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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浑身浴血,刺痛楚斐然的眼。楚斐然倏然站起,去扶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林非。

谢林海反应比他更大更迅速,跛着脚三两步跨到林非身前,搀着林非坐下,焦急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林非直直盯着楚斐然,眸子里似有水光闪烁,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以往看见楚斐然就盈满笑意的眼睛里,此时变成了戒备与怀疑,以及藏在眼底深处的受伤。

“不小心遭了道,没事。”

林非声音很轻,坠下峭壁再绕路回攀云寨,路上提防陶睿与黑衣首领追踪,几乎耗尽了他全部体力。

闻言,楚斐然上前的脚步停下,对上林非戒备的目光,楚斐然平生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念头。

林非错开与楚斐然对视的目光,别开头朝向谢林海。

“流了那么多血,衣服都浸透了,怎么可能没事?!”

谢林海眉头紧锁,抬起的手无处安放,他想检查林非身上的伤,但林非……谢林海不敢做得越矩,“我去找林叔林婶来给你检查包扎。”

“不用!”林非一把扯住谢林海,拦下他,“你身上有伤,迟点我自己去。”

“你身上的伤不能拖!林非!”

“我说我迟点去。”林非提高声音,手里紧紧攥着玉佩,才堪堪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谢林海一愣,只能扭头自己与自己怄气。

楚斐然道“林……林寨主,谢兄说得对,先让林叔给你处理伤口。”

林非歪头看着他,想不明白楚斐然怎么可以在算计他后,仍能泰然处之,既不忧心害怕,也没有心中不安。

是仗着自己喜欢他,不会拿他如何?还是十拿九稳,知道那小将军与死士一定会寻上山来。

“斐然,”林非嗓音沙哑,“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吗,我送你下山。”

这已是他进屋以来,第二次提起送楚斐然下山。

谢林海眼睛微眯,林非知道楚斐然偷偷溜去宗祠了?

楚斐然沉默了会,道“你先去处理伤口。”

“你不想下山了?”林非扯了扯嘴角,“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不是就想下山吗?”

林非沾满血迹的手把玩玉佩,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向他,“怎么不说话?”

“既不说话,我且当你是默认了。”林非站起来,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支撑着他,脊背挺得笔直。

他不想在楚斐然面前那么狼狈,即使是……满盘皆输。

楚斐然嘴角微动,想说的话最后也没说出来。

林非拿了根两指宽的黑布条,走到楚斐然身后,蒙住他的眼,“走罢。”

林非伸手揽住楚斐然的腰,带他出书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攀云寨。

夜风拂过脸颊,扬起发梢,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声,虫鸣声,以及林非体力不支,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楚斐然再也保持不了沉默,“放我下去,我自己走下山!”

林非不说话,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还要不要命?!”楚斐然严肃道。

林非嘲讽一笑,自树梢卸力旋身而下,“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吗?”

林非喘着气反问,后退两步,与楚斐然拉开一个方便他动手或是逃跑的距离,“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吧?”

楚斐然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不是,我……”没这么想过。

楚斐然辩解,可对林非的伤害已经发生,辩解又有什么用?

“那日最后出现的那拨人是你的死士,对吧?我救下你,在你眼中,不啻于是劫持你。我扰乱你的计划,你肯定恨死我了。可是被困在寨子里,只能与我虚与委蛇,被认作哥儿,也只有受辱忍下,看我日日围着你在你眼前献殷勤,可能觉得我和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赶又赶不走,嘈杂的惹人生厌。自我从岚州城回来,你送我玉佩时,就已经料想到今日了罢?今日的到来,想必你期待了许久。”

林非越说越觉得可笑,他真是被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楚斐然送他玉佩是真的心动。楚斐然是男人,怎么可能对同为男人的他心动?只有他识人不清,迷了眼,才会相信。

他说的几乎句句戳中楚斐然所想,但有一点不同,楚斐然道“我没如此想过你。”

计划被打乱,他有恼怒,但绝无恨意。林非带他感受的一切,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很喜欢,最开始的恼怒,在相处中亦被抚平。也不曾想要林非的命。

月光穿透散乱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林非垂着眼睫,看不清情绪,不知信没信楚斐然的话。

林非转身朝向山下,眺望远处,指了一个位置,“当初我在那里带你上山,今天便送你回那去。”

楚斐然担心林非的伤,“不用,送到这里就行了。”

林非手指摩挲掌心玉佩,缓缓道“遇不逢时,从哪开始便从哪结束,从此一别两宽,不正正好吗?”

