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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身死名灭。”太皇太后定定地看着方紫岚,眼中透出一丝明显的惊惧。
她本以为她会舍尾求生,弃了北境众人。届时就算她能逃过一劫,也会惹人话柄,跌下公卿高位,从此不足为惧。
却偏偏没想到,她竟生了一副硬骨头。
说是来请太皇太后高抬贵手,实则是威逼胁迫。
她豁得出去,不怕落个身死名灭的结果,可是王家皇甫家,乃至站在他们身后的太皇太后,也不怕吗?
如此想来,竟多了些许挑衅示威的意味。
太皇太后越想越恼,沉声厉喝道:“越国公方紫岚擅闯后宫,冒犯皇室威严。来人,给哀家拖下去狠狠杖责!”
一旁的侍从还未动手,就听方紫岚道:“且慢。”她身上气势尽放,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只听她冷声道:“我持公卿令牌进宫,算不得擅闯。再者我身居公卿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无人能罚。太皇太后杖责我,不怕折了陛下的脸面吗?”
她满意地看着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之后见好就收转了话音,“不过,既然太皇太后要罚,那我便认了。”
她说罢不再理会呆愣于原地的众人,自顾自地走出了玉璋宫,跪在了殿门口,朗声道:“北境众人触怒太皇太后,方紫岚愿代其受罚。太皇太后一日不消气,我便一日跪在此处不起来。”
她的声音极大,玉璋宫内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被她如此一说,北境之事竟好似是她太皇太后的无理取闹,一桩贪腐大案竟成了上位者使性子的手段,这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当真好得很。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是跟了她许久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娘娘,当真就让方大人跪在外面?”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去。”太皇太后神色阴郁,“倒是哀家之前小瞧了她。既然她要闹,那就不妨闹得世人皆知,闹到皇上面前,看皇上还保不保得住她!”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听人来报,说是方紫岚顶撞太皇太后,正跪在玉璋宫前替北境众人求情。
他听完之后面色不由地沉了沉,一旁的夏侯彰也摇头道:“方大人竟如此沉不住气。”
李晟轩随手遣退来人,低声道:“她不是沉不住气,只怕是对北境众人付了真心。”
夏侯彰满脸惊愕,不敢置信道:“陛下的意思是……”
“你没听到她说什么吗?”李晟轩的语调中多了些许肃穆,“身死名灭,不是所有人都敢说的。居高位者,无一不是殚精竭虑地吊着,生怕有朝一日自高位跌下,永世不得翻身。她倒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似是事不关己。”
李晟轩的话让夏侯彰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听到最后竟生出了一分莫名的敬畏。
于天下人而言,身死容易,名灭也不难。
可是身死名灭,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有他们这样拼尽全力站在高位上的人才明白,敢说出来的人,必是豁了出去。
过了许久,夏侯彰才再次开口道:“陛下,抛去其他不论,就查案一事,我觉得方大人言之有理。请一位北境之外的公卿来查更为公允,想是要比让王氏的二位大人来查的好。”
李晟轩没有说话,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恍惚间让他想起那日御书房中——她问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
今日的北境众人,便如同昔日的夏侯彦。
彼时他把夏侯彦等人留在风河谷中,不是没想过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的身不由己最终让他舍弃了他们。
“夏侯彰。”李晟轩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你说,若是今日朕舍了方紫岚如何,不舍又如何?”
“若是陛下舍了方紫岚,怕是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也会寒了以钟尧为首的寒门子弟的心,更会给祁聿铭那样的前朝旧人谋反的理由。”夏侯彰每句话说都得很慢,似是反复斟酌过。
李晟轩抬眸看向他,“听你的意思,朕必是要保方紫岚了?”
“但若是陛下保了方紫岚……”夏侯彰顿了一顿,额上冷汗直冒,“只怕从今往后,以太皇太后和玉成王为首的朝中权贵,会令大京朝堂动荡不安。”
闻言李晟轩忽的微微一笑道:“方紫岚这是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朕的手上,可她怎知朕必定不会舍了她?”
“陛下,夏侯彰愚钝,妄自猜测方大人并非是相信陛下会保她。”夏侯彰的声音有些抖,却并不迟疑,“她怕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纵使陛下不能保她,她也要保住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的代价。”
夏侯彰的话让李晟轩只觉心中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方紫岚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冠冕堂皇的虚词。
从被任命主帅出征北境的那一刻起,或许她已成了权力裹挟下不择手段的傀儡。然而即便是傀儡,她还是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如今北境之案,只要她没有被牵扯进来,就总有甩脱的法子。而她却自己站出来走到了风口浪尖,不是不知后果的莽撞,而是深思熟虑的孤勇。
她说,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她心有不甘罢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可是被禁锢在帝王位置上的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如她那般豁得出去。
他保不住夏侯彦,她却是拼得身死名灭也要护住北境众人。
如此一比,竟让他都有些自愧不如,更让他生出一分决绝之意。
半晌,李晟轩敛了思绪,看向夏侯彰问道:“她在玉璋宫前跪了多久了?”
夏侯彰赶忙答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差不多了。”李晟轩不疾不徐地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沉声道:“公卿之尊,在雪地里跪求一个时辰,已经给足太皇太后面子了。走吧,随朕一起去瞧瞧。”
他说罢,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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