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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那由多。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母是流浪者,而我从出生开始也是流浪者。
所谓流浪者,就是那种在世界各地漂泊,辗转于各处避难据点,风餐露宿的人。
大部分流浪者的最终目标都是前往夜枢城,这座核战之后唯一存留的城市。因为只有到达了那里,流浪者们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我从小就听父母讲述核战前的世界。据他们说,那时候的地球很适合人类生活,遍地都栽满了高楼大厦。人们可以尽情地喝从管子里喷涌出来的纯净水,吃上用塑料袋精美包装的卫生食品,住在坚如堡垒的房子里,不用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遭到野兽或者盗贼袭击。
于是我就问:“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美好的地方吗?”
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回答道:“当然有咯~那个地方就是夜枢城!”
没错,对于所有流浪者来说,夜枢城就像是旧约圣经里那片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福地,是我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流浪者来说,到达夜枢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由于核战的影响,地球上的环境变得恶劣而又极端。许多地方至今都是辐射禁区,但凡踏错一步路就有可能会被辐射感染致死。
而且核辐射也使得部分地区的磁场变得紊乱无比,指南针和导航设备经常失效,导致我们这些流浪者们总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在我认识的流浪者中,不乏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夜枢城的人,只能在某个野营据点或者古城废墟里安家生子。
至于那些因为各种意外而死在半路上的流浪者,更是多到数不胜数,我们连埋葬他们的精力和时间都没有。
在我八岁那年,我的父母抛弃了我。
“抛弃孩子”这种事情在流浪者群体里很常见,比如说食物不够了,比如说遇到了危机,比如说孩子生重病了。
而我被父母抛弃,是因为我杀了人。
有一天,我的父亲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大叔的帐篷里,和他交谈了几句。
我看见那个大叔塞给父亲几盒罐头,然后父亲就把我留在了帐篷里,独自离开了。
那个陌生大叔突然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我,开始用粗糙的手掌摸我的肩膀和脖子。
紧接着,陌生大叔又开始摸我的胸,肚子,还有腿。
我又痛又痒,抗拒着叫大叔停手。但是那个大叔不但不听,还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终于,在他准备将手伸进我的两腿之间时,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看见帐篷的地上有一柄榔头,应该是大叔用来给帐篷敲钉子用的。
我伸手拿起榔头,用力往大叔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大叔痛骂了一声,身体向后一缩,恶狠狠地盯着我。
他看起来有点痛苦,开始抱着脑门抽搐,不过他抚摸我的动作也终于停止了。
于是那一天,我学会了一件常识。
如果有人摸我,弄得我很不舒服,只要用榔头敲他的脑袋就行了。
为了防止大叔继续摸我,我就不停地敲他。
我敲他的眼睛,敲他的鼻梁,敲他的嘴巴,敲他的额头。
我以为只要我不停地敲下去,大叔就不会再来摸我了。
我害怕我一旦停止敲下去,大叔就会又开始摸我了。
我不知道敲了多少下,直到大叔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大叔叔以后不要再摸我了”我轻轻蠕动嘴唇,发出了平静的声音,然后拎着锤子离开了帐篷。
这把锤子能够防止我被奇怪的人乱摸,所以我得带在身上呢~
我找到了父母,他们好像在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但是看到我后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因为他们看见我浑身是血,还提着一把沾血的榔头。
父亲急忙跑去那个叔叔的帐篷里查看,片刻之后却一脸惶恐地跑出来,对母亲说:“女儿杀人了!”
后来,我用榔头捶死那个陌生大叔的事情在周边的所有流浪者营地传开。我的父母开始遭到其他流浪者们的谩骂与鄙视,甚至在流浪者营地里走路都会被人丢石子和殴打。
其他流浪者们也许是害怕我的父母居然能培养出了一个杀人犯女儿,亦或者是鄙视我的父母居然把八岁的女儿卖出去换食物。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被其他流浪者们排斥,也不知道那个被我杀死的大叔其实是与父亲达成了卖女儿的交易。
我只觉得父母遇到了麻烦。我很担心父母,希望能帮他们排忧解难。
于是我就问父母:“爸爸妈妈不要难过了,那由多能帮你们的忙吗?”
