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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香簌城中心的街道被人流围堵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都听说洛梵国第一大家族——林家的大小姐,今日要在寿衿楼上抛绣球,从一群王公贵族的公子爷中挑出个好夫婿。
于是,不论是壮士书生,还是官门公子,甚至是瘠户平民,都聚集到了寿衿楼下,想要一睹传闻中林小姐倾国倾城的芳容,再顺便看看,是哪个有福人能得了林家夫婿的位子。
在寿衿楼正下方,被围出了一圈挂着喜庆红绸的护栏,护栏内只允许受邀参加抛绣的公子们进入。守卫依次检验了拜帖的真伪才会放行。
而此时,正有一个衣冠绝绝的俊美男子,两手空空地站在守卫面前。
“让我进去。”男子清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守卫面露难色,“公子,为了防止平民混入,只有拿了拜帖才能进去的,您说拜帖丢了,这……”
这时,跟在男子后面随行的清冷女子凌声说道,“你是真的不长眼色么,仔细看看我们公子,像是平民么?若是耽误了林家千金的良缘,你个小守卫担待地起么!”
那守卫本来胆子就小,这下听到会耽误大小姐的姻缘,就更急了。眼看着那男子貌似天人,衣着不凡,身后还有侍从跟随,想也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让他进去应当也不打紧。于是小守卫连忙赔着讪笑,“是,是,姑娘说的对,是我没有眼色,公子快进去吧。”
男子旋即甩袖走进护栏,那女子也紧随其后,声动唇不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主人,事情都办妥了。”
“好,等会儿伺机而动。”男子飘渺的眸光睥睨过周围那群跃跃欲试的各家公子,漠然回应道,然后两人隐匿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寒凉的微风卷起圆窗前夹杂着薄荷香的浣露青纱,寿衿楼外嘈杂喧闹;楼里,林禾依平湖秋月般的双眸正端望着镜中的自己——略施粉黛的她,在一袭红裙的映衬下,更显得清丽婉约,柔骨脱俗。
她的姿色虽然未至倾国,却具有一番令人伏拜的不凡气质,如沾露莲荷,如出水芙蓉,明明诞于世俗,却又超脱于世俗。
只是那双本该如莲如芙的眸子里,这时候却闪映着几许凝重。
一丝叹息从那张染了杏色的檀口浅唇中吐露而出——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她将通过一颗绣球决定相伴余生的男子,嫁作人妻。不久之后,她还将接管林家的巨大产业,统领起这个举国上下最大的家族商号。
父亲自她幼时便授她各类经商营销的策略手段,明争暗斗,心机交锋,多年来的熏陶,她早练就了一身的商业才华,为的就是成为父亲所期盼她成为的林家家主。
至于她身为女子却得父亲这般器重,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朝野侍中的昭阳家族。至于她的继母柳春琅,身后并没有强力的家族支撑,因此她的儿子也便得不到继承林家家业的机会。
因要成为林家家主,因要统领林家商号,那么她所要嫁的男子,必须有一个显赫高贵的出身,必须日后能成为她得力的支撑。
她在前日便按次了解过今日来访的诸家公子,而其中,圣上在朝中亲自敕封的都水监之嫡子——王司恒,与她或许并不是很合适,但对她来说,却最具有利用价值。
所以,今日的绣球,她必要抛到王司恒手里。
正凝目想着,林禾依的贴身婢女——阿玲,忽然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沏了一盏,奉给林禾依,道,“小姐,这是夫人为您备的玫瑰花茶,想来能安抚您的心绪。”
林禾依头首微点,接过阿玲递来的温热茶水,轻啜了几口,然而玫瑰的清甜也并没有让她浮动飘转的心变得沉静。她把茶放回案上,望向青纱外碧蓝如水的天空——日即上三竿,喜时即至,不由也生出几分抛绣前的怅然。
阿玲似乎觉察到了主子的情绪,来到林禾依身边安抚道,“小姐,过日子不是过以前,是过以后。您就把把昔日的故人忘了吧,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哪愁嫁不得一个好郎君呢?”
林禾依知道阿玲是在说苏墨。
她双目微阖,转而张开,淡淡笑笑,“过去的事我已经释怀了。阿玲,等我成亲后,也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也算安了九泉之下母亲的心。”
眼前的阿玲梳着普通丫鬟常梳的双髻,与普通丫鬟不同的是她髻上戴饰的一只丁香花结银步摇——那是林禾依亲生母亲赏赐给的,也昭示了她大小姐贴身侍女的身份。
阿玲是林禾依亲生母亲的幼侍,比林禾依只大了几岁。她性子虽然单纯朴实,像个小孩子,但一直对母亲忠心耿耿。自从母亲过世后,阿玲便真心实意地侍奉在林禾依身边,对这个大小姐唯命是从。
因此,林禾依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
哪知阿玲听了主子的话,却慌慌忙忙地了跪下来,乞求道,“奴婢是前夫人交代下来要照顾好小姐的,哪怕小姐成亲了,也请让奴婢跟随在小姐身边,奴婢誓死不离开小姐。”
看着阿玲这副忠心侍主的样子,林禾依也不便再揪着这个时间点为难她,轻笑一声应了下来,“也好。”
眼瞧着时辰马上要到了,她将案上那闪着华美光泽的蜀锦绣球拿到了手中,双手执着它缓步到了窗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那身绣有莲花花样的娆红长裙拖曳在地上,衬得她原本就清雅的气质,更加卓然出尘。
楼下不绝于耳的喧闹声渐渐宁息,只因那些男子们看到一朵红莲,绽放在淡淡青纱下。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人群中,一个衣着华贵又透露着风流纨绔之气的男子吟了句诗,随后响起一片谈论赞叹声。
林禾依波澜不惊地扫过那些男人垂涎的眼神,很快看到了那个吟诗的男子——那就是都水监之子王司恒啊。表面上相貌堂堂,但眼神深处却带着几分邪恶的。
“找到要找的人了。”林禾依略带几分嫌恶地撇了一下檀唇——世人无一不知王司恒出了名的花哨,传闻他府里的通房丫头就收了十来个,每日更是流连忘返于风月酒楼,品行不端,总给他的父亲都水监丢颜面。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人,最适合成为她掌控都水监一门势力的傀儡,林禾依在心中冷然暗笑道。
这时,日头已经飘到了众人头顶正上方,楼下喜官尖锐的嗓音忽的传来,“——喜时到!请林小姐抛绣球!”
