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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乐声不绝于耳,满殿的觥筹交错之中沈苏姀心中满是不安。

这一切,皆因嬴纵的那一眼。

沈苏姀娇小的身影站在陆氏身后,她的眸光频频落在嬴纵身上,可此刻的嬴纵气定神闲的坐在席间,明知她在看他,可他却只做不知的垂着眸子,骨节分明的大手饶有兴味的把玩着白瓷酒盏,是做足了打算要让她忐忑整个晚上。

该死——

这种明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却怎样都看不明白的不确定感一点点吞噬着沈苏姀的心,想到情况可能在她未知之中变得越来越坏,她的眉头不由愈发深深蹙了起来,眸光微抬,底下那人仍旧是那副漠然无所动的妖孽模样!

“恭祝圣上国土扩张再添百姓数十万,焉耆王对圣上臣服之心甚切,除了上交国书与国玺之外,为了表达焉耆臣民对大秦的崇敬之意,焉耆王特命本公主亲驾前来向圣上与太后娘娘表达崇敬之意,除此之外,圣上之下的诸位皇子皆是天纵英才之辈,澹台珑此番入君临城见之不由倾慕不已,得焉耆王之令,澹台珑欲在诸位皇子之间选夫,请圣上恩准!”

长长一席话语声清脆悦耳却又含着两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沈苏姀抬眸看去,那鹅黄色广袖宫装着身的焉耆公主正朝着昭武帝举杯,沈苏姀心头微动,这公主分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可这字里行间的豪霸之气却分毫不差,她并不将自己的父皇称为父皇,虽然现在焉耆皇帝从“皇”变成了“王”,可她口中的“焉耆王”三字到底显得有些疏离。

满殿诸人都在她的话语之中露出两分深思的表情,间或夹杂着的窃窃私语之声更是表明大家听到这位焉耆公主之语的意外。

昭武帝看着这个十六岁却敢当众宣称自己选夫的小姑娘眼底露出两分赞赏,不由朝她遥遥将杯盏一举,“珑公主好脾性!朕之大秦的儿女比之焉耆的豪气分毫不差,只是珑公主既然要选夫,朕的儿子们也各个都是不差的人物,他们的心意朕并不知晓,朕可不能因为欣赏你的性子一口替他们应下!”

那澹台珑大抵未曾想到昭武帝会如此应对,不由得仰头将酒盅之中的玉液一口喝尽,乌黑的瞳孔愈发发亮的看向了昭武帝,“诸位皇子愿不愿意皆在圣上一言,若皇上答应了澹台珑,难道诸位殿下还能反对自己的父皇不成?”

澹台珑三言两语将帽子扣得如此之大,一时间底下几位皇子都是面色微变。

昭武帝笑的眯了眸子,又看了看澹台珑的模样一笑,“好,公主豪气,足以配得上朕的儿子们,朕便替他们准了!”

沈苏姀眉头一挑,看着那张满是无害的娃娃脸一时间有些看不懂了,联姻之事虽然她早就知道,可是她从未想到这件事能被这位公主如此大张旗鼓的闹出来,且还是她选夫,想大秦的男儿女子虽然并不如从前的南国那般谨受教条礼风,可大秦的男人大都心性颇高,沈苏姀狭眸扫过在座的几位殿下,且不知他们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眸光一转,沈苏姀又看向了那一身红衣的谢无咎,他眉间写着两分意外,似乎也没想到这位公主竟然会闹出这么一出,额上的青紫未消,他挑眉看着身旁自家公主,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本来,想他当上这副相还没几天,却又是靠钱买来的官,为了焉耆的面子这公主并不会说任何介意的话,可在这样王亲贵族的心中,只怕还是瞧不上他们这种人。

澹台珑的选夫之言可算得上是今夜国宴之上最大的亮点,昭武帝轻抿口酒看向澹台珑,“且不知公主打算如何选夫?”

澹台珑闻言眸光微转,扫了对面坐着的诸位皇子一眼道,“大秦帝国文昌武盛,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之夫自然都要文和武最好的,本公主要亲自与各位殿下比试,只有文武上都能胜过本公主的才有资格成为本公主的丈夫!”

颇为傲然的一席话从那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面上道出来颇有两分违和感,沈苏姀看着底下面色各异的各位皇子一时摇了摇头,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这位公主敢如此的对待诸位皇子了吧,想这焉耆公主背后代表的可是整个焉耆一族,虽然现在的焉耆国不存在,可即便是一个焉耆王,其后的势力与财力皆不可小觑,诸位皇子但凡有两分野心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眸光下意识扫向嬴纵,沈苏姀挑了挑眉,除了这位——

嬴纵想要的是那崇政殿的黄金龙椅,此话乃是他亲口所说,只可惜焉耆今日之败皆是他一人之功,既然担了功劳便要承担焉耆一族的恨意,而这位焉耆公主大抵也不会把自己的下半生幸福托给这样一个灭族仇人!

“朕适才才说我大秦儿女的豪气不必焉耆差,可公主此番,却真正比朕所见的许多男子还要霸气,很好,朕喜欢公主的桀骜,既然如此朕便如你所愿,文武皆在公主之上的人才能成为公主的夫君!”昭武帝的语声中狭着两分笑意,一口将此事应允下来!

“圣上英明!大秦有圣上这般贤能的君主,焉耆败得心服口服!”