母亲用疲惫而愤恨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而父亲则是一脸绝望地瞪着我,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
“好啊!我想拜托你做一件事情,小那由多愿意做吗?”
“我愿意的!”我回答道。
第二天晚上,父亲带我去了隔壁流浪者营地的一间帐篷里。
帐篷里住着一个很强壮的大叔,只穿着一条迷彩裤,没穿衣服的上半身很健壮。
我看见那个强壮大叔给了我父亲十个罐头,我有点想吃。
但是父亲却没有给我吃,而是抱着罐头默默离开了。
临走前,父亲没收了我身上的榔头,并且还用绳子把我的双手捆起来。
然后,那个强壮大叔开始摸我了。
这次我反抗不了,因为双手都被捆住了,也没有武器。
我又难受又痛苦,后悔为什么要帮父亲这个忙。
但是那个强壮大叔在我身上摸到一半,旁边桌子的油灯突然被他不小心碰倒在地了。
热油溅在帐篷布上,四周很快就烧起来了。
强壮大叔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推开我逃了出去。
我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把水果刀。我用刀割断手上的绳子,然后拿着水果刀逃了出去。
看见我逃出来,那个强壮大叔又想要摸我的身体。
那一天,我学到了第二个常识。
如果有人摸我,弄得我很不舒服,用刀捅他也是可以的。
先把第一刀捅进两腿之间。趁着对方痛苦地弯腰时,再把第二刀捅在脖子上,对方就不会再摸我了。
等到强壮大叔躺在地上不动后,我就回去找父母,但是我却发现他们不见踪影了。
住在隔壁帐篷的流浪者告诉我,我的父母已经把我卖给了那个强壮大叔,然后连夜离开营地,继续远行流浪了。
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想要顺着父母离开的方向去找他们。
但是隔壁的流浪者却嘲笑地对我说:“他们只是两个把你卖出去换罐头的人渣,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们?”
我想了想,委屈地回答:“我想家”
第二天,那个流浪者告诉我父母离开的方向,我也就顺着方向去找他们了。
后来的三年里,我一直在独自流浪。
我知道父母想要去夜枢城,所以我认为只要到达夜枢城,就能找到父母了。
途中,我有时会与其他善良的流浪者搭伙同行,有时会遇到穷凶极恶的劫匪,有时会为了躲避变异野兽的追捕而逃窜好几个小时。
后来想想,我能活着走到夜枢城,都是靠着父亲教给我的两个常识:
如果我被人摸得很不舒服,就用榔头敲他,或者用刀子捅他,他就会停手了。
三年的时间里,我始终没有找到我的父母。但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辆沙漠越野车,车子里下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他们穿着厚实的旅行装,看起来是冒险家之类的人。
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伙冒险家,我请求他们把我带到夜枢城去。但他们很快就开始摸我,摸得我很难受,所以他们都死了。
总而言之,这对夫妇冒险家见到我后停下车来询问情况。
听到我想要去夜枢城找父母,他们便同意载我一程。
在车子里坐了两天两夜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夜枢城,这座让所有流浪者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路途上,我跟他们讲了关于我父母的故事,以及父母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们的脸色变得有点怪异,但还是强颜欢笑地对我说:“等你到了夜枢城,就先住在我们家里吧!我们家有个调皮的儿子,正好也想要个女儿!”