楼下的诸位公子在喜官说完话后又纷杂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着楼跟前挤去,纷纷对着林禾依报家自荐,“林小姐,选我!我家良田万顷,家财万贯”,“选本公子!本公子刚考了榜眼,很快就将飞黄腾达”,“林姑娘,我善诗文写作,为父在朝为官,想也是良人之选”。
还有几名含蓄内敛的公子,站在拥堵的人群边缘,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楼上轻纱前的清美女子,意图通过与乌合之众不同的气度来吸引林家小姐的注意。
望着楼下喧杂纷扰的情状,林禾依地无奈轻轻喟叹一声,双手捧着绣球探出了窗外,眼神里装了抹娇羞地瞧向已经挤到窗口正下方的王司恒,示意他将绣球接下。
王司恒原见被人前后夹击挤得的大汗淋漓,却见林禾依目光含情地瞅了自己,心里瞬间乐开了花,立马会意高高地举着手准备接她的绣球——他可是觊觎林府这位美人儿很久了,如今看来,自己的丰神俊朗也吸引了这美人儿!王司恒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这可真所谓是“两情相悦”。
林禾依见他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便将绣球朝着他扔了下去。
正当他眼瞧着绣球已经到了手里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给绊了一下脚步,扑哧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
窗户正下方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绕成了个小圈儿,王司恒就倒在圈儿中央,地上的绣球也没人敢动——抢绣球归抢绣球,谁也不敢得罪都水监的儿子啊。
不过还是有个爱挑事儿的公子在人群后方喊道,“林小姐的魅力把王公子摄得神魂颠倒,伏地不起了呀!”
听到这话,原本忍着不笑的人们看着王司恒倒地的窘态,霎时间哄笑了起来。
王司恒看着刚刚还赞誉了他吟诗的群众翻脸嘲笑,感觉自己丢尽了颜面。他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哪受过这般欺讽?不过怒火归怒火,这绣球还是要先拿到手的。
于是他灰头土脸的把地上的绣球捡了起来,朝楼上的林禾依挤眉弄眼地回应了一下,心里却在暗想日后怎么让父亲惩治那些嘲笑他的人。
接着,他抱着绣球地走了到喜官跟前,让喜官赶紧宣布结果。
林禾依见状,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的对王司恒的嫌恶更深了一重——要不洞房夜把他迷晕了,随便找个两条腿的女人给他凑合一下?
正当喜官要宣布结果时,一句宛若渺远天际飘来的声音,柔和清淡地从角落里响起,“林姑娘,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么?”
闻声,林禾依清明的眼眸微转,王司恒腹中怒火中烧,拿着绣球的喜官环视迟疑。
所有人都四处张觑望着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只有守围栏的小守卫听到这声音后,心里一咯噔,赶紧转过身去闭上眼睛默念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林禾依临窗遥望,眸子探视着在密集的人群里细细搜索那声源。
只是忽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喉头像是被几根尖针骤然刺入般,灼痛万分,不久这份疼痛进而蔓延到了整个胸腔。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一步步向后退去。后面的阿玲见状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上去搀扶住主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来人啊!”
“我……”林禾依刚张开口,只见一股鲜红的血液从自己的齿间流淌出来,沿着同样鲜红的裙褶滴到地上。
地上的殷红越来越多,林禾依觉得胸口如同被蛊虫啃噬着,双腿支撑不住越发沉重的身子,眼前的光亮被黑暗所取代。
在身体触地的一瞬间,她真切地觉察到生命的流失与死亡的降临,是谁……要害她?
涣散的思维已经无法支撑她推理出是谁下的毒手,她只知道,这一生,怕是要像方才滑下的绣球一样,要就此垂落了。
眼前,阿玲在流泪呼喊着些什么,好像很伤心很伤心似的,但她的声音林禾依已经听不到了。
恍惚间,很多回忆氤氲上心头,有关于苏墨的,关于母亲的,还有关于十多年前一个送她回家的小男孩的。
呼吸越来越微弱,心跳越来越慢,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似乎看到母亲在四月暖阳下祥和的微笑,那年头春风清扬,樱花初盛,碧草芳馨,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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