你们天涯岛落后不能来……”

王东喜拦住他说道:“黑弹大哥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小孩瞎闹而已——去去去,王新钊你干什么?带着儿童团找事吗?”

王新钊问道:“支书爷说碰到投机倒把犯罪分子不能放过,要抓起来送去公社!”

王东喜求助的看向王忆。

王忆挥挥手:“这不是投机倒把分子,你们去玩你们的吧。”

学生们没有离开,反而纷纷好奇的围了上来。

王东喜给王忆介绍说:“这是多宝岛的丁黑弹、黑弹大哥,黑弹大哥,这是我们王老师……”

“王老师我知道,我见识过他的厉害了,”黑脸大叔哈哈笑,“那天我们岛上放电影,本来我们三个村的干部得罪了人家放映队,人家就给放一块电影,结果王老师一个激将法激的他们又放了一块。”

王忆笑道:“是人家给咱社员们面子,我哪有什么厉害的。”

丁黑弹问道:“王老师,王文书说你这里有很多鸟毛?都是不差于三把毛的好毛?要不要跟我换东西?我这里东西多呢。”

他把扁担放下打开前面篓子给王忆看:“有机玻璃纽扣、针头线脑、发夹、气球,麦芽糖、红虾酥、糖精还有棒棒糖、气球呢。”

王向红闻声出来:“怎么回事?”

他看了看说道:“噢,是换糖客,你是丁黑弹吧?丁二黑是你爹?”

丁黑弹显然知道王向红的威名,冲着他是卑躬屈膝的赔笑:“哎,王支书,是我,我是丁二黑的儿子。”

王向红招招手:“你来我们办公室一趟,王老师,你也来一趟。”

丁黑弹不知道有什么事,忧心忡忡的问王东喜:“王文书,你们支书不是要拿下我吧?”

王东喜也有点怕,讪笑道:“那不能、那不能,我们支书讲道理。”

王忆说道:“没事,我们支书讲法律,他为什么要拿下你?走吧,咱一起过去。”

大队委办公室里。

王向红倒了杯水给丁黑弹,这把丁黑弹搞的受宠若惊:“王支书,您看您,我哪敢麻烦您给我倒水?”

“鸡毛换糖的活不好干,嘴巴干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王向红把水杯推给他然后问,“六几年开始这买卖不是不让干了吗?我记得你爹被打成走资派把扁担都给撅了,你怎么又干起来了?”

丁黑弹说道:“前年开始让干了,不过我爹保险起见,让我去年开始干这活。”

“没办法,王支书,我家情况你了解,我爹老寒腿算不上劳动力,我娘偏瘫、我下面两个弟弟都有毛病,我一个劳动力养活不了全家,所以只能重新挑着扁担四处转。”

王向红点点头,又问:“你确定现在政策上允许了?以前怎么给做买卖定性的,你比我清楚。”

“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是投机倒把、损坏人民群众和集体财富的行为。”丁黑弹老老实实的说。

王向红又点点头:“现在没事了?”

“现在没事了,王支书你看,我有证。”丁黑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写着‘临时许可证’。

打开证件看里面,主体写的是:小百货敲糖换鸡毛什肥,红章是海福县工商行政管理局。

见此王向红说道:“这好了,原来你们这个买卖也能办证件?”

“能办,能办,”丁黑弹连声说,“县里头现在鼓励人民群众搞活经济,所以给办法临时许可证。”

“有了这个证件就能四处做买卖了?”王向红再问。

丁黑弹苦笑:“也不行,在咱县里行,去市里头也行,可要是远了不行了。”

“我今年过年想着北方过年杀鸡多、鸡毛多,于是去了中原那块,结果就让当地民兵给扣了。”

“我给他看了《临时许可证》,然后他们说,如果县里证明可以出省,那省里证明不是可以出国了?唉,他们扣了我的担子、没收了货物,还要罚款拘留,并且说要把我送回来上学习班……”

“他们民兵哪有这个资格。”王向红有些生气。

丁黑弹无助道:“能有什么办法?在人家地头上咱除了低头还能怎么着?不过我运气好,回来后我没脸回家,就在码头上躲着哭,被人发现告诉了县委的大干部叶领导。”

“叶领导是好党员、好干部,他也像你一样勃然大怒,亲自挂了个电话给扣我货物那个县,说这是土匪行径,还要向省里反应这件事。”

“那个县里的害怕了,把东西给我送了回来,少了一些东西,不过好歹本钱保住了。”

“后来我就不敢去外地了,就在咱江南转转吧——叶领导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但咱不能没有数、不能老去麻烦人家,叶领导的身体也不好呀,唉,当时他就一直咳嗽,唉!”

王向红钦佩的说道:“叶领导确实是人民的好干部。行吧,既然你有政府颁发的许可证,那你在我们队里做买卖吧,记住,不要坑人!”

“这个不敢、这个咱不干,王支书您放心,咱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能坑咱社员。”丁黑弹赔笑。

然后他又问王忆:“王老师,您有跟三把毛一样的鸟毛?”

王忆问道:“什么三把毛?”

“鸡脖子、鸡翅膀还有鸡尾巴上的羽毛,这三个地方的毛最好,能做鸡毛掸子,所以他们换糖客都爱收这个。”王东喜解释道。

王忆说道:“你跟我过来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这些鸟毛怎么样。”

王向红对王东喜说道:“先歇工,你上大喇叭吆喝一下,说队里来了换糖客,看看社员们有没有什么要换的。”

王东喜点点头,立马打开电源开关放起了新闻:

“……江南省委采取措施消除【左】的思想影响,统一县以上干部认识完善责任制,将抽调懂政策有经验的干部下乡抓点带面总结经验。”

“中央发文表示将就解决民变教师入党难的问题,汇入1982年党的工作进程,希望各级党组织对民办教师入党问题重视起来,明确发展权限、通力合作,全面考察,把已经具备条件的民办教师吸收进党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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