澹台珑得尝所愿,适时的补上两句奉承之语,昭武帝仍是那般亲厚的笑笑,眸光却是转首看向了地下诸位皇子,“你们可别叫朕失望,最好让公主不知选谁才好。”

昭武帝开玩笑似得一言,这边厢澹台珑却握着手中酒盅轻抿,并不再接话。

顷刻之间便定下了这场事关重大的亲事,陆氏和诸位娘娘都还未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得各自眼底都有了深思之色,沈苏姀站的位置并不方便看到诸位娘娘的面色,却看向坐在皇子之后的两位公主,嬴华阳一身仍是从容沉稳,那嬴华景却比先前那会儿更为怪异的盯着对面的澹台珑,澹台珑似有所觉,却并不做理。

一场国宴嬴氏乃是大赢家,不仅得了国土与百姓,还即将得到一个王族公主,只是那个公主看似温良无害,却并不十分好相与,而已经于沈阀定下婚事的五殿下自然成为这场选夫之中的尴尬,沈琳琅已是正妃之位,澹台珑又怎会是甘于做小的人呢——

眸光扫过窦澜,果然见她背脊挺的直直的,似乎已经微僵了住。

和乐融融风平浪静的国宴因为这位公主的选夫之议涌起了暗流,虽然是在诸位皇子之间择夫,可同时也牵动着诸位权阀的心,沈苏姀眸光微狭,这宫闱之间又将掀起一场博弈了,因为这个插曲的出现,沈苏姀心中的惴惴消了不少,然而等到国宴接近尾声,那不安的感觉又来了,陆氏身子尚未养好,欲要半途回寿康宫,沈苏姀扶着陆氏走出侧门的时候只觉得一道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她肩头,久久不移。

出了锦绣殿陆氏并未乘坐车架,而是要沈苏姀陪着她走到寿康宫去算作消食,似乎那焉耆公主对她的震撼颇大,她微叹口气哭笑不得道,“早前哀家便知道这焉耆公主此番乃是与大秦嬴氏联姻来的,却不想这公主竟然能提出自己选夫,可见,人家是否想和我们联姻还不一定呢。”

陆氏一言立时让沈苏姀眉头微挑,陆氏又道,“如果不想娶她,诸位皇儿只需要在比试之时故意输给她便可,而她若是不想嫁,只管在比试之中使些手段赢了皇儿们便可,若是没有这些复杂的章程,或许皇帝过几天就会赐婚下来了,如此一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准。”

沈苏姀心中暗暗点头,陆氏所说实在是再对不过了,她也在怀疑那位公主的用心,放弃皇帝的赐婚反而是要自己选夫,要么是不想嫁给大秦的皇子,要么就是她有自己想嫁的那位,沈苏姀扶着陆氏慢慢走上一道回廊,看着身后跟着的路嬷嬷等人远远缀着便道,“焉耆称王之后与漠北苍狼王璴氏、琅琊凤王殷氏一跃成为我朝三大王族,皇上的意思……只怕还是要让那公主留在大秦的。”

陆氏闻言便有些笑意的扫了沈苏姀一眼,“你也能看明白两分,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漠北就不必说了,便是岭南这些年朝中稍有怠慢他们都是有不忿的,焉耆刚刚称臣,怎么留下这位公主皇帝还有自己的考量,说到底还是姓赢同族的要好些,只可惜,同姓的王族都要远离君临迁往封地,雍王和晋王已经有多年未回君临了。”

苍狼王璴氏与凤王殷氏皆是异性王族,都是早年大秦征战收了别国国土之后为了恩赏皇族设下的王族,而这雍王与晋王则是今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皆在昭武帝之下,自从昭武帝亲政之后两位王爷便搬去了自己的封地,轻易并不会回君临。

沈苏姀不敢再轻易接话,只悠悠叹一声,“不知道哪位皇子会娶了公主。”

陆氏眸光半眯的看向远处,微微一叹。

走了一路,等回到寿康宫的时候陆氏便有些累了,路嬷嬷等人侍候着陆氏沐浴更衣,沈苏姀与陆氏交代一声便行礼退了下去,初晴和微雨在外面等着她,三人一起朝西殿而去,西殿之内灯火昏暗,初晴去点灯的时候喃喃一句,“沐六怎么不点灯……”

沈苏姀心头一跳,一直被她强压下的不安顿时再次倾泻而出,沐萧!

因为怕被人发现她便未曾像之前说好的那般回到沐萧那处,他必定是要担心的,难道……沈苏姀心头跳如擂鼓,难道嬴纵那深沉的一眼便是因为沐萧出了事?

沈苏姀不敢再深想下去,几步至内殿眸光一扫,空荡荡的内殿一个人也没有,她又急忙往偏殿走,沐萧这几日都住在偏殿之中,推开那扇门,屋内只有简单整洁的摆设,依然是一个人也没有,沈苏姀的心直直坠了下来,如果他没出事,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已经回了锦绣殿,而此刻太后已经回宫,那么大的动静他更是不可能不知。

沈苏姀骤然之间心跳加速,转身就往西殿之外走,初晴和微雨见她那模样不由有些奇怪,赶忙追了上来,“这么晚了沈姑娘要去何处?”

沈苏姀头也未回,“出去走走。”

初晴和微雨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

锦绣殿的华灯半灭,各位主子们的车架渐渐离去,整个国宴便就此结束。

嬴策和嬴纵站在殿门口,这边厢西岐茹和西岐影正慢慢从殿内往外走着,相声细语的不知在说什么话。

“不可不上心,这位焉耆公主看起来不简单,她背后的焉耆王更不简单,阿纵虽然手握军功,可是如果再有这位焉耆王的支持,我想以后肯定会顺利许多。”

西岐影年轻的面容上写满了真诚,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悠悠望着西岐茹,恨不能再替嬴纵多想出些好主意,西岐茹闻言摇头一笑,“你就不必替阿纵操心了,他以后……只看个人造化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娘两的心也没有那么大。”

西岐茹淡淡道出几句,西岐影轻呼出口气,“姐姐说的对极,我也是瞎操心了。”

西岐茹拍了拍西岐影的手,“妹妹的心思我明白。”

说着话两人便走出了殿门,门前的台阶之上栖霞宫与如影宫的马车在等着,看了看站在一起的嬴纵和嬴策,两位母亲眼中立时泛出柔爱之色,西岐影对着西岐茹福了一福,“姐姐好走,妹妹先告退了。”

西岐茹点点头,嬴策便上前来扶着西岐影朝地下的马车走去,看着西岐影的马车微动,嬴纵才走至西岐茹身边来,“母妃。”

西岐茹抬眼,借着并不明亮的灯火看他的眉眼,眼底闪过两分痛色,她拉着他的手走下台阶上了回栖霞宫的车架,车辇缓缓而行,西岐茹抬手附上那青铜鬼面,“十二年了。”

嬴纵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当下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西岐茹垂眸,翻手将他的手握在掌中,触手一层厚茧已经有几分硬实,更因常年握剑硬实的掌纹已经磨得几乎平滑,西岐茹深吸口气,那素来亮于人前时的端丽雍华立时散去两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淡淡苍凉。

“那焉耆公主……”

“母妃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嬴纵轻声一言,西岐茹拍了拍他的手,“也罢,今夜栖霞宫可是进了贼人?”

