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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四九城,下起雨来没完没了。
远看瓦顶上的天,一片乌沉沉的颜色。
虞家祖茔那片山下种有不少红枫,如今火红叶片七零八落,或是孤零零枝头结霜,被风刮得楚楚可怜;或是落进泥潭,被人踩得狼狈不堪。
夹道两侧零星站着几个来吊唁的人,受命而来的礼官毫无感情地诵读着悼文。
迎风招展蜿蜒十里的素幡,是镇南侯府最后的体面,也是虞老太君这一生最后的体面。
镇南侯虞勤茏去得并不风光,三十年疆场搏命,最终落得个君辱臣死的下场。消息传入京,要强了一辈子的虞太君一夜长嘶泣血,饮恨而终。
远远的,几名缟素妇孺被族人簇拥着从山上下来,有知情人在山脚下小声议论。
“看见么,东边那个瘦削身型的就是虞家五姑娘,传闻里天仙下凡一般的美人儿。”
另一个凑头过来,捏着下巴笑道“就是虞家那个先天不足,胎里带了弱症的千金?虞侯活着的时候,宠得没边,眼珠子似的宝贝着,藏在金丝笼子里不给人瞧,这下倒好,虞侯一去,老太君又撒了手,这颗天上的月亮不也得乖乖落地?”
先开口那位颇觉惋惜,“虞家风光了三十余年,谁能料想,到头来竟是这个下场……”
“让让,让让!”数声高呼,伴着响亮的甩鞭声,打断了两人的私语。原本笼罩在山头的悲云惨雾瞬间被冲散殆尽,一群锦衣男子纵马狂笑,直冲虞氏族人而来。
“哪个是杨元青的相好?”当先一人勒住马缰,无礼地用鞭头指着众人。
见对方来者不善,虞大奶奶快速反应过来,“玉姝,你快上车。”
对方口中的“杨元青”,正是虞家五姑娘虞玉姝自小定下的未婚夫婿。这些人衣着华贵,又有官兵护持,可见来头不小,如今虞氏式微,她们几个妇人家,也不便当众与这些人冲突。
玉姝抓住帽纱,紧紧捂住面容,不敢多作停留,忙在侍人护送下登车先行。
那几个锦衣青年见她匆匆逃窜,登时发出一阵怪笑,不理会虞大奶奶的连声质问,径向玉姝的马车围拢而去,嘴里不干不净地笑嚷,“虞姑娘,你怕什么?杨元青跟我们是好兄弟,哥儿几个正是替他来接你的。他在醉香楼定了最好的酒席,擎等着与你一饮千杯,解忧忘愁呢,快来,随哥哥们去罢。”
这几人刻意大声叫嚷,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虞大奶奶屡喝难止,虞家几名族人上前,拱手躬身与对方说些好话,“几位公子,咱们这是平宁里镇南侯虞家送葬的车马,今日扶灵上山,送老太君最后一程,……敢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公子爷们与个方便……”
他说话的同时,玉姝的马车在虞家侍卫护送下冲到了山脚下,顺大道朝着进城方向飞快奔驰。
“三爷,那小娘跑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领头的公子一脚蹬开挡在他马前的虞氏族人,“追!”
结霜的石板路上车轮声轰隆作响,车前挂着的铃铛杂乱无章地荡着。
玉姝脸色发白,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此刻更没半点血色。身后忽远忽近的啼声仿佛催命的鼓点,压得她胸口窒闷,几欲晕厥。
随车的两名侍人脸色也不大好,当街被几个纨绔追逐,她们五姑娘这名声怕是完了。
“姑娘,”车外传来一道男音,虽在纵马疾驰,气息却半丝不乱。
玉姝听见他的声音,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顾何?”
