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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的军医今天午后到?”

沈棠脑子卡壳了一瞬。

不太确定道:“今天不是大年初一?”

沈棠对自己苛刻,但对别人——特别是以董老医师为首的医者,还是很宽容的:“这一批今天抵达,岂不意味着他们在路上过的年?就不能提前半月出发,或者晚半个月出发么?战事停歇数月,营中医者也不是很缺。好好过个整年,我又不会催人。”

军医制度是沈棠在白手起家阶段就着手建立的,一场战争的死亡人员,过半都在战争结束之后,死因多为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若能及时提供有效救治,死亡率也能大大降低。只是医术不同于其他,培养一名合格的医者所需的时间成本是她负担不起的。

董老医师也赞同她的想法,一直配合。

伤兵营的军医除了少数是正经医者,其余大部分只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和缝合,一边随军一边学习,但架不住伤员多。经手病患多了,也练就了不错的急救医术。

董老医师再从这些人中间挑选有资质的培养,定期轮值,打仗的时候随军,没仗的时候给兵士看看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兵士在操练的时候会受到士气滋养,无形中强健筋骨体魄。虽然距离末流公士都差着老远,但比普通人耐折腾,很合适的小白鼠。

沈棠对这一部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搞出医死人的医疗事故。

褚曜道:“这就不知了。”

沈棠叹气:“肯定又是董老的意思。”

军医轮值都是董老医师负责安排的,营中军医九成都受过他的教导。沈棠其实不想他这么劳累,但老人家闲不住,一旦她露出让他颐养天年的意思,他便会拉下脸。

不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

明面上还不承认,推说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沈棠也不能将食物给他强行灌下去。

一来二去也只好由着他发光发热。

和平时期培养出更多医者,抓紧练好医术,战争时期才能挽救更多性命。除了培养随军军医,营中还会定期组织士兵学习急救知识,说不定哪天能救命。兵士也知道关乎自个儿小命,很乐意给医者练手,武胆武者还会感受汤药效果,提供精准实时反馈。

“这一批来了,带来我见见。”路上过年,沈棠作为主公也要摆出态度。简单关怀和慰问,有时候比金银俗物的效果更好。

褚曜:“唯。”

这事儿其实都不用沈棠特地吩咐,褚曜跟随她这么多年,有些默契早已养成。只是二人没有想到,事情远比他们以为的复杂得多。正常情况,这批来轮值的医者应该在半月之后抵达,也就是十五日。他们提前出发,自然是因为遇见了一桩神乎其神的事。

此刻——

距离大营还有半日路程的官道。

百名兵卒护送这一批医者。

医者乘坐的马车外形朴拙无一点儿装饰,特别是队伍最前方那一辆,不少地方还脱了漆。唯一称得上特殊的,在于它比同行其他马车大一圈,护卫也多两名。

车厢内,左右两边盘腿坐着四人。

四人年纪都不大,两男两女。

两女皆是双九年华。一男三十多岁,留着小撮整齐山羊胡,另一人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面上仍带着浓郁稚气,目测不超过十五。他性格不算沉稳,时不时移动眼珠子去偷看车厢内第五人——端坐主位,手中拿着卷棱角都被磨圆润的书简,看得入神。

从这一卷书简的状态来看,其主人对它应该是爱不释手,一天能翻个十七八遍。

虽有五人,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这种诡异气氛持续到了午后。

视线已经能看到连绵不绝的营帐,无数“沈”字旌旗随风飘扬。四人齐齐松了口气。靠近军营的路段很平稳,颠簸幅度减小。经过重重关卡,众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四人依次出了车厢。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少年冲车厢伸出手,平日喊习惯的称呼变得极其别扭:“爷爷,我们已经到大营了,您小心脚下。”

车帘递出来一只很年轻的手。

弯腰出来个白发青年。

青年相貌二三十岁,穿着却很老气,走出车厢的时候仍习惯性微驼着背。待双脚落地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背挺得笔直。明明生着一副年轻面貌,气质却似老叟。