“好的。”我想了想,木纳地点头。
——只要你们别随便摸我,让我很难受就行了。
我在心里默念着。
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冒险家就把我抱住了我。
——好奇怪,明明被陌生人抱着,但是一点都不难受,而且很舒服,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抱着一样。
我这么想着,没有下意识地用刀或者榔头攻击她。
我想,可能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吧。如果我被男人抱着,可能就会很不舒服,想要攻击他。
我来到夜枢城后,就寄宿在那对冒险家夫妇的家中,暂时管他们叫爸爸妈妈。
他们的儿子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很自来熟,也有点调皮。
“从今往后,我们家就多一个妹妹了!”男冒险家对那个男孩说道:
“你就是他的哥哥,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啊?我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啊!”那个男孩很诧异地大喊,随后又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
“她身上又脏又臭,就像刚从臭水沟里走出来的!”
我一听,便突然怔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男孩。
“别说胡话!”男冒险家用指关节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教训道。
女冒险家也对我说:“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网购了几件衣服!”
后来,我去一间名为“浴室”的房间里。
那时我才明白,夜枢城真的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地方。
人们不仅可以喝到水管子里喷出的水,而且还能用水管子里喷出的水来洗澡。
真奢侈啊
后来,我又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这是我第一次吃到除了硬面包和袋装速食干粮外的的食物,我感动得哭出来了,吃得噎住猛咳。
“她是饿死鬼投胎吗?”男孩无奈地看着我,嘲笑着调侃道:
“她到底是你们从哪里捡来的,怎么这么好笑啊?”
“我咳咳我是从外面来的”我强忍着米饭喷出鼻子的冲动,对男孩回答道:
“我想要夜枢城噗嗤找爸爸妈妈”
断断续续地说完话,几粒米也从我的鼻子里喷出来。我吓得连忙将这些米饭塞进嘴里,毕竟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但是我的行为让男孩笑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疯狂地拍桌子狂笑:
“哈哈哈!爸爸妈妈,她好奇怪啊!”
男冒险家又用指关节敲了一下男孩,教训道:“小熵,专心吃饭,别笑!”
女冒险家则帮我擦脸,低声安慰我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的。以后在我家,你一天能吃三顿呢!”
“诶一天能吃三顿吗?”我惊讶地看着女冒险家,或者说是我的临时妈妈。
我的话语引得那个被称作“小熵”的男孩继续大笑起来。
当天晚上,冒险家夫妇让我暂时睡在客厅沙发上,说是明天帮我买床。
我坐在客厅的墙角,听见那个叫“小熵”的男孩在和男冒险家说话。
“爸,你在搞什么啊?!”小熵不满地抱怨道:
“你们突然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当我的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看人家小女孩多可爱?”男冒险家却平静地笑道:
“以后有个妹妹陪你,我们出差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但是她可是流浪者诶!”小熵紧张地说道:
“我们老师说,流浪汉都是小偷和杀人犯,而且身上有各种传染病核辐射病,不能接近诶!”
“哎,你们那老师有问题啊!改天我去找她谈谈!”男冒险家谈了一声气,说道:
“放心吧!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给她做了身体检查,确保她没有染上什么病。”
“可还是”小熵想要再说点什么。
——小偷和杀人犯啊
我在隔壁客厅默默听着。
我记得我好像在流浪的路上,也被人叫过这两个名字。
原来如此,夜枢城人讨厌这两个名字啊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了半个晚上,于是决定不辞而别。
夜枢城人讨厌这两个名字,而我恰巧又被这人用两个名字称呼过,所以我应该没资格留在这里,也没资格当他们的女儿。
我走在夜枢城的街道上,看着遍地的高楼和热闹熙攘的人群,空气中散发着烤肉的香味,道路上灯火通明。
在这一刻,我仿佛感觉自己真的置身于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圣地。
但我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进不去任何一间房子,我走进去就会被人赶出来。我想要向路边的烤肉大叔要一块肉,也被他嫌弃地撵走,因为我没有付给他一种名为“钱”的东西。
“爸爸妈妈你们来到夜枢城了吗?”我孤独地走在深夜的夜枢城街道上,呢喃自语着。
就在这时,有个嘴唇上打着钉子,看上去就很凶恶的绿头发男人抓住我的手腕,不怀好意地对我笑道:
“小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啊?要不要叔叔带你回家~?”