听她问起嬴纵便不好不答,点了点头应是。

西岐茹立时眉心簇起,“贼人为何而进?可有将其抓到?”

嬴纵闻言眸光之中淡淡浮起一抹玩味来,“没有抓到那贼人,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

西岐茹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可看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又觉得安心,当下便再不多问,与此同时,在回去如影宫的车架上,西岐影靠着车壁养神,良久之后忽然问一句,“策儿,你可喜欢那焉耆公主?”

嬴策正在把玩手中一枚玉佩,闻言吓得差点将那玉佩扔出去,他有两分不可置信的看着西岐影,“母妃您可千万别多想,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焉耆公主,一个公主竟然要公开选夫,可见焉耆之民风比我想象的要开化太多,这样的女人我怎么会喜欢?”

西岐影没心微蹙满是怀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又是为了你七哥才说不喜欢的?”

嬴策眼底更满满的都是惊讶,“母妃您怎么会这么想?七哥根本就不会娶那焉耆公主?”

西岐影淡淡点头,而后又看向他,“那好,你既然不喜欢焉耆公主,沈家那个五姑娘你可喜欢?今日我瞧着她跟在太后身边,十分乖巧的样子……”

嬴策立时扶额,“母妃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吧,沈姑娘才真真是动不得!”

眼见得西岐影眉头一挑,“怎生动不得?”

嬴策立时无奈的靠了过去,抱着西岐影的胳膊打哈哈一笑,“母妃,前面几个哥哥都不着急,您就别替我考虑了,我还想多在您身边陪您几年呢,若是有了皇妃,儿子可不担保还能这般日日陪您,再说了,我也得找个像您这样善解人意美丽温柔的,不然哪里配得上您儿子这般优秀的人呢,您说是不是,您看看举宫上下就您最得父皇宠爱……”

西岐影被嬴策逗笑,“你个没良心的,难道还有了皇妃就不要为娘了不成……”

夜色渐深,马车之中笑语声渐渐远去,却有一道身影在并不那么明亮的宫闱之中极快走动着,沈苏姀眸光幽深眉间紧皱,直直的朝那说好的和沐萧回合的小道而去,眼看着便要到那小道跟前,忽然之间跳出的一个身影让沈苏姀一颗心快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啊哈哈,苏苏,我就知道你晚上一定还会再出来。”

看着眼前这道大红色的身影沈苏姀的眸光沉得不能再沉,谢无咎好似也看出了不对,不由将面上夸张的表情一收,立时站好之后为她让开了前路,“苏苏要去何处我陪你去!”

沈苏姀也不管他,三两步便走到了那幽暗的小道之前,抬眼一望,面色立白。

谢无咎看着他那模样便知不对,往那小道之中扫了一眼叹一声,“啧啧,真是个偷情的好地方——”话一说完便觉不对,立刻转口道,“苏苏,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丢了什么?我帮你找啊。”

沈苏姀转身便走,眉头紧锁的样子看的谢无咎一阵蹙眉,“苏苏,你到底丢了什么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找?”

聒噪!

沈苏姀立时转身,“我丢了个人,你也能帮我找吗?”

沈苏姀根本就没想他能回答,正要扔下一句“回见”之时谢无咎却眸光一亮的点了头,“能啊能啊,人那么大个东西多好找啊,你要是丢了个玉佩戒指什么的才叫难找,你且说说你丢了的那人长得什么模样,这秦王宫又不大,我保准帮你找出来!”

沈苏姀满是狐疑的看着他,此刻的谢无咎没有白日里那般放浪形骸的不羁之象,虽然眼角眉梢依然带着两份不入流的邪魅痞气,可是桃花眼之中没了勾人春色,平静的望着他眼底至少透着一股子空山雨后的认真,让沈苏姀觉得他这样的人也不是那么的不值得相信。

“他叫沐六,是我的侍卫……”

·

沈苏姀完全不知道谢无咎能不能叫人相信,因为第二日一大早她满是焦心的起床之后仍旧没有得到半分有关沐萧的消息,然而沐萧也没有出乎意料的半夜回来,如果他没出事就一定会自己回来,可是他若是出了事……呵,她不找人,也自会有人找她,便是顶着如此忐忑不安的心思,她要去给陆氏请安。

今日的陆氏比前几日的精气神显得更好了些,全宫上下都在陆氏这几日对沈苏姀的不断夸赞之中将陆氏病情好转的功劳归结在了沈苏姀的身上,由此寿康宫的宫人在对着沈苏姀之时更加不敢大意,沈苏姀按照常例陪着陆氏一起抄了一会子经,陆氏何其人也,没多长时间便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沈丫头心神不宁,可是有心事?”

沈苏姀抬起头来,眼底确有两分愁绪浮着,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

陆氏立时眸色半眯的放下了手中之笔,“还有什么是不能对哀家讲的?”

眉头一皱,她不由得看向沈苏姀,“莫不是因为那焉耆公主将要选夫一事?沈丫头,哀家的诸位皇儿之中有你喜欢的?”

沈苏姀立时哭笑不得,噙着一抹苦笑讲了实话,“并非如此,太后娘娘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只是苏姀昨夜做了噩梦,没有睡好,这一大早起来便有些心神不宁,太后娘娘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会子便会好。”

陆氏闻言便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沈苏姀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目睹了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更叫人噩梦缠身了,她面上露出怜惜之色,果见沈苏姀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未曾休息好的暗颓之色,笔下写出的绢花小楷亦没有昨日写的那般流畅沉着,陆氏挑了挑眉,“你这样子可不行,哀家明白你,这么多年定然都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哀家这里有个人能帮你……”

沈苏姀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片幽光道,“太后可是要让御医给苏姀诊脉?不瞒太后说,这些年苏姀已经吃了不少的药,可这事本是心结,这天下间没有哪个大夫能为苏姀治这心病了……”

陆氏听她一言面上的心疼之色更浓,却是看着她摇了摇头,“这个大夫不一样的。”

“怀珍——”

沈苏姀听太后喊了路嬷嬷的名字,随机就看到路嬷嬷走出了内殿,沈苏姀不知道太后说的人是谁,只一脸懵懂的看着她,陆氏温和的笑了笑,“你试试就知道了。”