他眺望四周,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老头子还是第一次来。”

他是市井出身,当了多年铃医,为了贴补根本付不起诊金、掏不出药钱的穷苦人家,没少钻入深山采药。这导致他此前的相貌比真实年龄苍老很多。年轻时候吃的苦,在他身体衰老之后齐齐找上门,根本吃不了随军的苦。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安安心心经营医馆,用剩下的精力培养更多的徒弟,希望他们之中有人完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没少听回来的军医说军营何等雄伟肃穆,但听得再多,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爷爷,咱们这边走。”

青年被吓了一跳:“唉,你这孩子,都说让你小点儿嗓门,你要吓死爷爷么?”

少年表情险些扭曲:“哦。”

自家爷爷上了年纪之后,耳朵就有些不好使,这两年症状愈发明显。正常声量他根本听不到,久而久之,少年也养成了大嗓门说话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少年又偷偷瞥身边过于年轻的爷爷。

不止是他不习惯,青年自己也很不习惯。年长者的步伐和姿态,跟年轻人不同的,其中的改变他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一批轮值医者被引到伤兵营,安排各自营帐。

轮值医者并无独立的营帐。

面积够大,几个人一起住也不挤。

青年缓慢踱步坐到视线范围内唯一的马扎上,指挥着自家孙子将行李收拾出来。

少年抱怨:“爷爷怎么能住这里?”

依照青年的地位,应该拥有独立营帐。

倒不是少年嫌弃这里条件简陋,而是独立营帐能保障隐私。自家爷爷还是轮值医者的老师,跟自己学生住一块儿不太方便。

青年虎着脸道:“这里怎么了?”

他看着条件还不错。

以前进山采药,来不及下山都是在树上将就的,有几次醒来都能看到身上趴着蛇,或者树下有野兽蹲着等他掉下去。如此艰苦条件都经得住,现在还有床榻能睡……

有什么不满的?

少年支支吾吾:“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您年纪大,睡眠浅而短,其他师兄睡觉会打呼噜,这不是怕半夜会打扰到您么?”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

自家爷爷很喜欢临时抽查徒弟,回答不上来就会被罚,现在住一个营帐,躲都躲不过去。爷爷就没看到几个师兄面如菜色?

青年道:“老夫如今睡得深了。”

一觉能到天亮,起夜很少。

少年和几个同住的轮值医者有苦说不出,各个埋头收拾东西,铺床,摆放日常用品和医书笔札。轮值的机会不是每个医馆学徒都能有的,必须由青年考察过基础,他们才能争取这个机会。虽说他们资质不算上佳,但走上这条救死扶伤的路,谁不希望医术能更加精进?如今战事停歇,还没有前线战火风险,一个名额够他们一伙人打破头。

刚收拾完,少年准备出去打听。

他也是第一次出来,人生地不熟。趁着上值前打听清楚,也省得日后手忙脚乱。

刚掀开营帐布帘就看到兵士过来。

传话道:“主公有请。”

少年心脏险些漏跳了一拍。

他见过传闻中的沈君,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今时不同往日,后者如今可是一国之主!国主要见他们!少年人如何不激动?他转身去告知爷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青年看着话都说不利索的孙子:“唉,不就是沈君要见咱们,这般激动作甚?”

少年道:“那可是沈君啊!”

青年反问:“你没见过吗?”

少年被憋得脸蛋泛青,恼羞成怒。

“那、那不一样!”

他以前是爷爷孙子身份,如今可是轮值实习的随军医者,这证明他已经长大了!

青年不懂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心下感慨现在的少年郎心思都复杂。遥想他年轻时候,可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兵士又传话其他人。

沈棠并没有因为他们资质浅就有所对待,一一见过。碍于青年步伐太慢,所以他们是最后一批。她一眼就注意到白发青年特殊的发色,那是泛着光的雪白。沈棠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两个“早生华发”的。一个是褚曜,人家发色属于灰白,一个是青年。

“你叫什么?”