“好难受”绿头发男人的力气太大了,抓得我手腕很痛。
我伸手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想要让他别乱摸我。
“住手!”就在这时,收留我的冒险家夫妇赶来,大声喝止了那个绿头发男人:
“别碰我女儿!”
那个叫“小熵”的男孩也来了,跟在父母屁股后面。
男冒险家手里拿着一根电警棍,绿头发男人见状就直接逃走了。
“你怎么突然跑出去了,那由多?”女冒险家扶住我的肩膀,担心地问道。
“因为因为我听你们说,夜枢城人不喜欢小偷和杀人犯。”我想了想,如实回答道:
“而且小熵很讨厌我吧我不想给小熵添麻烦。”
听到这话,跟在父母后面的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瞥过目光。
“小熵,我晚上的时候跟你聊过了。你愿意主动跟我们出来一起来找那由多,证明你也在反省吧?”就在这时,男冒险家却询问男孩道:
“男子汉就要勇于承认错误,能给那由多道个歉吗?”
听到这话,男孩不情愿地走到我面前,羞涩地说道:
“那个我听爸爸说了,你之前流浪的时候很辛苦,好不容易才来到夜枢城我不该因为你是流浪者就讨厌你的,也不应该说你是臭水沟来的”
“我叫陈熵。在你找到亲生父母之前,我就暂时当你的哥哥吧。”
说着,男孩抱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男人碰到我会让我很难受,会让我下意识地想要用榔头和小刀阻止他们。
但是不知道为何,男孩的拥抱很柔和。没有粗糙的感觉,也没有特别用力,让我感觉很舒服。
于是那一天,我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条新的常识。
陈熵哥哥摸我很舒服,所以不用拿榔头和刀来阻止他。
我也伸手抱住他的腰,轻轻闭上了眼睛,就像是躺在棉绒般松软的床上。
被陈熵家收养后,我接受了正常的教育,也学会了很多常识。
我的学习悟性很好。尽管我比陈熵哥哥小一岁,但我连续跳级,很快就与哥哥同级。
等我长大些许后,我终于明白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们曾经为什么会把我送进陌生大叔的帐篷里。
可不知为何,我无法憎恨我的亲生父母。如果我在夜枢城再次见到他们,或许也只会对他们笑一笑,从此相逢是路人。
可能是因为,父亲小时候对我说的那句“夜枢城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成为了支撑着我来到夜枢城的信念。
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拥有了真正爱护我的父母,拥有了幼稚莽撞但是和我关系很好的哥哥,拥有了真正的家庭。
尽管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尽管我只是他们的养女。
“爸妈怎么又去出差了”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陈熵哥哥躺在沙发上玩着游戏机,不爽地嘟囔道:
“据说这次要去极西之地调查的五十州合纵国的城市遗迹,不知道要去多少年哩”
“没关系哦,哥哥~”我笑着安慰道:
“爸妈在临走前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以后三餐饮食都由我来负责吧~”
“切,明明比我小一岁,装什么啊~”陈熵哥哥激动地对我提议道:
“反正父母不在,我们今天去外面吃饭吧!然后再去游戏厅玩到通宵怎么样?!”
“不行哦,哥哥~”我对陈熵哥哥露出了笑容:
“我会按照爸妈的意思,严格监督你的饮食和作息。不准去吃外面的垃圾食品也不准熬夜,更不能因为打游戏而玩物丧志~”
“啊~~那由多是老妈子吗?”哥哥皱起眉头,对我抱怨道。
“这是为了报答爸妈以前收养我的恩情呢~”我却见怪不怪地回答道:
“而且我其实真的很在乎哥哥哦~”
“说起来,你以前说你要找亲生父母来着。”陈熵哥哥试图转移话题,好奇地问我:
“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啊?要不要发个寻人启事什么的?我可以趁着暑假帮你一起找找!”
“不用了。”我笑着摇了摇头,对陈熵哥哥说道:
“我已经找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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