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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言暮举着一把斧头从晚秋劈到了霜降,又从霜降劈过了严冬。北郭先生的蕉尾古琴也从《流水》抚过了《白雪》。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言暮这个如春芽般的小丫头终于将那手中的斧子,齐齐整整地劈开了树枝,也劈出了一个春天来!
如今应景地于初春日色中,北郭先生一曲《春风》尾音落下,与梅川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欣慰。
“师父!阿川叔!我终于劈开啦!”言暮拿着一大筐被劈得整整齐齐的树枝,高兴地跑到他们跟前。
梅川将言暮劈开的树枝拿起一看,每一根都劈开两半,全部劈中木心,无一根偏倚。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树枝,眼神瞥过言暮那满是茧子的手,心中百感交集,终是对着孩子点了点头。
言暮看着对她严格的阿川叔终于肯定了自己一回,高兴得咧着皓齿笑了出来,北郭先生看着自己领回来的小徒儿,如今竟与阿川这木头墩子更亲,心里有些委屈,便立刻站起来,对着言暮说道:
“好徒儿,拿剑来!今日起为师就将我的毕生绝学‘易水剑法’传授于你!”
言暮一听,藏着星河的眸子立刻亮晶晶地,惊喜地看着站得高高的北郭先生,连忙说道:“好!师父,徒儿现在就去拿剑!”
北郭先生得意地目送着言暮匆匆的背影,眼睛一瞥看向刚刚与自己争徒儿的梅川,只见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收拾起桌上的茶点。
他竟然,无视她!
北郭先生这下又开始委屈了。
——
八角山下,易水河畔,一身白衣的北郭先生于这青山绿水,朗朗乾坤间,挥舞着手中利剑。素白单薄的身影,越于河面上,轻点起一丝涟漪,轻盈得如同飘飞的燕。
而后又如蛟龙,一窜飞到木林之上,身影缥缈如影如魅。草木不动,却惊飞林间之鸟,未等它们飞出葱郁之丛,北郭先生的身影已经落到了河畔绿地之上。
“易水剑法是先人于易水河畔,有感荆轲刺秦王的炽烈肝胆,侯朱二壮士(侯嬴朱亥)的拯危济难而创,剑势彗星袭月,剑光奔星昼出,剑风白虹贯日,是天下至胜的剑术!”
北郭先生的声音于天地间响起,言暮站在一旁,神情专注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剑光淋漓,速度快如闪电,山水之间融为一体。
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其中又变化无穷,根本捉不住一丝窥探缝隙。
“易水剑法不像其它江湖门派招式纷繁,一套只有十式,所谓‘十步杀一人’,十式使完必有死,剑尖必沾仇敌之血。”
十式使完,北郭先生垂手散尽剑势,剑指苍绿草地,剑身映着日光,千里不留一痕。
言暮提紧的心霎时松了一分,十式她已全然看尽,一招一式所有步法,手中剑舞向何处,她已全然记住。然而,她却做不到半招!
言暮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来吧!
“师父,您刚刚已经使完了十式,也没见有死人啊?”言暮细细寻思着北郭先生说的‘十式使完必有死’,蹲在地上看着她的青鸾宝剑。
“小徒儿,你错了!快看看为师的剑尖!”北郭先生还沉浸在刚刚挥剑的潇洒中,久久不能恢复。
言暮闻言看向宝剑剑锋,疑惑道:“有血?”
“再看看地上!”北郭先生一脸得意,继续循循说道。
“唔,一只灰毛兔子。”言暮看着草丛间,寻得那血痕源头。
“没错,今晚加菜……”
——
初春暖阳下,言暮身穿翠绿色男式锦袍,挥去了昨年的稚幼娇俏,玉白脸颊上英气袭人,挺直的腰杆如白杨般纤细茁壮。
骨节分明的小手伸向漆黑剑鞘,握紧剑柄,手腕轻轻一提,刷的一声,宝剑出鞘。铮亮的剑身映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星辰般明亮,坚定。
北郭先生看着成长不少的言暮,心中感怀,继续教导:“易水十式,前五式练剑术,后五式练剑心!”
北郭先生一个转身提剑跃于波光粼粼的河畔上:
“第一式,穿堂。轻功翩飞,蜻蜓点水,目光如炬,锁杀他人。一剑穿堂,不走一步多余。”
言暮应声点了点头,意守上丹田,一跃站于水面上,照着北郭先生刚刚挥剑的姿势,抬手伸剑,于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痕。
“小徒儿学得挺快!今晚给你加个兔腿!”
梅川悄然将竹排划至河中,夸完小徒儿的北郭先生见状一跃跳上,不经意间,惊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突然,言暮被这小波澜分散了注意力,丹田气散,扑通一声,便直直掉进了湖中。
梅川眼神一闪,举起船桨,徐徐将划到言暮身旁,一把将孩子捞起。
站在竹排上仙风道骨的北郭先生依旧云淡风轻:
“练剑要波澜不惊,再练。”
满身是水的言暮,哗的一下吐出嘴中的河水:“是!师父!”
一道小小身影,日日夜夜,踏于易水河之上,直到轻身踏过,水中游鱼不知,江中鸿雁不闻,梅川的竹排独趟其中,惊起层层浪花,亦挡不住言暮手中穿堂剑影……
“第二式,越山。上山越木,穿梭无间,不见踪影,不着痕迹。剑下无影,不闻一丝风声。”
北郭先生身影如鬼如魅,穿梭于山林之间,素白衣身本应突兀于翠绿之中,此刻却让人完全捉不住身影。
言暮定睛凝神,眼珠子盯紧北郭先生一招一式,踢腿飞跃于枝丫之中,站于北郭先生身后,只听到她语气轻松,笑意吟吟地吩咐:“小徒儿,拔剑将这满山的红果儿摘下来。”
语罢伸手摘下一只大红果儿扔给言暮,言暮眼明手快,伸手接下,细细地看着手中平淡无奇的果子。
“记得!青一道不可,歪一分不吃,没茎的不得,要个个饱满多汁,跟你手中的一般!”北郭先生转过头看着小徒儿,说道:
“一刻钟内,摘一百个!”
