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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和发现女乐自从离开驿站后一整日都闷闷不乐,总是望着某处发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况。夜里,她们投宿在一座寺庙里,女乐用过膳后就到大雄宝殿里上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欣和在旁边看了半个时辰,待她有所动静的时候才扶她起来。
“你有事请问我?”女乐淡淡道。
“姑娘心里不平静,为何?”欣和问。
女乐冷冷地扫她一眼,道“这是你该问的?”
“奴婢知罪。”欣和垂首道。
女乐望着她良久,忽然轻叹一声缓缓走出大雄宝殿,望着外面的夜色,道“欣和,有没有一个人让你只见过一次便终身难忘的?”
欣和眉头轻蹙一下没有回答。
“小时候我遇到一个男孩,现在已经记不住他的容貌了,可是他的眼睛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奇怪吧?我仅凭一双眼记住了一个人,还记了十几年。”她嘲弄地笑了笑。
“那个男孩的眼睛很特别吧?”
“像泉水一样,微凉,清澈。”
欣和难以想象谁会有这样一双眼,虽然女乐的眼睛也很明亮,但没有微凉的感觉。她看着嘴角含笑的女乐,心里怀疑太后做出的决定,她跟在女乐身边到底值不值得。或者她还要再等一等才能看出她的才能,起码这么多年来太后看人的眼光一直都没有出错过。
“姑娘,不要再想太多了,过去的种种已经与你无关了。”
女乐攥紧袖中的手掌,过去的种种已经与她无关了?可是,她的记忆深处全都是过去的一切,死过一次的她即使能够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内心深处仍然有伤口在流血,无时无刻不提醒她鲜血淋漓的过往。她把属于她的过往藏在最深处,然后把它们都关起来,只在夜半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提醒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有时候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她麻醉自己忘掉了一切,那时候的她真的就忘掉了,但也只是一时半刻罢了。从活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告诉自己她的命由她掌握,再也不会让其他人染指。
车队越靠近清河府,秋天的景致就越明显。日以继夜的赶路终于换来了成果,她们比预计的要早两日到。他们来到清河府的那天恰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使臣决定第二日才带着赏赐到王宫宣旨,因而她们也就多了半日的时间大致领略清河府的景致和民风。
清河府之富庶堪比建安城,民风更为开放,往来贸易的竟有色目人,这是建安城所不能比拟的。这里的景致虽然秋意正浓,但一点都不妨碍它的美丽,南方的温柔在这里挥洒得淋漓尽致。桥梁画栋到处可见,河流之上穿梭着小船画舫,河两岸酒肆茶馆林立,清河百姓和乐融融的画面仿佛令人走进了世外桃源一样。这里给人的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人嫉妒。
夜里,大街小巷都是花灯,清河府的百姓喜欢这个象征着团聚的节日,赏灯猜谜更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使臣准许她们有一个时辰的游玩时间,所有家人子及女乐都换上的漂亮的衣服蒙上面纱在士兵的监视下走出了驿站。欣和按照女乐的吩咐想办法把随同的士兵甩开,二人自由地在大街上尽情游玩。
“这里比建安城还要繁华,清河府真是得天独厚。”女乐看着百姓脸上的笑容由衷地感叹。想不到那羸弱不堪的男人竟有这样的本事,把这里治理得那么好,难怪太后会忌惮的。
“清河府是最富庶的地方,据说先皇曾想移都这里,但又担心会耽于玩乐误了国事才作罢的。”
“所以,清河王才会沉溺于玩乐。”
欣和望一眼女乐,道“姑娘认为清河王真的沉溺于玩乐?”
“出使清河府的使者回到建安城都这样说。”
欣和不语,清河王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们都不清楚,现在说的只不过是途听途说,实情到底如何还要见了才知道。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叫好声,把她们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前面不远处搭了一个高台,台上正在表演面具舞。舞者身穿一身白色的麻衣,面上带着白色的面具,动作时而刚强有力时而柔软轻飘,在跌宕起伏的乐声中演绎着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女乐扯了欣和融入到人群中,抬头看着台上的表演,深深为舞者的演绎而折服。这样的舞蹈纯粹而自然,极具叙事性的动作简单又传神,令人看得着迷。忽然,她的手被人抓住了。她惊得要叫,却在听到耳边的声音时顿住了。
“别出声,跟我走!”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走,欣和站在原地也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她看着前面飘闪的白衣,那是一袭和台上舞者一模一样的衣裳,夜风中飘闪的银发让她知道他是谁。他是清河,神出鬼没的在时隔两个月又出现了。她的心里隐隐透着欢喜,但疑惑盖过了欢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河拉着她穿过人潮走上了一座弯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忽然搂着她的腰往桥下飞去,女乐惊得闭上了双眼紧抓住他的衣襟,心想他这是要拉着她共赴黄泉啊!预料中河水的冰凉并没有袭来,只觉得脚下晃荡几下便站稳了。她张开眼睛发现他们落在一只乌篷船上,清河的手还放在她腰上,令她一阵尴尬,一下挣开反让自己差点掉进河里,幸亏清河及时将她拉回,这一次她被他拥在了怀里。她的心莫名地跳得飞快,面如朝霞,想挣脱又怕掉到河里,只得任由他搂着。
“别乱动,掉进河里可不是好玩的。”清河搂着她坐在船头上才松开放在她腰上的手。
她不自在地紧抓袖口,偷眼望向清河,他仍旧戴着面具,故作神秘使她无所适从,很想掀开他的面具看一看到底下面是一副怎样的容貌。
河水缓缓地流动,乌篷船穿过了一道道桥,一路上碰到了许多河灯,点点的光辉使得整条河像是天上的银河一般繁星点点。微凉的夜风拂过脸上十分舒适,水乡的风也带着半分水汽,润润的的感觉不似北边的秋风那般干燥。偶或几声虫鸣增添了几分意趣,船上的人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船夫在某处便不再撑杆,任由它随波逐流。夜空中一阵强风骤起,紧接着无数的花瓣随着风飘过。这奇异的景象令人惊叹不已。
“哪来的花瓣?”