“属下带两个人去巷尾拦住他们,您不要回头,立即回去,关闭府门,直待大奶奶等人归家。”
玉姝舌根发苦,一时说不出话。顾何在车外隔帘向她拱手,而后扭转马头,飞快朝巷尾奔去。
他这一去凶险万分,对方身份不明,人多势众且不怀好意,她纵心有不忍又何如,难道任那些人追上来……那她的命,和虞家最后一点清白名声,也就此完了。
身后嘈杂的人声蹄声被耳际掠过的风声掩住,北风呼号着卷开帘幕,吹乱帽纱,刀子般刮在脸上。
二十一日前,父亲的死讯传来,当夜祖母与世长辞,连句话都来不及对她交代。玉姝忍着胸腔□□的闷痛感,在这又急又难又凶险的境况下,竟连半滴眼泪也流不出。
她的眼泪已在二十一天之前流干了。
此时此际她更担心的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天色完全暗下来,远处的灯笼随风摇曳,像无根飘荡的鬼火。残烛幢幢的灯影里,玉姝枯坐角落。
对面,虞大奶奶垂头拭泪,五岁的姐儿抓着她孝服的衣角怯怯立在旁。
族里派来二堂婶和五堂婶做说客。
“虽是孝期,可眼前的情形不容等,玉姝你自小读女四书,不会不懂名节比命大的道理。听婶娘一句劝,赶紧收拾包袱,随婶娘去,京城是不能再留了。”
玉姝未抬头,唇角挂抹凉沁沁的笑,只木然听着,一语不发。
五堂婶叹口气,道“你二叔二婶也是为你好,今儿的情形你也瞧见了,过往这些日子,侍卫们不知抓了多少探头探脑的宵小,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什么时候能抓尽这些人哪。你别是还傻傻等着杨家来认媒吧?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了——”
“杨家自身难保,他们如今躲着姓虞的还来不及,杨元青不可能再娶你了。”
玉姝纤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指尖抓住膝头的衣摆,握紧,又松开。
二堂婶悲伤地说“杨元青他爹负责军中粮草,这回大败,罪责难逃。咱们家连办两场丧事,你见杨家来人致哀过没有?托人赠了帛金没有?玉姝,你不小了,有些事你想一想,就能明白过来。”
这话说完,屋里就死寂般沉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玉姝苍白的脸上,等她开口回应。
良久,玉姝张开干裂的唇,淡淡道“嫂子也是这么想的?”
虞大奶奶把身边站着的孩子抱放在膝头,抚着她梳着总角的发梢,“是去是留,嫂子听你的。”事到如今,能不能守住侯府还是未知之数,玉姝留下,她没把握能护她无恙。万一今天白天发生过的闹剧再次重演,——她不敢想,她拿什么保证玉姝的安全?
玉姝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二堂婶,“去了南边,我是一直住在二堂婶家,还是嫁人?”
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白,二堂婶倒有些脸热,“这……还要看你二叔的意思。话说回来,嫁不嫁人都好,二叔二婶的家,就是你的娘家,万事有我们替你撑腰做主,你只管安心,早些把病养好才是正经。”
“是啊,”玉姝松开被捏皱的裙摆,抬起头来笑了笑,“你们替我撑腰做主……”
她陡然拂开身边的茶几,震得碗碟碎落一地。
几人均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蹙眉肃容站起身,一步步向前紧逼,“你们替我做什么主?镇南侯府还在,我哥虞长安他还没死呢!”
她声音急促而尖利地说完这两句,面容因激动而迅速泛红,拳头抵在心口处,压抑着紊乱不定的呼吸,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绝不在人前软倒下去。
“你……玉姝,你这是做什么?”五堂婶不赞同地道,“你二叔二婶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识好歹,怪罪起好人来了?谁说镇南侯府没了?谁说你哥哥死了?可你哥他人在大牢,什么时候能出来还不定呢,那些走鸡斗狗的纨绔们可就在门外,玉姝,姑娘家若是名声坏了,可就什么都完了,等叔父婶娘们一去,就凭你们几个孤儿寡母的……能不能守住门楣,这还两说呢。”
二堂婶也气得不轻,她涨红了脸指尖颤颤指着玉姝,“你这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心当成驴肝肺,亏得你二叔替你殚精竭虑,找了个好……好去处,不领情便算了,玉姝,你年纪轻,家里一向纵着你,你不懂事二婶不怪你。今儿我把话撂在这,三天后我跟你二叔回南边,你要是个聪明的,就立马收拾包袱随我们去。你要是不识好歹,那也随你。到时候污了名声走投无路,你再想哭着求着跟我们走,却是来不及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几句,两位堂婶气呼呼地携手而去。
虞大奶奶留了下来,她望着玉姝,无奈挤出个笑,“傻妹妹,嫂子对不住你。”
玉姝摇摇头,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松了,整个人跟着委顿下来,她扶着炕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虞大奶奶忙唤人来,侍人快步从匣子里取出一颗药丸,小心地塞在她舌根底下。
半晌,玉姝的呼吸终于平复。虞大奶奶望着她,两人谁也没说话,压在头顶的那座山重逾千斤,接连不断的打击早就将她们柔弱的身躯击垮。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她们需得自己强大起来,快速成长,成为自己的天,做主自己的命运。
夜半时分,秋雨又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着窗框,玉姝裹着棉衾坐在帐内,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她披衣下床,命贴身侍人翠屏撑伞随她穿过长廊来到西边的院墙下。
“顾何?”她试探唤了声。
“属下在。”
对面答得很快,压低了声音,未有一丝迟滞,他已经在雨里不知等候她多久。
“你还好?”她问。
“无碍,姑娘不必挂心。”
玉姝点点头,接着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杨元青在哪儿?我能不能见一见他?”
对面沉默片刻,似乎有些犹豫。
玉姝将细嫩的手扣在青石墙上,缓缓说“他平安吗?”
“嗯……”
她抿唇笑了笑,垂头轻声道“好,那就算了吧。”
大家都一样自身难保,她何必苛求?这门婚事到底不成了,这样也好,她就不用担心因自己而带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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