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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霜添发,花晨露染袍。
清晨时分,刘屠狗一身黑色麻衣劲装,负手站在紫阳观议事殿前的石阶上,看似是随意而立,实则周身无漏、神意深藏,无形中便有一种独特的气韵流转。
石阶之下,昨夜轮值的两名隶属于血棠卫的百骑长盘膝而坐,眉心指间俱是鲜血淋漓,已是照例开始了每日晨间屠灭锻兵术的修行。
刘屠狗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缓缓闭上双眼,静默了片刻,仰起头来,迎着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纯粹活泼的神意透体而出。
下一刻,天上有大风来。
阶下两名百骑长猛然从最深沉的观想中惊醒,极为矫健地从地上跃起,提刀转身,向石阶上望去。
只见一道色彩斑驳的灵气飞瀑自九天之上垂落,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朝着二爷冲刷而下!
一个眨眼的工夫,刘屠狗整个人已淹没在灵气飞瀑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两名百骑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先前的戒备神色消失无踪。
毕竟虽然眼前这场景堪称奇异,但相比起当日的气吞长河,却着实算不得什么了。反而两人都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家二爷这是又要闹啥幺蛾子。
只听灵气飞瀑之中忽地传来极为响亮清晰的吞咽之声,且每发出一声,那道灵气飞瀑的体型就会肉眼可见地变得纤细许多。
只可惜自九天之上垂落的灵气着实太多,飞瀑几乎是眨眼间就能得到补充,在其中接连九次传出吞咽之声后,垂落的灵气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更加汹涌澎湃起来。
整条飞瀑非但恢复了原本的身量,甚至更见臃肿,因砸中地面而四下散落的灵气将殿门前的石台尽数淹没,已然开始朝着阶下蔓延,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积瀑成潭了。
这下两名百骑长可轻松不起来了,那些灵气五颜六色,瞧上去颇为悦目,可恰恰就是因为如此的绚烂多姿,才知其中究竟驳杂混乱到何种程度。
那灵气猬集有如实质、自石阶上流淌而下的“水流”之中,又该蕴藏有何等可怕的杀机?
以两人的修为境界,怕是无福消受,别说如二爷方才那般鲸吞了,真敢不知死活地随意吸上一口,非但不能纳为己用,反而比任何毒药都要更加致命,更别提浸泡其中、受那万剑穿身、钢刀刮骨的苦楚了。
两名百骑长再次对视一眼,都是面泛苦色,本以为不过是轮值守夜、顺带在二爷面前露个脸表表忠心的美差,谁能料到竟是如此凶险?
早知如此,他二人吃饱了撑的,放下面皮不要、硬是从麾下的什长那里抢下这等要命的差事?
黑鸦军中,除白函谷、徐东江等少数出身较高且读过书的上官外,其余军官向来并不如何看重军纪,任西畴这等洞察人心的魔头、在颇有戎狄作风的公西铁骑中打滚过的刘去病最喜欢以利相诱,张金碑、董迪郎则更加依靠义气二字来约束门人乡党。
就连杨雄戟这个浓眉大眼自命读书人的家伙,每每在以力压人之后,就要拿出书上看来的蹩脚权术胡乱卖弄,向来是一面抢着拍二爷的马屁,一面狐假虎威,到处给看不顺眼的人小鞋穿,借此稳坐二爷门下第一走狗之位,连刀奴出身、最早追随二爷的刘去病都无法撼动。
只是此情此景,若要两名百骑长擅离职守,抛下自家都统独自逃命,却是万万不敢,也断断不肯的。
只见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肩并肩盘膝坐下,两柄绣春刀横在膝头,刀尖相对,连成一线。
两柄刀的刀身上泛起黑鸦军特有的血棠刀气,因这刀气同出一源,很快便互相呼应、蔓延联结,如同一体。
合二人之力,渐渐在二人身前形成一道稀薄却坚韧的丝带状刀气堤坝,将流淌向两人膝盖和脚面的散乱灵气流尽数弹开。
如此表现,可知这二人赫然皆有练气中境的修为,联手之下,凭借着二爷所授同源刀气,竟能勉强用出练气大成境界才有的护体气劲,更因这血棠刀气极为纯粹,其本质远高于灵气乱流,短时间内竟是自保无虞。
也难怪昨夜这二人能够脱颖而出,成为血棠卫仅有的五个百骑长之二了。
“嗯?”
就在两位新任百骑长不敢退后一步,苦苦抵挡灵气飞瀑的余波冲刷之时,处于瀑流最中心的刘二爷也是有些挠头。
直到今日清晨,他的神意灵感才终于艰难地恢复大半,比以往要慢了许多。
他疑惑之余,便想试试这新生的神意是否有不妥,谁料才只是默运“病虎锻体三式”,连姿态也未摆出,竟就从天下引下如此海量的灵气,连忙以病虎吞天式连续吞咽九口,居然收效甚微。
他心中惊愕的同时生出明悟,原来经历了与羊泉子一战,几度破而后立,他的神意灵感之精纯,竟然远超预想,达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想清楚其中缘由,刘屠狗默默收敛神意,果然是收发由心、无不如意。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几乎变成一个五彩小水潭的灵气流,随即注意到阶下苦熬的两名百骑长,不由得咧嘴一笑,心知这对两人而言是难得的机缘,经常来上这么一回,未必没有那么一丝可能迈步灵感,或可弥补拈花授记之法桎梏境界、折损寿元这两大缺陷。
当下刘二爷盯着两人,饶有兴致地幸灾乐祸了片刻,待二人将体内刀气尽数压榨出体外,几乎再无余力支撑之时,方才有所动作。
只见他眉心那条殷红竖痕之上,忽有一点光芒流转,虽并不如何耀眼夺目,却引发了极为奇异的变化。
红芒映照之下,环绕刘屠狗周身的狂乱灵气流随之一静,转眼之间就变得清澈起来,仿佛无色,而无色之中又隐隐蕴藏五彩,看上去极为不凡。
紧接着,以刘屠狗为中心,上下方圆一丈之内的灵气也尽数驯服,化为一道几可乱真的水瀑。
两名百骑长本在苦苦支撑,忽觉压力大减,这才发觉身前石阶上已无“水流”冲下,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他们只觉身心俱疲,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都统大人负手立在澄澈的灵瀑之中,在明亮却不刺目的日光照耀之下,脸上肌肤甚至发丝都仿佛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在那近乎透明的肌肤之下,隐隐有一个斑斓虎头盘踞二爷颅中,虎额上不是王字,却是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生出了某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二爷的脖颈之上,本就长了一个虎头。
两名百骑长吓了一跳,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两个平日里总是互相别苗头的黑鸦中的后起之秀,今日已不知是第几次这般眉目传情了。
两人脑海中飞快闪过诸如“病虎山二爷”“吞天病虎”之类的匪号,以及在黑鸦中暗暗流传的某个奇诡无稽之谈,恍惚之间,竟是愈发笃定了某个念头。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就像马爷那样?”
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难怪二爷要坐那神位!”
说罢,两人同时色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各自闭紧了嘴巴。
他们静悄悄起身,默默回到原位站定,背对大殿,两眼直勾勾看向前殿方向,便如观中各殿里的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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