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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在中州龙庭之北,民间习惯上呼为北定府,州府所在的北定城因真定王的缘故,又称真定城,与刘屠狗曾到过的西安府城一样,同是大周第一等的雄峻城池。
作为中州北方屏藩,与号为“西京陪都”的西安不同,北定城中并没有规模庞大不输京师的巍峨行宫,而是修建有毗邻成片的粮仓、武库、马监与兵营等诸般设施,与城外的北镇禁军大营遥相呼应。城中人口百万,军户和匠户的比例极为惊人,完全可以支应一场旷日持久的连天大战。
在立国之初直至黒狄兴起、白戎西迁的漫长岁月中,北定城下时见烽火狼烟,历代必以宗室中特异杰出的王爵镇守以安定人心,只是随着北四州军镇体系的彻底成形,加之分裂成三大王帐的黒狄也无力大举南侵,北定府的地位才有所削弱。
先皇在位期间,西域既平,湘戾王旋起旋灭,武成王戚鼎为首的功勋武臣势力兔死狗烹、一蹶不振,及至今上登基,改元甘露,凡一百六十余年,朝堂上削藩之声日盛。
真定王姬武虽战功卓著,又是天子的亲叔叔,行事依旧极为谨慎恭顺,是姬室硕果仅存的几位实权藩王之一,且毫无疑问地位列首位。除去天子特旨许持金枪的三千恒山铁骑亲军,老王爷同时挂着北镇节度使的职衔,数万北镇禁军名义上亦受其节制。
大周禁军半数镇守京师及四府等机要重地,半数于九边轮战,刘屠狗出身边军,算是与北镇禁军同出一脉,却从未打过交道,反倒与熊飞白的金枪铁骑亲近过两回。
此次拔营是临时起意,黑鸦卫未曾提前知会王府,也就没有了一千金枪铁骑监视押送的大场面。
是以当刘屠狗在内的十二骑共计十三名黑鸦快马加鞭临近北定城北门时,大门处早有近百禁军钢刀出鞘、列阵门前,城墙上也是弓弩密布、铁箭在弦。
这些守城卒俱是大周禁军精锐,眼光尤为毒辣,自然看出这一小队黑衣人马人数虽少,却绝非易与之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位剽悍的禁军百骑长提刀立马站在最前,一手狠拽缰绳,死死压制住惊惶不安的坐骑,眼睛则始终牢牢盯住打头的那头庞大赤虎,厉声喝道:“来人止步通名!”
一股凶悍骄横之气溢于言表,天子之师,无论胆气、技艺,果然与众不同。
只可惜来人也是见多了北边的血腥厮杀、见惯了边军骄狂跋扈的硬茬子,显而易见并没将这一百挡路的北镇禁军放在眼里。
自白马寨直至北定城,谭恕始终跟在赤虎旁边一路疾奔而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放慢脚步的同时,右手极娴熟地抓住赤虎脖颈下的软毛,那处颈毛已明显少了一小撮。
赤虎丝毫不敢反抗,老老实实随之放缓步速,奈何身躯太长,几步迈出,仍是越发迫近那名禁军百骑长。
百骑长及身后同袍的呼吸更加粗重了几分,且不提这个非同凡响的牵虎奴,越是接近,就越能感受到这头赤虎的骇人威势,也越能体会到赤虎身后十余骑勒马减速时的那种有恃无恐和漫不经心。这种气态他很熟悉,那是只有禁军中真正的百战精锐才能具有。
“朔方黑鸦卫奉命入京,特来见过真定王,还请放行。”
坐在赤虎背上的黑衣少年笑着出言道,眼神清澈,笑容温煦,虽不如何俊俏,却让人心生亲近。
百骑长一愣,想起了某道哄传北边的军报,再看向这和气的黑衣少年时,眼中已是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警惕:“是朔方将军麾下那支黑鸦卫?可有调令凭证?”
身在北地,自然听说了金城关下那场规模不大却影响深远的血战,更何况这名百骑长身负守门之责,已经够资格与闻某些重要军报,恰好知道黑鸦卫已被诏狱征召,此时应当在白马寨休整,若要来王府拜见,上头事先肯定要知会他这个守门人一声才是。
刘屠狗挠挠头,为了方便大队人马行军,曹大军机发给他的通关文书等凭据全数留给徐东江了,黑鸦卫也没个令旗卫旗的,这要如何证明?
禁军百骑长疑窦更生:“既是来拜见王爷,可有王府令谕?”
