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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暮蹲在林平的房顶上,悄悄掀起一块瓦片,一瞬间,房间里氤氲的吟呻声便让她这个黄花闺女羞红了脸。

林平这厮,他爹杀猪般的叫声怕是整个府邸都听见了,这家伙还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思忖着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若此刻下去,自己铁定要看到光秃秃的房内二人,她不怕杀人,倒还真的怕看了人家那肮脏的身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言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拿出刚刚在地上捡的几片落叶,抬手运力,几片叶子便按着不同的方向飞去,将房内亮着的灯全数熄灭。

一瞬间,房内顿时陷入黑暗中。

“诶!老爷!怎么没光啦!”娇媚的声音惊讶地说着,也不见有风吹进来,怎么会突然熄灯了呢?

“管那么多干什么!”林平这头老牛还想奋力再战,拉着那只白藕般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黑了不更好吗!”

床上的娇娘想了想,不用看着这瘸狗的脸当然好,可她现在奇怪的是,为何会突然熄灯了!

不用她深入探究,已经走进房间的言暮,直接拿起一盏茶杯,朝着床帏扔去,下一刻,清脆一声,娇娘儿已经被敲晕。

“谁?”处于黑暗中的林平,连忙抓起床上的花被子,遮住自己的身躯。

“不愧做了那么多回新郎官,没想到林老板,明日就是新婚之日,今夜依旧风流不停!”言暮耳听四方,凭声音便可知道林平的方位。

“不过明日,应是白布盖尸了。”言暮声音变得狠戾,一剑穿过层层绣花床帏,直直地刺入林平的脖颈间,轻轻一挑,血脉尽断!

要一个人死,一剑即可!她看着窗外的天色,没了纠缠的心,这个作威作福,人人恨之的镇上大老虎,就这样被一剑穿喉,死前都来不及叫一声!

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

她抽出手中剑,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便走出黑漆马虎的房间。

她亮起阿川叔给她的火折子,长吁一口气。最后,她要去救荆轲口中的“妇人”,也是她心中的“那位妇人”!

言暮看着晕睡在床上,手手脚脚都被绑得严实的黄衣姑娘,小小的脸上还留着泪痕。

言暮往她的人中按了按,人便立马醒了。只见那姑娘先是费力地睁开看,忽然看到眼前的一丝火折子的光亮,双眼惊吓得瞪大。

“你,你!”黄衣姑娘语无伦次,看着周围看管她的人已经倒地在四周,便壮着胆子问:“你是来帮我的吗?”

言暮点了点头,说道:“我与这林府中人有仇,杀了几人,包括你的未来夫君和他爹。”

“他才不是我的夫君!”黄衣姑娘反应激烈,一想起林平那张嘴脸,便觉得他死有余辜。

言暮笑了笑,只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爽朗:“这里的人都被我敲晕了,你可以回家了!”

说罢便抬剑将绑着对方手脚的绳子。得到解放的黄衣姑娘,喜极地看着眼前不高大的少侠,只听到他谨慎地说:

“把这些有剑痕的绳子全部拿回去销毁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你也晕过去了,但比其他人醒得早,便逃回了家。”

“我,会被他们再抓回来吗?”黄衣姑娘眼露担忧。

“今夜之事不能提及我半个字,好好圆谎,不会!”姓林的两个人都死了,要查也查不到这小小米铺家的姑娘。

正当言暮在思忖着,眼前的黄衣姑娘已经跪在地上,给言暮磕起了头: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言暮看着眼前的黄衣姑娘,忽然想起了自己离开盛京时对着庄府大门磕的响头。

她到底是谁呢?言暮?庄暮?言以淮?笑宝?

良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必问!”

——

夜深人静,今夜西风飋飋,席卷苍林,吹得这天地乱成一塌。北郭先生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身上的被褥厚实,也不觉冷,但就是心乱。

随手摸了摸原本睡在旁边的人,怎料扑空,原来梅川已经爬起身了。

“怎么了?我吵到你了吗?”北郭先生睁开眼睛,看着提着油灯的梅川,以为他嫌自己烦,准备去别屋睡。

“不是,小娃娃发烧了。”梅川看着已经起身的北郭先生说道。

北郭先生听罢,愣了愣,连忙起身穿衣,嘴里喃喃道:“这小徒儿平日看起来身体壮实得很,练剑时候风吹雨打都跟铁打似的,怎么突然发烧了呢?”

“可能,是她放下了!”梅川站在添衣的北郭先生身后,幽幽地说道。

北郭先生转过头看着梅川那张百年不变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终于放下了啊!”

小徒儿终于想通了,放下对易水剑法第十式的执着,这是好事!

“但是跟发烧有什么关系呢?”北郭先生穿好衣裳,跟着梅川走出了房间,只听到身前那高大的人物说道:

“放下了,心就会松懈,身也会松懈,所以染上了风寒!”

