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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看着像野狼一样四散“补给”的狼军,深知朝廷将领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威慑力的,只回话道:“拦不住的。”
“哈哈!”瓦夫人大笑道,“我们也没有办法,路过哪里,都不让我们进城,就算进城,也要等十天半个月的狗屁文书,等到了文书,也拿些根本入不了口的东西打发我族。我族是去杀倭的,不是来打官腔的,晚赴一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戚继光本来想说这些沿街商户平民也没招谁啊。狼军进了城,恨不得连妇人篮子里的鸡蛋都给抢走了。
杭州城迎来了一次劫乱,戚继光本该藏起来不掺乎,但他还是怕事情闹大,虽然锅该正经背,自己既然路过了,至少还有些责任。
他不免警惕四望:“万不可伤人!”
其实瓦夫人同样也很警惕:“这个自然,只是军务紧急,有麻烦找张经说去。”
戚继光捂着前额虚伪叹道:“不错,军情紧急,该是如此。有此等军士,倭乱必平。”
瓦夫人闻言振奋说道:“平什么?杀够倭贼我族便走,与张经说得清楚,大老远从西南赶到东海!十个人头一两,这可不许少。”
戚继光心中惊骇,这人头也太便宜了,杀光了也才一千两,一个卫所的军饷而已,太好骗了。怪不得!怪不得张经总督在西南的时候那么骁勇!原来是有这批廉价的穷鬼!
戚继光心中的一个疑问也瞬间解开,一边是西南少数民族,一边是东瀛倭寇,本来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可这些狼兵竟然如此拼命赶来,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手刃倭寇,原来是为了钱!这就说得通了!
戚继光心中一过,按人头发钱的确划算,比养兵划算太多,他不禁问道:“那今后,在下若有军务,可否劳烦瓦夫人?”
“你?”瓦夫人摇头大笑,“除了张经那老鬼,没人请得动我,除了我,没人带得了狼兵。”
“按人头论价,谁请不是请?”
瓦夫人又摇了摇头,露出了苍老的微笑:“你以为,我还能活几年?”
“……”
“汉人的天下,汉人自己守。”瓦夫人话罢,忽然虎躯一震,反舞着铁钩镰策马冲锋,一气奔出半条街道,手起镰扬,以一种极其粗暴且没有章法的方式,一杆子掀翻了某位兽性大发的狼兵,旁边被剥了半件衣服妇女这才脱生,惊望瓦夫人一眼,起身扭头呼喊而逃。
戚继光呆滞坐在马上,与混乱的街道融为一体。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不要命的兵的确是好,但他们不仅面对敌人不要命,面对本军将领同样不领命。这种兵,可遇而不可求,求来也不可控,就像现在的街道一样,还没杀倭寇,杭州先被洗劫了。
强兵,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练出的?
凶狠亡命的特质,与遵从指挥的军纪是否能够合二为一?
只有实践才能证明了。
可惜,戚继光还没有真正实践的机会。
往南百里,绍兴府城安静了许多。
绍兴府城,以穿城官河为界,西为山阴,东为会稽,如此两县包着一府的情况实属少有,刚好就是人丁兴旺的象征,印证了绍兴的繁华,也印证了山阴会稽两地人才辈出的盛象。不得不说,杨寿全与杨长贵能在这种地方考上案首,读圣贤书,解八股文的才能算是远胜杨长帆了。
杨长帆知道现在会稽一定也有很多戏看,但此行目的地是山阴。他认为山阴私塾里那位,比会稽县衙里那位更为重要,后者是舍生取义,前者是运筹帷幄。杨长帆不急着舍生,急着把这沥海运筹妥当。
进了山阴,繁华之境实是与会稽不相上下,也就是因为这样,本该一县的地方被划为两县,一套班子管不过来。
杨长帆随便找一位小童问徐文长的居所,小童竟然真的知道。
如徐文长所说,本地的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无功名,至少算个名士。沿路打探之下,杨长帆方知徐文长在山阴并未有想象中那样不堪,多数人还是相当尊重他的,但也只是面子上而已。秀才多年未中举,一般都会退而求其次寻个师爷的出路,前后几位知县,乃至府城,确也有官员邀请过,只是皆被徐文长以“耽误备考”之由所拒。
五次乡试未中,马上就会迎来第六次,三年一届,这就是一十八年了。
沿路走到县城西南,才终于见了徐家宅邸,平凡掉渣的一户县城人家,门户材质早已落色**。门虚掩着,杨长帆便推门跨过门槛进去,正撞见一只鸡。
是的,就是一只鸡,昨天给徐文长绑的那两只之一,鸡也看见了杨长帆,想绕过他跑出去。
“啊!!”面前一追鸡的小童惊叫出声。
“嗯?”杨长帆愣了一下,公鸡一个扑腾冲出大门,奔向了自由。
小童大骇,也绕过杨长帆去追,不料绊到门槛,一个狗吃屎趴到地上,不及顾疼,便要起身去追,奈何公鸡已没了踪影。
“哇!!”小童坐地上就哭了起来。
杨长帆看着好玩,小时候闯祸就是这样,明明屁大的事,以为是天塌了。
他回身蹲到小童面前:“不就是一只鸡么?”
小童哭腔道:“那是爹招待贵客留的……我偷偷拿出来玩……却撞到你……要挨打了……要挨打了……”
“无碍,这鸡是我送你爹的,再送一只补回来便可。”
“当真?”小童止哭哽咽问道,“现在行不行?趁我爹知道之前补上。”
“这小事一桩,我先问你几个事儿,你要答上来。”
小童立刻正经起身:“你可不许唬我!”
“呵呵。”杨长帆这便问道,“你爹呢?”
“在里面教书。”孩子指向了西房。
“你娘呢?”
“死了……”
“抱歉。”杨长帆接着问道,“叔叔伯伯什么的呢。”
“都死了。”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小童倒也不悲,掰着手指道:“爹第一次考试,二伯死了;第二次考试,大伯死了;第三次考试,娘死了;第四次考试,后娘和奶奶来了;第五次考试,后娘又走了。”
这孩子倒也会记,以他爹乡试为时间节点,准确记录了每一次家庭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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