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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盛三伏暑气熏,坐闲两厌是蝇蚊。言暮一袭锦绿衣袍,端直地站于院子门口,对着还在房中换衣的卫桓碎碎念道:“就换身衣裳,怎么这么墨迹。”
“来了,来了!”站在屏风里换回自个衣裳的卫桓,一听到言暮的催促,便边系着腰带边往外走来。
“诶!你衣裳都没穿好,就敢往外跑?”言暮一见卫桓还松垮的衣袍,连忙着急地喊道。
卫桓闻声抬头看了言暮一眼,只见她早就转过头去不看自己,便不由得轻轻一笑:“都是男子,怕啥?”
言暮一个掌风,将卫桓那敞开的房门一记关上,把准备迈出的他吓了一跳。
“这里是坤道观,你注意一下!”
卫桓在房中委屈巴巴地听着比自己还年小之人的教训,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反驳,毕竟他还是寄人篱下,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是是是,是小生的错!”卫桓那无奈的声音从房中传出,言暮紧紧盯着房门,要是打开之后他这家伙还没把衣袍穿端正了,那就一掌给他个痛快。
咿呀一声,只见衣冠齐楚的卫桓打开房门,神清气爽地徐徐走了出来,颇有玉树临风之态,连言暮不禁侧目,穿好衣服还是人模狗样儿的。
“你寄回家的信捎上了吗?”今日静彦道姑让他们俩苦力去城镇采买,正好这卫桓也要去托人唤家人救济,便一同去把事儿办了。
卫桓拍了拍胸口,怀中正揣着信,自信满满地说:“肯定的。”
“走吧!”言暮领着卫桓从后门走出道观,徒步行向那桃花镇。
三月桃花纷飞,五月桃子飘香,言暮还记得小枫的嘱咐,去喝上一口桃花酒呢!
“李兄,不骑马吗?”芳菲歇去,夏木阴阴,卫桓看着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有些担忧地说道。
言暮听了卫桓的话,眨巴了一下杏目:“才二里多的路,骑什么马。”
这卫桓家中有点儿小钱,就出门车马伺候了?二里路都敢喊累,这么娇气的书生她还是第一次见。
卫桓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他这个人,一向不浪费精力在无谓的事上,例如行路,缩减时间,还能多读几行书呢。
不过,跟李拂同行,倒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这李拂,看似是个吃苦耐劳的少侠,但除了吃饭时姿态粗鲁了一些,其它时候还是彬彬有礼的,昨夜他借《国语》暗示晖帝不是良君,可见此人饱读诗书。虽平日爱打趣自己,却不见过何时越过礼,思绪端正,行事磊落,不失公子世家的气度。
大恒,还有此等有意思的人!
卫桓一想到与李拂相处的时光,他各种各样的行为既冲突又神秘,让人好生好奇,倘若到了蜀地,一定要跟自己的老朋友讲述这段轶闻趣事。
行在一旁的言暮当然不知卫桓心中的心思,一路上杂草横生,许是桃花观鲜少人问津,很久没人走这条荒路了,不得已时还得拔剑除草砍枝,卫桓见状,突然开声说道:
“李兄,切勿除草开路。”
言暮一听,立刻停下了手中挥动的剑,疑惑地问道:“为何?”
卫桓指着周围耸立的荒草落叶,将整条道路遮掩得看不清方向,循循说道:“这条道是观中到镇上唯一之路,道姑们却一直不开路,让这杂草混乱方向,就是想让外人行不到桃花观,所以观中才能如此幽静。”
言暮顺着卫桓的手,看向周围,确实,若没有先前静彦道姑给她说明了如何行路,自己也会迷失在此处,她忽然想到了八角山下易水河畔,师父说的奇门遁甲,在此处亦有些相似。
“你连这奇门遁甲,八卦迷阵也懂吗?”她忽然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不着调的白面书生,有些惊讶,亦有些惊喜。
“不懂!”卫桓摇了摇头,顿时将言暮的兴奋浇了一盘冷水,熄灭了。
“卫某不过是推测罢了。”
言暮闻言不禁失笑,想起了他那大大的书箧里各式各样的书,又不得不承认,此人观察入微,学识颇丰,看来他对通过州试十拿九稳,也不是吹牛的。
蓦地,她看见前方的树上,还挂着几个鲜红的果子,若不是此处道路不明,这树上的果子早就被饥民全摘了,哪里还有得剩下呢。思及至此,她便挥剑割下两个,递了一个给卫桓。
她咬了一口,不算甜却极为解渴。
“行路虽苦闷,但偶尔也会在路上有收获吧!”言暮举起手中的红果儿,转过头看着卫桓,红唇嫣然一笑。
卫桓看罢,不禁吞了一口涎沫,狠狠咬了一口那饱满多汁儿的果儿。他这个,又红又甜,诱人想入非非。
——
听说,假如杀人的剑够快,被杀的人死时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而饿死的人,死前一定会经历很多挣扎,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痛苦,会渐渐虚脱,看着自己渐渐死去。
这么说的话,可能被人杀死,也比饿死来得更好。
言暮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桃花镇,倒在路边的人脸黄肌瘦,街上很多店铺都关门了,寂寥得连吹过的清风,都染上萧瑟的韵味。
“怎么会这样?”她难以想象这些人间惨状,就在自己不远处发生着。
卫桓与言暮一样,心情沉重,满街都是乞讨的人,昨年还能三餐温饱,安居乐业,今朝一场春潮,竟将所有美好冲散。
“我从南方来,一路上这些惨状可看得多了!”桃花镇在淮南以北都能如此,重灾之南更是三步一饥民,十步一白骨。
“你说,我那三百两,是不是该被骗?”