北郭先生一听“风寒”二字,心中不禁紧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小侄儿,早夭的应昭,据说就是因为风寒之症而夭折。

“小徒儿!”北郭先生神色紧张,看着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着的言暮,只见她小小的脸蛋儿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额头烫得不行,两条小眉毛紧紧地皱着。

北郭先生一看到平日生龙活虎的言暮,现在这个模样,便有些心疼。梅川见到北郭先生如此担忧,也有些不忍,便开口宽慰:

“小娃娃发烧是在长高,很快就会退热。药快熬好了,我过去端,她满身都是汗,你先帮她换一身衣裳,我再进来。”

北郭先生看着如同自己孩儿般的言暮,便手麻脚利地帮她换起衣裳来,这才借着灯光看到了她素色衣摆下的血。

北郭先生默默地把衣裳放在一旁,仔细地给孩子擦拭身子,她不是不知道言暮的身世,生是女子,养作男子,辗转庄家,又成小姐,拜师学武,再变儿郎。

这孩子,太多心事了!藏在心中,可有人能真的走进去,听一听吗?

“换好了吗?”梅川端着药在门口处问道。

“换好了!”北郭先生让发热睡着的言暮继续躺好,拿起那染血的衣袍,细细地观察起来。

“怎么了?”梅川把还滚烫的药放在桌上,让它凉一些再唤醒小娃娃起来喝了。

“小徒儿刚刚去干什么了?”北郭先生眼神炯炯,梅川这人警惕极高,在整个大恒都是数一数二的,小徒儿出门了他哪会不知!

梅川看着言暮素色染血衣袍,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心中想的,竟然是觉得难洗净了!

“她去镇上杀人了。”梅川拿起一把扇子,对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慢慢地扇着。

北郭先生听了微微一愣,小徒儿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不愧青出于蓝!

“去杀个人就染上风寒啊!”北郭先生不禁有些为难地说道,梅川也读不通她在想什么。

“看来咱们小徒儿还是命不够硬!”北郭先生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命硬之人杀万人依旧长命百岁,小徒儿这就杀个把人就发热发晕,这可不行!

“我得想个办法,给小徒儿渡渡劫!”

梅川不语,心中默默想道:这喝碗药睡一觉就好的病,还得去渡劫……

果不其然,喝了梅川熬的药,言暮睡了一觉次日便退热了,本来今日轮到她砍柴,但阿川叔让她先休息,明日继续。

她躺在床上,已经恢复精神的脑袋,想的全然是昨晚离奇的经历,先是见了一个奇怪的“荆轲”,又飞马去林府杀了几号人,再就一回来便晕得不行,倒头就睡过去了。

咿呀一声,北郭先生慢慢地推开门,先把头探进来瞧了瞧,言暮一见便连忙坐起来,说道:“师父请进!”

只见北郭先生依旧穿着她的月白色衣袍,手中却拿着一张纸,言暮也不去探究,只是笑着说道:“师父,徒儿已经好了!”

北郭先生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说道:“你阿川叔说发烧会长高,你迟点去量一量是不是真的长了!”

言暮闻言,不由得笑了笑,自己今年十一,长到了五尺多,在女子中算是高的了,但是自己与男子相比,还是稍矮了些。她不禁想起了庄霖,哥哥今年也十七了吧,都差不多两年没见,应是比她高出不少了。

言暮看着坐在床边的北郭先生,昨夜自己夜闯林府的事还没跟她说,便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师父,我昨日……”

“你不必说!我知道你去做了什么!”北郭先生看出了小徒儿眼中的纠结,杀人之事,行侠仗义,她不需要听这小丫头任何的解释:

“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

言暮听罢,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却又听到北郭先生那潇洒不羁的嗓音:

“不过,你既然学会了杀人的伎俩,那为师现在就要好好给你上一课!”

上课?言暮有些惊讶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地转了一圈,杀人也有学问?

“行走世间,假如一定要杀人,最好就是杀坏人,但好坏如何区分呢,这个我和你的阿川叔都无法教你,毕竟我和他都是肆意妄为之人!我从来不辨黑白,不分善恶,只杀阻我路者。但你不同,你命不够我硬,不能有太多罪孽!”

北郭先生一想起昨夜小徒儿就杀了狗官那几个人,回到家就发热昏迷,她知道孩子不是因惧怕而病,而是她用言暮的名字,担着太多事儿了!

“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人前要多方查证,被杀者必有亲友,为了不造成更多的报复和误杀,杀人后一定要留名!”

言暮静静地听着北郭先生的话,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黄衣姑娘,求她留下恩人之名。看来,救人要留名,杀人更要留名!

“小徒儿你命不够硬,行走江湖,没个假名字是不行的,你既然学的是易水剑法。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北郭先生张开手中的白纸,上面赫然写上了四个字。

“游历世间时,你就跟我姓李,名拂,号拂衣!”

“李拂,拂衣!”

言暮直直地看着白纸上写的字,突然觉得眼中一阵酸涩,她知道这是因为感动。

只见小小人儿,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笑着与北郭先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花,从晦暗不明的天空飘下。。

此后,世间便多了一位叫作“拂衣”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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