听陆氏这样说沈苏姀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将手中的笔放下,又将今日里抄写的佛经整齐好,刚坐下身子便听到了路嬷嬷的脚步声,她走进内室看着屋内二人一笑,“娘娘,到了。”

陆氏看着沈苏姀笑笑,“叫她进来。”

沉稳从容的脚步声传来,沈苏姀立时睁大了眸子看着那内室入口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之间一抹青绿之色从帷帐边上一闪而入,来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这寿康宫中最为普通的宫裙,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从容静琬的气韵,并不似普通宫人那般给人以卑微之感,她静静地垂着眸,脚步行走之间仪态万方,给陆氏行礼之时亦是不卑不亢,显然是受过极好的教养,清秀的面容已不再年轻,细细的纹路顺着脸颊爬上了眉眼,鬓角微霜,一双淡淡的墨眸更是透着一股子苍凉之意,沈苏姀眸光微狭,看着那人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这是笙娘。”

陆氏轻声一言便不再多说,并不想透露这个笙娘太多的过去,沈苏姀看着这位笙娘扬唇一笑,陆氏复又轻声补了一句,“是绝好的医家,前几日才进宫来的。”

陆氏没有说她是从何处进宫,可沈苏姀却是知道。

她从骊山而来——

笙娘行礼之后便静静地站在下首不声不响,沈苏姀打量她一瞬眉间之间略带亲厚之意,陆氏见此不由笑道,“瞧你十分喜欢她,就让她为你诊脉看看,你如今年纪小,什么病症都不能大意,若是夜夜都休息不好,将来定要吃很多苦。”

沈苏姀对着陆氏点点头,陆氏复又转过身去吩咐笙娘,“笙娘,你跟着沈丫头去西殿,好好地瞧瞧她这身子,该用什么药只管告诉怀珍,她自会安排内府按照哀家的用度送来。”

既然是诊脉自然要花时间还得寻个安静的地儿,沈苏姀闻言便起身向陆氏谢恩,只待陆氏朝她挥了挥手这才转身朝西殿而去,笙娘也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她跟在沈苏姀的身后一言未发,待几人进了西殿,沈苏姀才挥退了初晴和微雨只领着她一人进了内殿。

沈苏姀落座在靠窗的榻上,将手放在了榻几边上,笙娘十分自然的走上前来,指尖轻轻落在沈苏姀腕上,沈苏姀深吸口气,抬眸看着这张静然的脸扬唇一笑,这张稚嫩却又总是从容的脸在此刻方才露出两分轻松烂漫之色。

“昨夜多亏笙姨。”

沈苏姀的声音并不高,而苏笙也只有在此刻方才敢抬眸望定眼前这位小姑娘,淡漠的眼瞳一深,忽的泛起两分水光,“奴婢挂念小姐,这才……”

沈苏姀闻言笑意微敛的摇摇头,“我早该想到那辛夷花是笙姨的手笔才是,我明白笙姨,定然是怕我一人在这宫中连个帮手都没有这才使了这法子逼太后接您回来,您当年为她治好了寒症,她自然知道您的厉害,往后宫中有你在,我心里也能安慰两分。”

苏笙虽然自称奴婢,可她却是当年苏阀大小姐皇后苏娴的奶娘,她出自岭南天医世家,因为威远侯苏仪对她有救命之恩才入了苏阀,可苏氏全府上下无人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在前世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性别的人当中,苏笙算是十分重要的那个,正是她常年为苏彧用药养身才让苏彧以女子之身隐与万千男儿之中成就赫赫功业!

在骊山之时沈苏姀与她相认,沈苏姀的目的不过是想在她那里知道当年宫闱之中苏皇后与大皇子嬴铮之死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内情,而那幕后黑人又当是谁,随后漠北暴动,皇上急令回宫,她就没办法与她再有过多的交流,却不想,她竟然为了回宫在太后的花之中做了手脚,宫中御医无人能解那“广陵散”之毒,太后自然想到了被发落至骊山做花匠五年的苏笙,苏笙这一招不可谓不险,可她成功了!

“奴婢回宫已有三日,因为奴婢的身份特殊,太后并未大加张扬,只让奴婢住在后殿之中做一个普通下人,奴婢多次想来寻您,可您这两日刚入宫,又时常在太后身边侍候,奴婢害怕叫人发现您和奴婢的关系,这才不敢轻举妄动,昨夜奴婢瞧见您的侍卫出宫之时有些异常,这才跟了去,后来您半途离开锦绣殿去了栖霞宫,奴婢便知道有不对,怕您出事便在外头候着,却未想到果然便出了岔子——”

听苏笙这般说沈苏姀的眸光忽然一亮,她看着苏笙急急一言,“如此说来,笙姨定然知道沐萧去了何处?!”

苏笙立时眸光微暗,点点头道,“便是您今日不见奴婢奴婢也是要见您的,因为那您的侍卫现如今正被……”

“沈姑娘!”

苏笙的话被微雨在殿外的叫门声打断,沈苏姀心头微挑,安抚的看了苏笙一眼应声,“进来……”

微雨进门便看到苏笙正在为沈苏姀问脉,她有些抱歉的福了一福低声道,“沈姑娘,外头有人找您。”

沈苏姀眉头一挑,“是谁?”

微雨默了默,“是焉耆副相,他说您要教他修习马术——”

沈苏姀立时眉头狠狠一皱,抬头看了看苏笙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腕朝外走去,苏笙跟在沈苏姀身后轻声道,“姑娘的病症乃是心病,虽然如此,奴婢的药也能为姑娘静心静气养神护元达到以标固本之效,长此以往姑娘自然不会再坐噩梦,这心病也会减轻。”

“很好,就照你说的做吧。”

沈苏姀应一句,脚下的步子略慢,一边是出寿康宫之路,另一边是去往寿康宫主殿之路,二人分别之际苏笙忽然靠了过来,唇角微动落下一言之后朝主殿而去找陆氏复命。

“七王爷。”

苏笙朝主殿去,沈苏姀脚步沉重的往宫外走。

果然是他!