二爷赔笑道:“咱们初到北定府,刚刚安顿好就巴巴地过来,王爷虽也召见了,但来得急切,还真没带着。”
禁军百骑长冷着脸不说话,再次将这气态冷峻从容的十余骑仔细打量一遍,见除了少数几人之外,身上甲袍俱是边军形制,仅在颜色上有所差别,思及有关先登黑鸦的传闻,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
只不过他身为北镇禁军,心底里便有些看不起北四州的苦哈哈边军,便如同京师禁军看不起他们东南西北四镇禁军一般,虽心里知道越是临近边境的兄弟越是艰辛危险、让人心生敬佩,却总会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
修为高深、杀人无算、战功彪炳,那又如何?到了北定府乃至京师,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这领头的黑鸦看不出职衔,但说话和气,尤其是拿不出文书凭据,禁军百骑长更觉理直气壮,心说无论如何也得拿捏一二,把方才弱了的气势找补回来,当下冷笑道:“瞧你们的形貌气息倒像是边军里的好汉子,可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王爷也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黑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咱们一直在边境上打滚,委实不知要见王爷是个什么规矩,还请旗总指点一二。”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大大咧咧地朝禁军百骑长一抛。
禁军百骑长下意识抬手接下,等反应过来,心中又喜又恼,喜的是这片金叶子着实价值不菲,恼的是这黑衣少年实在太憨,哪里有这么光明正大行贿的,果是跟狄人相处久了,这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他脸色变了变,咳嗽一声:“既然都是禁军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们,没带文书是个麻烦事,要进城也行,兵器都留下,哦,你这坐骑也须先寄放在此。这位兄弟,虽说咱禁军里什么样的妖兽坐骑都不稀奇,可你这赤虎着实有些犯忌讳,看看,獠牙还断了一颗,品相都不齐全,我看以后还是别骑了,也免得给家里长辈和你家校尉招灾。”
这是把骑虎的少年当成想攀附诏狱的将门世家子了,也难怪,毕竟从没听说那位一刀斩旗的黑鸦校尉是骑虎的,禁军百骑长也就没往这方面想,只当这出手阔绰的十余骑是来给黑鸦校尉打前站的。
黑衣少年笑容不变,一边儿又要往怀里掏钱,一边儿问道:“能通融不?”
禁军百骑长板起脸:“兄弟当这北定城是什么地方?哥哥我也是按律行事,你们来历不明,哪个敢放你们明火执仗地进去?没让你们卸甲已是格外容情了,别不识好歹。”
“还要卸甲?”
黑衣少年放进怀里的手又收了回来,掌中空空,点点头道:“旗总大人说的在理,您身上这套皮甲不错,不知刚才那片金叶子能不能买得下来?”
这话头转得太快,禁军百骑长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黑衣少年身后有人粗声粗气地答道:“不过是军中普通皮甲,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禁军百骑长循声望去,见开口的是个骑牛扛戟的昂藏壮汉。
那壮汉朝他嘿嘿一笑,抬手推了身旁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年轻人一把:“董迪郎,除了没能灵感,你的切玉刀也算是练成了,就别藏着掖着了,快帮这位旗总大人把甲卸了,大热天的,穿着怪捂得慌的。”
叫做董迪郎的年轻人背着一柄刀身极宽的奇形长刀,面庞微黑泛红,应是常受风吹日晒,唯有一双手掌通体洁白如玉,泛着淡淡的红晕,两个大拇指上各戴了一枚黄褐色扳指,想来还精通箭术。
他被壮汉推了一把,见众人都望了过来,知道这是自家营尉要他在大人面前露露脸,免得被越来越多的新人比了下去,当下也不废话,双手在坐骑背上一拍,猛地飞身而起,朝那名禁军百骑长右侧掠去。
禁军百骑长吃了一惊,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身手自然不俗,反应也是极快,不假思索地将手中出鞘钢刀向右前方狠狠一撩,赫然是以攻代守。
董迪郎双掌一分,左手斜切,竟是以手掌悍然撞上对方钢刀。
电光火石间刀与掌硬拼一记,剐蹭出一溜极醒目的火星。
他的切玉刀原本就是刀掌兼修的家传绝艺,后来又修习了屠灭锻兵术,经刘屠狗指点从而另辟蹊径,将一双肉掌当做兵刃以心血祭炼,至今已有小成,是以杨雄戟才说算是练成了,只不过此切玉刀与其家传的功夫已有了极大差异。
禁军百骑长哪里想到对方随意派出一人就有这等手段,当下已来不及变招,见对方右掌单刀直入,捅向自家胸腹,心知不妙,匆忙间使出一个铁板桥,整个上身平平躺在马背上,同时左臂向上格挡,护住自家胸腹。
董迪郎一击落空,立刻变招,他右脚恰好踏上马背靠前位置,当下一个矮身,左腿横弹犹如挥刀,一脚将禁军百骑长的右臂踢开。
这下禁军百骑长再无招架之力,身子顺势一歪,就要自马背滚落暂避锋芒。
董迪郎狞笑一声,双掌齐出,在对方前胸后背各自轻轻一划。
禁军百骑长未觉有异,成功镫里藏身,自马腹下狼狈滚出,灰头土脸地站起身,就要招呼手下兄弟和城墙上的弓弩手动手。
那个叫董迪郎的年轻黑鸦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凶险,兀自站在百骑长的坐骑背上,遗憾摇头道:“手艺不精,只卸了一半,让诸位见笑了。”
他话音刚落,禁军百骑长身上皮甲前胸和后背位置齐齐开裂,变作整齐的两片,勉强挂在他的双臂上,那样子极为滑稽可笑。
骑牛扛戟的大汉啧啧惊叹:“董迪郎,你真他娘的善解人衣!这要是进了城,全府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抱头鼠窜、退避三舍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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