沈棠点名青年。

隐约觉得对方相貌有些熟悉,只是记忆力超强的她也记不起哪里见过这张脸。青年的站姿和行礼,总透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因此,她暗生警惕,明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行几人表情都古怪起来。

站在青年身边的少年一改方才的仰慕和激动,表情似一言难尽,欲言又止。他看看沈棠又扭头看看自家爷爷,后者抚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慢悠悠道:“老夫姓董。”

沈棠:“……”

这个说话的腔调也很违和。

她问:“董?董老的远房子侄吗?”

因为战乱和饥荒,董老医师中年丧子,儿子儿媳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孙子。爷孙俩靠着他的医术,撑过最艰难的岁月。他到处行医治病,孙子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他们爷孙是顾池当年在路边喝茶捡到的,彼时董老医师正在给一个老乞婆看病。

一个老乞婆,自然支付不起药费诊金。

董老医师仍愿意救人,可见医德。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用事实证明顾池当年没看错人,沈棠确实捡到宝了。从青年相貌轮廓来看,二人多半有血脉关系,应是近亲。但没听说他还有孙子之外的血亲。

“老夫”这个称呼又是什么鬼?

青年表情一滞,抚须动作停下,道:“沈君,老夫就是您口中的‘董老’……”

沈棠:“……???”

她的杏眼猝然睁到了最大。

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待回过神,又仔仔细细打量青年容貌,越看越像是董老医师,沈棠脑子差点打结:“这、这……您老怎么就返老还童了?”

真的是返老还童啊!

不止是面貌年轻,骨骼也恢复到了盛年状态,这种改变沈棠只在褚曜身上见过。

她急忙将褚曜喊了过来。

褚曜瞧见董老医师的变化也错愕。

自己能恢复年轻面貌是因为重塑丹府、二度凝聚文心,董老医师只是普通人啊。

董老医师困惑:“老夫也不知。”

他学了大半辈子的医术,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若非如此,他何必火急火燎来大营这边?要不是不方便,他都想研究自己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长生不老的秘密!

沈棠跟褚曜对视了一眼。

他们自然不认为董老医师身上有所谓“长生不老”的秘密,这情况倒像是突然有了文气之类的东西,它确实能让身体恢复到盛年状态。沈棠下意识想起北啾这些墨者。

眼前的董老医师显然跟墨者无关。

沈棠问他:“董老何时有这些变化?”

少年替董老医师回答:“一夜之间。”

自家爷爷上了年纪,眼神就不太好使,也不照镜子,每日洗漱都是自己伺候。即便身上有什么变化,爷爷也不清楚。仅一夕功夫,爷爷就年轻了,耳不背,眼不花。

沈棠又问:“这一夜有什么征兆?”

跟着补充再道:“例如梦境?”

董老医师仔细回忆。

“确实做了梦,但跟往常无甚不同。”

沈棠:“能不能描述一下梦境经历?”

董老医师不解其意:“先是看医书,然后被教考,之后继续看医书,就没了。”

这个回答跟沈棠猜测出入太大。

褚曜倒是注意到某个细节:“你说跟往常无甚不同,你平时也都做这种梦?”

董老医师点头:“是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沉迷钻研医术,晚上梦到被人教考有什么奇怪的?

“多久了?”

“能有五年了吧,老夫做这么多年的梦,那回考得格外好。”董老医师激动拍着大腿,无人知道他内心有多激动。梦中的考题又多又杂还偏,这对于大半都是野路子出身的他而言,不知有多痛苦。所幸沈君帮忙搜罗医书,他知耻而后勇,一边考一边啃。

越是啃,越觉得自己只接触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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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中秋节快乐啊,再有一天就是国庆了,双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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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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