她心底的震惊不多,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心的阴霾,他故意让她去他的书房,而后又设下这样一个陷阱,他凭什么以为她一定会再探他的书房呢?就因为那本手札?沈苏姀从未上过战场,他怎么会想着她会因为那手札而中招?

沈苏姀满心思绪略乱,一时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再想到他昨夜分明已将将沐萧拿下,却迟迟没有来找她,这分明是让她自己送上门去!沈苏姀脚下的步伐越发疾快,谢无咎既然来找她,定然不会简单的是要找她教他骑马,在他那里,他又会有怎样的答案在等着她呢?

走出寿康宫的大门便看到一袭红衣的谢无咎正微蹙着眉头站在那里,看到他的面色沈苏姀心头骤然更沉,是什么答案让他那样的人都有些头疼了?

谢无咎看到沈苏姀的时候立时将眸光一亮,唇角下意识的挂上那浮夸的笑意朝她迎来,“苏苏,你出来的真快,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沈苏姀蹙眉看着他,“相爷还算准时。”

如此一言立时提醒了他今日所来最重要的事是什么,立刻拉着她往兰台殿的方向走出几步,沈苏姀急于知道他带来的结果,便也随着他离了寿康宫。

谢无咎身后只带了一个身着青衣的护卫,身量并不高,面容也并不出奇,沉默的站在他身侧没有半分存在感,除此之外便只有他肩头上的那只红毛蓝翅的鹦鹉了,看到沈苏姀出来,那鹦鹉发出咕咕两声,到底没有发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

“如何?”

走出几步沈苏姀便忍不住的一问,谢无咎停下脚步皱紧了眉头看着她,“不好。”

沈苏姀心头一紧,“如何的不好法?”

谢无咎深深看她两眼,眸光略带疑惑,“沐六在司礼监。”

——司礼监?

“七王爷的人看着他。”

谢无咎补上一句,沈苏姀眸光顿时狠狠一沉,果然!

谢无咎眉头微蹙,春光无限的桃花眼染上两份暗色,语气也不比寻常疯癫,明朗而从容叫人听着心中微安,“昨夜栖霞宫进了贼人,后来七王爷的侍卫在栖霞宫之外见到了沐六,不知他在做什么,但是七王爷的侍从不由分说将他拿了住。”

沈苏姀的面色彻底的沉了下来,既然没有在栖霞宫之内将沐萧拿住便算不上什么,可抓着沐萧的人是他一切就很难断定了,他那样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放人,他到底想如何!

“苏苏,你和七王爷到底怎么关系?”

谢无咎面色忽然一变,端庄的时间不到半刻又恢复成了痞气样子,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瞅着她,“我本以为七王爷是向着你的,可是他明知道是你的人,怎生还抓着不放,甚至关进了司礼监去?听说司礼监里面很可怕。”

司礼监本来只是负责宫中礼乐与训导宫人之地,可不知从何时起,宫中犯了错的宫人也归他们管,里头的刑罚比刑部还多,逼问宫人的方法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到沐萧在里面很可能饱受折磨,沈苏姀的心顿时抽疼起来。

她漠漠的抬头看谢无咎一眼,“我与七王爷没什么关系。”

谢无咎顿时眸光一亮,见沈苏姀一脸暗色,他眸光几转的问她,“昨夜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七王爷有意将那入栖霞宫之时栽赃在沐六的身上,那他可是半点跑不脱。”

沈苏姀当然知道这个,嬴纵分明是冲着她来,除了她又有谁能救沐六?

沈苏姀眸光几转忽然前走去,谢无咎见此不由眉头一挑,“苏苏要去何处?”

沈苏姀狭了狭眸,“司礼监。”

谢无咎顿时眸光微变,“苏苏,你现在去司礼监如何能将沐六救出来,或许七王爷等的就是你呢——”

沈苏姀并未停下脚步,谢无咎见此挑了挑眉,“好好好,那我陪你去。”

沈苏姀哪有功夫管他,顺着宫道往北面去,司礼监正在那处。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司礼监门前,看着立在司礼监之外的一身墨色劲装的侍卫,沈苏姀不由眸光微暗,果然是等着她送上门的!

“沈姑娘,王爷在里面等您。”

看着容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沈苏姀眸光微暗,微提了裙裾踏进了门内。

谢无咎一脸好奇的也要跟着沈苏姀踏进司礼监的大门,却被容冽一把拦了下来,“请相爷在外等着,司礼监之地外人不得进。”

谢无咎蹙眉,眯眼,想不到小小的一个侍卫竟然明知道他的身份也敢拦了他!

“你知道我是副相!”

容冽低着头,那拦着谢无咎的手臂却是臂直硬挺,半分不让,听着谢无咎略带威胁的话语点头应声,“是,我知您是焉耆副相。”

话语平平,却意思分明,你是焉耆的副相,而焉耆现在都已经不在了,你的官位为虚,至多算个客卿,我为何要将你放在眼里呢?

眼看着容冽的冷脸分明在说他没有半点进得去的可能,谢无咎不由面色一变换上了一股子谄媚讨好之象,利索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本相去去就回……”

谢无咎依旧没能从容冽的手臂之下钻过去,容冽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提起往司礼监的门槛之外一放,并不去接那金光闪闪的金叶子,摇了摇头,“相爷不可进。”

眼看着沈苏姀的身影已经急匆匆消失,谢无咎看着容冽这张脸也将面色冷了下来,他或是浮夸或是认真,却也从未真的冷脸生气,如此一来竟也能让人瞧出两分慑人之气,可惜容冽何许人也,能待在嬴纵身边的他怎么会怕谢无咎这点小儿科。

眼看着容冽软硬不吃好处不收谢无咎顿时苦了脸,在原地站了站,他忽然转身离了开去,容冽等人守在门前见此不由面色微松,他们深知这位副相超乎常人的闹腾水平,若要被他赖在这里不走可真是苦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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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苏姀走进司礼监正厅的时候司礼监的司正和其他宫人正噤若寒蝉的齐齐站在厅门之外,沈苏姀一抬眸便看到主位之上正坐着一人,长袍如墨鬼面凌人,那人正悠然惬意的把玩着身前案上的书册,见她来了眸光微亮,一双墨蓝色双眸看着她并不语。

“给七王爷请安。”

沈苏姀静静一语,嬴纵看着她的眸光越发兴味。

沈苏姀挑眉,“敢问王爷,我的侍卫在何处?”