不好。林非话落下,楚斐然本能想反驳。可理智一想,一别两宽,是最好的选择。

见楚斐然沉默,林非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蒙上楚斐然的眼睛,揽住他,往山下而去。

夜里凉,林非失血过多,本就冰凉的手冰得浸骨,扣在楚斐然腰上,隔着衣裳与腰封,楚斐然似乎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楚斐然转过头,月光下隐约可见林非惨白的肌肤,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

“林寨主!不必再送,你回去治伤。”

楚斐然想挣扎,可又不知林非伤在何处,他怕他一动,会碰到林非身上伤口。

林非充耳未闻,不理会楚斐然,甚至还提了速。

“林非!”

楚斐然忍不住喊他名字,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林非身形一晃,很快稳住,却未停下,再半盏茶,便到达山脚,那日带走楚斐然的位置附近。他松开楚斐然,侧身两步退入阴影中,就算陶睿赶来,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林非垂眸,最后看了眼玉佩,将其递给楚斐然,“还你。”

楚斐然没接,林非直接上手把玉佩塞进他胸前衣襟之中,转身离去。

林非从始至终都未回头,也未曾提起,他认真想过今日后就送楚斐然下山。

楚斐然立在原地,目送林非很快隐入林间的决绝背影,取出沾染血迹,带有余温的玉佩,心口针扎一般,泛起绵绵软软的疼,萦满陌生的情绪。

不多时,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看见楚斐然背影,伍长大喝“谁人在那?”

楚斐然缓缓转身,“是我。”

“世子?”

“真的是世子!”

“找到世子了,快去禀报陶将军!”

一行人下马拜见,伍长慌忙分派任务,遣人去捎口信。

陶睿就在附近,很快赶来,见到楚斐然安然无恙,险些喜极而泣,还没来得及表忠肠,又瞧见楚斐然身上有零星血迹,顿时神色一变。

“世子可有受伤,贼人可有对您动手?”陶睿几步上前,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本都生擒了贼人,却让他跑了,算他识趣,放世子归来,若不然小将掘地三尺,也要让他偿命。”

“没受伤。”楚斐然背着手,掌心里攥着玉佩,“没人曾对我动手。”

是误会。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先入为主认为林非劫持他,即便之后不再恼怒生气,却不曾想过推翻这一想法。

陶睿一怔,世子被劫了,怎么还向着劫持他的人说话。

楚斐然耷拉下眼皮,向下的目光落在陶睿身上,“你们是怎样生擒他?”

他……那个贼人?

陶睿从见林非腰间所系玉佩开始,事无巨细,全部交待。

楚斐然知道,林非系他玉佩下山,定会暴露,可听见林非真的因玉佩暴露而陷入困境,被跟踪被劫杀,心里却堵得慌。

若是时间能倒流,即使回到今天早上,他会在林非来见他时,让他取下玉佩,亦或是不让他下山。他可以另想办法下山,也可让林非送他下山,他多提几次,林非未尝不会顺了他意。可他偏偏选了这个方法。

“他轻功很好,又熟悉山中地形,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小将与甲寅好不容易拦住他,他拒不配合,与甲寅动了手,他身手不错,但比之甲寅还是差些,他们过了许多招,他伤了甲寅胸口,甲寅伤了他肩膀,两败俱伤,这才擒住他。”

“他被擒了,放下狠话,他死也要拉上垫背的,甲寅便给他喂下三月散……让他带路去找你,他却在半山怪石林跳下峭壁……”

陶睿讲到三月散,便觉得周身布满凉意,越往后说声音越低,说到林非跳下峭壁时,已经不敢抬头偷偷打量楚斐然的表情。

楚斐然指尖嵌入掌心,浑然不觉得痛,心中凉意滋生。

三月散,一味皇家控制死士的毒药,每月需定时服下解药,才不会毒发,两年后毒入骨髓,便再无药可解,只能月月服药缓解。若未定时服下解药,第一个月是腹痛,损伤内脏;第二月是骨头痛,损伤骨髓;第三月化作尘土,随风而散。

他这里只有暂缓的解药,想要彻底解毒,只有在毒未入骨前找皇帝要解药。

楚斐然转身,望着茫茫群山,浑身无力。

他被蒙眼送下山,连寨子方位都不知,要找到攀云寨谈何容易。而且……经此一遭,攀云寨防范定更加严密,他们能不能寻上山都是未知数。

三月散毒性霸道,一月便可毁了五脏六腑……林非该尽快服下解药。

“主子!”甲寅在另一座山搜寻,听闻消息来得晚了,“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完成主子所托,请主子责罚。”

楚斐然眼睛微眯,“去领罚。”

是他自负,以为自己料到一切,不想变故丛生,害林非至此。他最该恼的是自己,却抑制不住的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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