言暮咬了一口红果儿,果然汁甜肉脆:“是!师父!”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梅川,在松软的土地上插上一柱一刻钟的香条,还顺便挂了一个果筐在枝丫之间,言暮见状背起大果筐,穿林越山。
正值春初之时,满山遍野的青果儿,要摘这红果,确实难得。言暮穿山而行,剑风没到,果儿已落地,香条烧尽,满头大汗的言暮背着一大筐果儿站于北郭先生跟前。
北郭先生挑起其中一个红果儿,只见饱满的肉身被虫儿咬了一小口:
“练剑要细致入微,再练!”
一道小小身影,朝朝暮暮,跃于八角山之上,直到剑过果落,地上一柱短香还没烧完,北郭先生手中的果子还没吃完,言暮又提剑而至,筐中个个红果儿完美无瑕……
“第三式,聪明。耳聪目明,手快于眼,耳听六路,目及八方。眼到剑过,不漏一敌残命!”
流水迢迢,清溪通透,北郭先生站在小溪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身未迈一步,剑光已经划过四面八方,言暮忽感四周气息被剑划得七零八落。
剑罢,言暮深深呼吸,清风徐过,气息又再次如常。她迈腿踏上小溪中的另一块被溪水冲刷打磨得反光的石头上。
丹田下沉,稳住了双腿,却听到北郭先生优哉游哉地说道:“小徒儿,低头看看!”
言暮闻言低头凝视,石下澄澈溪水,小鱼儿小泥鳅在周围飞快乱窜,又听到师父清丽的嗓音:“小徒儿,再抬头看看!”
言暮抬头看向周围,只见雨水时分,河水边上飞满蜻蜓,微微抖动的翅膀,在日光下发着赤金一般的颜色。
“以你站的石头为中心,将你周围所有游动的鱼儿和飞虫全部击落。”北郭先生遥看梅川从远处拿着一个大鱼篓,笑靥如花地说道:
“鱼儿全部挑出来,记得!剑尖勾起鱼嘴,旋转锋刃,不得伤鱼身一分!”
言暮看着跟自己手掌般大小的鱼儿,定了定神:“是!师父!”
提剑挥舞,四面八方杂乱之音。听及抬眼,那蜻蜓早已飞到远处,闻声低头,那泥鳅不知钻到哪个角落。手忙脚乱,言暮忽感脚下一滑,直直跌落在泥淤之中,鼻间沾上一滴污泥。
北郭先生见状,直觉滑稽又强忍着笑意:
“练武要遐迩一体,再练!”
一道小小身影,无昼无夜,站于一方石头之上,闭眼听息,又合耳凝视,直到逖听遐视,从周围到方圆三十尺,皆在眼耳之内。提剑轻扫,蜻蜓双翅一颤,全数落于水面,鱼儿嘴中一痒,早已被挑于篓中……
——
易水河畔昼夜分明,山清水秀寂静无间,而盛京皇都满城烟花,铜锣漫天爆竹去晦。
上元之节,家家户户挂满红灯笼,庄霖赶路回府,想早一分看到比花灯儿还俏的妹妹,却只见到八斗居只剩下一胖一瘦两个小丫鬟在打扫。
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妹妹早已离开盛京,拜师学艺去了。
“爹!娘亲!”庄霖风风火火走近庄大人书房,只见爹娘二人正在有说有笑,吃着元宵。
“哟!儿子回来啦!”宋琦看了看自家儿子,离家半载个头又长高了些许,便吩咐起下人:“徐嬷嬷,去盛一碗元宵给少爷!”
“娘亲!妹妹去哪儿了?”许是不相信先前所听,庄霖连忙坐在宋琦身旁问道。
宋琦闻言与庄昊对视一眼,笑着说道:“你妹妹跟着北郭先生拜师学艺去了!”
“去哪学艺了,还回来吗?”庄霖听了自己娘亲的话,宛如五雷轰顶,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连一张画像都没留下,就离开庄家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庄大人看着自己紧张兮兮的儿子,也不好逗弄,便直言:“她去幽州求学,学成了自然回家!”
学成才回家?那要等多少年啊!庄霖神色悲戚,看得庄家夫妇二人一头雾水。徐嬷嬷已经把元宵端了进来,挑的都是庄霖爱吃的馅儿,宋琦见状宽慰:“儿子,快吃吧!”
“哎!”庄霖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堵堵的,一想到很久都看不到言暮,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就这样忘了自己:“我吃不下!”
“快吃吧!”宋琦瞥了儿子一眼,做娘的还是知道怎样逗儿子高兴,便说道:“暮暮说每年八月十五会捎一封信到天机山脚下给你,记得叫人去取!”
信?庄霖一听,那清风朗月的脸庞顿时有了生气,对了!他之前嘱咐过妹妹每年八月十五寄一封信给自己的!所以说,妹妹不但不会忘记他,还会时时想起他,这世间上也只有自己能收到她的信咯!!
庄霖这么一想,刚刚的恼怒就消了一半,但心中还是牵挂言暮,含在口中的元宵也没有往年的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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