嬴纵身子一仰下颔微抬,眸光瞟了一眼大厅周围黑压压的宫室。

沈苏姀深吸口气,“敢问王爷,我的侍卫犯了何错您将他关押至此?”

嬴纵眼底幽芒微闪,“昨夜栖霞宫中进了贼人。”

他的语气幽幽,与沈苏姀的急迫相比显得万分从容淡定,沈苏姀点点头,“此事我自然知晓,那么王爷实在栖霞宫之中抓到了沐六?”

嬴纵摇了摇头,沈苏姀立时狭眸,语气亦有些冷,“那么既然如此,沐六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嬴纵狭眸盯着她,一时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闻言他抿了抿唇,眸光越发带着审视,“本王若是没有记错,你口中的这个沐六是本王当日在宁阀斗兽场之中买来后送与你的,他在你身边不过两月不到!”

沈苏姀颔首,却问,“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嬴纵看着她,“本王觉得你太紧张了些,不过一个奴隶而已……”

嬴纵的话音悠长,一边说一边在观察着她面上的神色变化,沈苏姀面上仿佛也罩上了一张面具似得只做漠然之色,微微勾唇道,“对王爷来说,当然是任何人的命都不算命,若有一天王爷身边的某人被人冤屈,想必王爷也能不为所动。”

见她还能如此的剑拔弩张,嬴纵依旧不疾不徐,“冤屈吗?只怕没有……”

“昨夜满宫上下皆因国宴戒严,他一个应该待在寿康宫的侍卫却出现在了栖霞宫外,你说这难道没有可疑之处吗?再者,那个时候本王的侍卫刚追着那刺客出来便遇上他,难道这又是巧合吗?”

嬴纵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果然见她眸光微暗,她默了默又道,“王爷所言皆是您自己的推测,沐六从未进过宫,对着宫廷不熟悉是肯定的,难道就不能走错路?如果照王爷所言沐六是那进入栖霞宫之人,那么请问王爷,沐六进栖霞宫所图为何?”

嬴纵春娇微勾,“所图为何……一般情况下,这个应当问她的主人。”

果然扯了半天还要扯到她的身上,沈苏姀抿唇摇头,“那王爷觉得沈苏姀有何图谋需要支使自己的仆人去您的宫里行那不轨之事呢?”

嬴纵微微换了个姿势,一副要与她进行持久战的样子,“这个当然要问你自己。”

沈苏姀面色微冷,“敢问王爷到底意欲何为?王爷知道的,昨夜沈苏姀一直都在太后身边,当然,王爷若是真的要栽赃陷害一个弱女子,那沈苏姀不是王爷的对手。”

“栽赃……陷害……”

嬴纵轻轻咀嚼了这四个字一瞬,忽地一笑,“将沐六带出来。”

话音一落沈苏姀立时眸光微变,只听左后方宫室的门“咔哒”一声响,门后的黑暗之中立时走出个人来,沈苏姀凝眸一望,正是沐六,仍是她昨夜见到的模样,并未受什么伤,沈苏姀暗暗松口气,沐六已跪在了堂中。

嬴纵的眸光扫过沐六,“你自己说,昨夜在栖霞宫周围干什么?”

沈苏姀眉头微挑,难道他尚未审过沐萧?

沐六垂着头,闻言轻声开了口,“昨夜久久见主子未归,眼看着天色已晚,本想接主子回宫,却不想一时走错了方向到了栖霞宫——”

沈苏姀面无表情的站着,嬴纵闻言立时一笑,“倒和你主子说的一样。”

沈苏姀看嬴纵一眼,“如此可能放人了?”

嬴纵并不回答沈苏姀的问题,只将眸光落在沐六的身上,“抬起头来。”

沐六闻言便抬起了头,嬴纵眸光微狭的从他面上扫过,“面上的伤如何来的?”

“小时候烧伤的。”

“烧伤的……”

嬴纵淡淡咀嚼这三字,“你的声音不似天生,如何得来的?”

沐六仰着头,可眸光仍是不敢看嬴纵的落在地上,“亦是在那场大火之中被烧伤了喉咙。”

嬴纵点点头,“你此前乃是从西边的奴隶所来的,可听你的声音你不是西境人。”

沐六这会子复又低下头去,点点头道,“小人少时是宿城人。”

宿城距离君临城并不远,因此沐六的话音偏向君临城也算正常,嬴纵一边问一边看着沈苏姀的面色,见沐六答得顺畅忽然又问道,“五年之前你在何处?”

“五年之前小人刚刚加入镇西军是一名小小的辎重兵,因有一次因为押运粮草失误被贬为奴隶……”

“镇西军……”

嬴纵轻喃一声,“你这姓氏君临城中少见,本王曾经认识两个,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

沈苏姀心头一跳,眉头越皱越深,“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不可以。”

嬴纵否定的极快,沈苏姀眉心紧皱,“为何?”

嬴纵直起了身子,看着沈苏姀的目光万分平静,“昨夜之事尚未查清,总要有个人为昨晚的事负责,沐六昨晚走错了路大抵是真的,可是他走去哪里不好偏偏走到了栖霞宫,所以本王认为由他来担这个责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沈苏姀眸光一厉,“王爷如此草菅人命,可是至大秦的律法不顾?”

嬴纵悠悠一笑,“原来你是要证据?那你说,你要什么样的证据?本王都可以给你找出来……”

沈苏姀背脊一僵,她当然相信他此刻说的话,无论她要什么证据他一定都能给她找出来,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杀了一个沐六对他半分好处都没有,沈苏姀冷笑一声,“既然王爷非要如此,那沈苏姀也没有办法,王爷想如何便如何吧,如王爷所言,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当初王爷既然救了他的命,今日他的命王爷可以照样拿去!”

沐六弯着背脊跪在那里,听到此话面上半分表情也无,嬴纵兴味的打量着躺下二人的神色,点点头,“很好,既然沈姑娘如此通情达理,那本王也不必客气……来人,将这沐六拉出去,斩了——”

“且慢!”