言暮惘然地看着前方,眼睑低垂,其实还是她太天真了,重灾之地哪有所谓的完善,自己没见过遍地饿殍,便敢笑这卫桓遣散家财,若放在她的身上,也会这般吧:
“对不起,是我没有看清现状!”
卫桓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清了,又能如何?他们都只是一介平民,能做得到多少?
“你想帮他们吗?一个个地帮?”他轻声地问道,那个少年依旧失神。
言暮摇了摇头,神色难掩悲哀,一双英眉紧紧皱起:“我不知道”
卫桓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言暮小小的装着太多心事的脑袋,说道:“那就先去看看,他们值不值得帮吧!毕竟,你只有五两银子了……”
言暮闻言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提什么银子,握剑的手顿时紧了三分。不过卫桓说得也对,先观察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偏离灾情中心的桃花镇,也会出现如此严重的饥荒。
二人行至米铺,已经有好一些百姓围着那刚刚端出来的米,但都不买,只是围着愁眉苦脸地看。
言暮与卫桓对视了一眼,上前一看,这米的价钱实在贵得离谱。言暮虽是富家千金,但跟着师父学武的日子里,什么粗活没干过,柴米油盐自然也知道价钱的。
“二两一斤,那还不是抢钱?”卫桓惊讶地指着眼前的一担米,全是黄褐色,大小不匀,还夹着小石子和壳碎的。
“爱买不买!”米铺老板趾高气昂地盯着说话的卫桓,不买还敢凑上来叽叽歪歪:“瞧你一脸的穷酸模样的,现在整个镇上就我这一批米了,不买就挖树皮吃吧!”
言暮一双杏目夹着怒火,直直地盯着粗言粗语的米铺老板,骂骂咧咧的样子,说话的唾沫星子都飞到了那担抢钱的米上。
苟图眼前小利,赚难民之财,必然引火!
“唉,给我来一斤吧!”突然,身旁一位妇人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夫君日夜为官府做工,干了一个月才得三两,没想到这一斤的米,就花去了大头。若不是家中老人孩童实在饿得不行,我这钱哪里敢拿出来啊!”
言暮愣愣地看着那一斤黄米,去掉石子米糠,还能剩多少呢!
不对,饥荒之事朝廷一定知悉,时态已经严重到此般程度,势必要开仓放粮,为何还能让奸商抬高粮价呢?
言暮连忙跟上刚才的妇人,问道:“夫人,你方才说家中人为官府做工,冒昧问一句,你知道是做什么吗?”
那妇人被言暮的唐突吓到,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来抢她的口粮的,但见言暮此人端正俊俏,善眉善眼,不像是坏人,便开口答道:“我一妇人哪知道仔细,就知道我夫君在镇边岸口,帮官府运些货,做苦力罢了。”
言暮听罢,思绪扣上了刚刚的猜测,连忙向妇人道谢,便拉着卫桓跑去了镇边岸口。
卫桓一路还在忿忿不平,嘴里嘟囔着:“什么叫一脸穷酸样,我这模样在岭南可多人追捧了!”
言暮转过头看着闹别扭的卫桓,心中的纠结烦闷被消散了一些,不由得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嘴上却说:“那奸商的话你在意什么呢?这世间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有钱的才是大爷。”
卫桓摸着一点儿都不痛的额头,惊讶这次李拂倒是没下重手,听了她宽慰的话,心中不禁有些乐呵,有钱的才是大爷,那他卫桓,可能就是他的太爷爷了!
“咱们去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言暮拉出了好些路。
“码头。”言暮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口岸,眼中带着些许寒气说道:。
“我要看看,这官府日日夜夜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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