“前面设了花台,应该是从那里飞来的。”清河拂去肩上的花瓣。
“清河府真是个迷人的地方。”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吗?”
她淡淡一笑,道“公子愿意告知自然会说。”
清河望着远处,道“今夜无聊得很,见到姑娘便拉来作陪,希望姑娘不会责怪清河。”
“不知公子为何会在清河府?”
“办事,路经此处。”
“真是匆匆啊!”她不由得低叹,每一次的相遇总是那么的匆忙,无从得知再多的消息。他就像是一阵风,一下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风出现的频率都要比他高得多。
清河没有听到她的话,伸手到河里晃了两下捞起一盏莲花灯,放在他们之间,一只飞蛾看到了船头的灯光便飞扑进去,瞬间被烧掉了翅膀跌落在灯旁。女乐目睹这一幕皱了皱秀眉,一言不发。
“飞蛾扑火,真是不顾性命了。”清河感叹道。
“有些东西就是让人不顾性命,它只不过是喜欢那一点光和热,何错之有?”
“姑娘似乎也喜欢飞蛾扑火。”
“身不由己罢了!”女乐轻叹。
清河注视着她良久,道“姑娘愿意接受丑陋的现实还是美丽的谎言?”
“宁可鲜血淋漓也不要如梦似幻。”她回眸望着他的眼眸说。
“甚好!”他说完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女乐偷望他一眼,犹豫几番才开口说“公子小时候可曾到过建安城?”
“住过几年。”
女乐微微一震,急道“可认识名士沈清流?”
清河疑惑地瞅着她,思索一阵,说“你怎知我认识沈太傅?”
女乐闻言一阵激动,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又吞了回去,只是淡笑道“我猜你会认识罢了。”
“不对,单凭我在建安城住过几年就能断定我认识沈太傅?姑娘,你是沈太傅什么人?”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让她无所遁形,在她正要辩解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说“你是沈安然?”
听到‘沈安然’三个字的时候她浑身一抖,诧异地望着他说“你……你怎知我是沈安然?”
是的,她是沈安然,从阎王爷那里逃了回来的沈安然!一个被丢掉了过去,每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沈安然!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女孩,更不是间接掀起后宫波澜的女乐,只是一个被太后派往清河府的傀儡而已。她在清河的眼眸里看到了惊惶失措的自己,看到了一个模样不变但又自离破碎的自己,她惊慌害怕,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十几年后再重遇的他。
“我觉得你是沈安然,小时候咬了我嘴唇的女孩!”
“我……”
“这十多年我都没忘记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还活着!”清河很高兴地说着。
沈安然却笑不出来,她的确已经死了,可不知怎么的又活了过来。十多年来她没有忘记清河,没想到清河也是记得她的。她本该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清河还是清河,他的眼睛没有变,可她已经不是她了!
“清河,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她微抖的声音问。
“可以!”清河莞尔,又说“但不许用眼睛看。”
她奇怪地看着他,他扯掉了她脸上的面纱蒙上了她的眼睛。不多一会儿,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去掉了面具的脸上。沈安然触碰到他的脸时心猛然一跳,她的指尖慢慢地滑过他的五官,沿着他的轮廓一直到薄唇之上。指腹感觉到薄唇的微温,忽然被他亲了一下手心,她惊得一下缩回了手。他怎可在这个时候亲她的手心?
船忽然间晃了一下,她连忙扯下巾帕,清河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忽感怅然若失,难道又是一场幻影?可是身边的河灯明明就是他捞起的那一盏,那只扑火的飞蛾也是原来那只,那不是幻影,是确切的真实。
乌篷船靠了岸,她心不在焉地上了岸,沿着岸边回溯而上。
“姑娘,你去哪了?”到了驿站门前遇见了等着她的欣和。
“我……迷路了!”
“姑娘明明在欣和旁边了,一眨眼就不见了,欣和还以为……”欣和接触到沈安然顿时冰冷了的目光便噤声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逃?要逃也不会等到了清河府再逃。”她的语气十分冲,完全不似平日的温和。
欣和低头不语,沈安然极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说明她心情十分不好。
沈安然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凌乱的内心使得她匆匆抛下欣和便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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