沈苏姀背脊上正溢出一层冷汗,身后忽然传来的一声喝却让她骤然回了神,转头一看,三皇子一身蟠龙王服正大步而来,在嬴珞身后,谢无咎正满脸惬意的朝里头走来,看到沈苏姀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向她示意他为她请来了救兵。

“给三皇子请安。”

沈苏姀行的一礼,嬴珞挥挥手叫她起身,扫了地上跪着的沐六一眼看向首位上一身逼人之势的嬴纵,“七弟这是在做什么?”

嬴纵眸光扫过谢无咎和嬴珞,眼底幽芒簇闪,不可置否道,“昨夜之事三哥应当知晓,这沈姑娘的侍卫沐六潜入栖霞宫欲行不轨,半路逃脱而后被本王的侍卫抓住,现在本王正欲斩了他以儆效尤。”

嬴珞闻言点点头,“一个奴隶而已,斩了就斩了吧。”

嬴珞如此一言顿时让谢无咎唇角一抽,沈苏姀亦是意外的看向嬴珞,嬴珞温笑着看她一眼复又看向诸位的嬴纵道,“既然是个死囚,相比七弟对此人也无顾念之情,既然如此不知七弟可否买个人情给我,我身边正好差个侍卫,听闻这人武功不弱,我倒可以一用。”

这还差不多……谢无咎心头微松,干脆站在了沈苏姀的身边。

主位上的嬴纵没想到嬴珞最终会向他开口索要这个人,眼底一时闪出几分兴味,随后她便将眸光落在了沈苏姀的面上,沈苏姀亦有两分意外,可既然嬴珞愿意施以援助之手,她这心头到底送了两分,见嬴纵看着她,她不由眸光微冷看了回去。

她素来在人前装的十分乖巧,却唯有对着他的时候才避人耳目的露出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嬴纵忽然一笑,看着沈苏姀眸光朦朦道,“也好,那便将这人送与三哥罢。”

嬴珞没想到嬴纵这样快就应下,沈苏姀也有些意外,再看时嬴纵已经转开目光看向了别处,沈苏姀心头缓缓地一松,嬴珞已经看向沐萧,“沐六,从今日起,你跟在本殿身边。”

沐六从死到生也未见的有如何松快的表情,只是转过身来向嬴珞磕了个头,“多谢三殿下,沐六势必效忠于三殿下。”

“很好。”

嬴珞看了看他,复又看向百无聊赖的嬴纵,“今日多谢七弟,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嬴纵抬头勾唇,“不送——”

嬴珞既然带着沐萧走,沈苏姀自然没有理由留下来,当下便转身跟在嬴珞身后走了出去,谢无咎笑嘻嘻的看一眼嬴纵,也转身喊着“苏苏”“苏苏”的跟了上去,嬴纵略有些索然无味的靠在了椅背之上,本来有场好戏可看,却偏偏被人搅了局……

走出司礼监之时谢无咎狠狠地扫了站在一旁的容冽一眼,容冽可以挡住他,却不能挡住同是皇子的嬴珞,沈苏姀走出门郑重的朝嬴珞一福,“实在是多谢三殿下能救下沐六一命,他虽然到我身边不久,却实在是是个好护卫。”

沐六一言不发跟在三殿下身后,表情上并不显山露水。

嬴珞扫了沐六一眼对沈苏姀道,“既然已经将他救了出来,不如便将他还给你。”

沈苏姀仿佛又想到了嬴纵的可恶将眉头微蹙,沉吟一瞬才摇头,“只怕若是将他还给我七王爷又要不依不饶了,三殿下既然救了他,他便是三殿下之人,三殿下素来宅心仁厚,相信也不会亏待与他,本来我身边也无需像沐六这般的高手。”

嬴珞想了想,想到嬴纵他也不能确定若是把人归还给沈苏姀之后沐六还有没有活路,“既然如此,那便让沐六跟着我把,你那里……”

“殿下放心,我不缺侍候的人,沐六在我身边素来便没有用武之地。”

沈苏姀如此一说嬴珞便也没了顾虑,当真将沐六留在了身边,他一个皇子,不管如何安排沐六都是有出路的,谢无咎看着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不由得一笑,看着沈苏姀道,“苏苏,怎么样,还是我机灵些,去找来三皇子帮你,不然今天沐六就惨了!”

如果三皇子不来沈苏姀真的有可能破功,她不由得一笑,“多谢。”

谢无咎顿时眸光大亮,“不用谢不用谢,为苏苏做点事情是我心甘情愿!”

语毕他又扫了一眼三皇子嬴珞,笑一笑道,“想必三皇子也是有事在身,既然如此的话苏苏不如现在就教我骑马如何?”

那让沈苏姀教谢无咎骑马的圣旨嬴珞是知道的,而沈苏姀看着嬴珞穿着一身王服便也知道他今日里定然是有事在身的,想到那焉耆公主选夫一事,沈苏姀怀疑多半是要为此事安排,再看嬴纵其人,文武双全不说,朝中贤德之名更是远胜于其他几位皇子,若那位焉耆公主有几分野心,若那位焉耆公主不是打算打道回府不嫁在焉耆,那么选择眼前这人自然是最好的,而三殿下嬴珞虽然广有名声,可是申屠家的势力没有从前强,他若是得了焉耆王族的支持,必定是如虎添翼,这么一想便是郎有情妾有意……

“也好,实在是多谢三殿下,殿下请去忙吧。”

沈苏姀应了谢无咎之请他自然是高兴的不行,嬴珞一笑领着沐六而走。

沐六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沈苏姀眸光微深的看看他,转身欲谢无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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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适才之事,沈苏姀在对待教谢无咎骑马的问题上态度要端正许多,二人一起至兰台殿之后的一处小型马场,又让司马监的宫人找来了两匹还算温顺的马儿,便开始了这惊心动魄的学骑马之旅——

沈苏姀不明白谢无咎这样大的人竟然不会骑马,焉耆民风比之大秦更为粗豪,而他这“娇弱”的人她真是第一次见,坐上马背便开始大呼小叫叫苦连天,一会儿嫌马鞍太硬,一会儿嫌缰绳太粗糙会割手,一会儿又觉得座下的马儿长得不好不符合他的气质,待换了七匹马之后,沈苏姀终于有点耐不住了!

谢无咎爬上匹枣红马的马背,沈苏姀骑着一匹黑马在他身后,“坐稳了,缰绳拉紧了!”

谢无咎听着沈苏姀的话,坐直了身子,拉紧了缰绳,稍微感受了一下,正觉得这匹马似乎也不符合他风流倜傥的气质之后,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劲风,谢无咎一愣,下一刻一声炸响便落在他身后的马股上,只觉得坐下马儿一个震颤,立时扬蹄子跑了起来。

“啊,苏苏,你怎么能这样——”

“啊啊!我会摔下去的——”

沈苏姀与他并驰一排,眼看着谢无咎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好似随时能被摔下去眼底没有分毫的松动,手中长鞭扬起,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下一刻那马儿愈发的加快了马速!

“不想摔下去就坐好,收缰——”

沈苏姀语声沉稳有力的指挥,谢无咎也想按照她说的做,可缰绳一拉用力太猛,立时让马儿吃疼的跑起来,且转了方向,从那马场门口一跃上了宫道,沈苏姀眉眼一深,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谢无咎能蠢成这个样子,马鞭一挥追了出去!

幸而此番的马儿并非上次的烈马,不过跑了一阵沈苏姀便追了上,谢无咎渐渐地似乎掌握了两分控马的水平,眼看着马儿没有跑的那么快了他立时满面得意的回过头来朝沈苏姀炫耀,“苏苏苏苏,我会了!看,马儿被我……”

沈苏姀看着他那耀武扬威的模样立时蹙起了眉头,眼看着马儿减速了是不错,可就在他转过身刚说出两个字之时从宫道的岔路当中忽然走出道人影来,沈苏姀面色一变!

“小心!看前面——”

沈苏姀一声疾喝,可无论如何也晚了,眼看着他那马儿直冲着那人撞过去,沈苏姀立时扬鞭朝那跑了过去,谢无咎听见她的惊呼便回过头来,可是马儿已毫无顾忌的撞上一个手中抱着许多东西的人,那人眼疾手快的侧身一避,却仍是被带着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宫道一旁!

谢无咎自己吓得也是一声惊呼,手握缰绳狠狠一勒,立时让那马儿停了下来,他诧异于自己学会了勒马,身后却有马蹄声疾奔而来,他立时转过身去,果然,沈苏姀一脸沉色的望着他,谢无咎下意识的便想辩驳,指着那到底之人道,“都是这个人走路不长——”

那“眼睛”二字还未说出谢无咎便看到了刚才被他撞掉的东西,竟然是洋洋洒洒的一大堆纸钱和符文,看样子这人正准备去祭拜谁,却被他一股脑儿全都撞散在地,因为敬重死人谢无咎乖乖的住了嘴,那被他撞倒的人正爬起来去撒了一地的纸钱,谢无咎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便见沈苏姀正面色微沉的看着地上那人。

那眸色有些复杂,谢无咎挑了挑眉,也随着她看过去。

一身鸦青色半新不旧的长袍,用料上乘却不是那么张扬华丽,周身上下并无饰品,唯有那衣袖之上带着一截白袖,谢无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正在孝中,垂眸一瞬,那人五官清秀灵慧,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股子淡漠,他将他撞得如此之惨人家面上却也未见怒色,谢无咎愈发有些不自在,正在犹豫要不要下马帮忙,却见沈苏姀已经当先跳下了马去帮他捡散落在地的纸钱——

沈苏姀蹲在地上刚讲纸钱捡起地上的人便抬头看了过来,见竟然是她他眉头微蹙,一时有些意外,前几天是她撞了他,今日还是……他心中如此一想,却不再多说,仍是埋头将地上的纸钱一张张捡起,落地的符文上面写着十分好看且钢筋有力的行书,与他这般温润淡漠之人实在是不相符合,沈苏姀捡在手中,忽然朝仍在马背上的谢无咎开了口。

“适才是你不对,还不向六皇子道歉!”

谢无咎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衣着与气势皆平常的男子,他是六皇子?!

六皇子嬴胥根本就没想到沈苏姀能认出他来,不由抬头意外的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朝他倾身一福,“请六皇子赎罪,这位是焉耆副相,因不善骑术才将您给撞了。”

又看了一眼六皇子的白袖,“夕嫔娘娘在天有灵,希望六皇子节哀。”

嬴胥眸光微深的看了她一瞬,点点头并不作声的继续捡符文,沈苏姀看着这般的他有些叹息,那日与他相撞之后便出了宫,出宫之时她曾听到那丧钟也知道是哪位娘娘去了,可没想到是这位六皇子的生母夕嫔,难怪宫中没有任何关于嫔妃丧事的布置,只因为那夕嫔已经失宠多年了,算一算,今日恰好是夕嫔的头七……而这位六皇子从小便不再众人视野之中,若非她前世与其碰过几次,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谢无咎想了想还是决定下马,可他刚要动作之时就看到对面缓缓醒来一顶车架,能乘马车入宫的唯有公侯皇子,看那身着蓝色侍卫服的护卫,谢无咎眼底闪过两分暗色,雪白的纸钱和符文洋洋洒洒的撒了一地,且沈苏姀和嬴胥正在路中间捡东西,那行人的去路自然被挡了住,咯噔一声,那行车架堪堪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车中传来一声沉厉的男子声音,沈苏姀和嬴胥齐齐抬头,因为他们听出了车中之人是谁,只见当首的侍卫见他们在此走到马车门口低低朝里面说了几句,忽然,那车帘被人一把掀了开,车内的光线幽幽,沈苏姀只看到一双略带厌恶与阴鸷的眼睛!

“原来是生姑娘和六弟在此,本殿有急事在身,还望两位让让!”

这话含着无边霸道与冷酷,沈苏姀听得眉头一皱,嬴胥闻言已经起了身,可她却不动,死者为大,难道他嬴琛眼瞎了看不到这地方掉着符文么?见沈苏姀不动,嬴琛眸光微狭,看着那满地的符文冷喝一声,唰的放下车帘,“走!”

驾车的侍卫不敢违令,可看着分毫不打算起身的沈苏姀又不敢真的冲撞,几番纠结还是催动了马车,沈苏姀眸光沉暗,有本事今日便从她身上撞过去!正心中腹诽,臂肘上忽然落上一只手,嬴胥微微使了力道将她一把拉了起来让在一边,那驾车的侍卫眸光微松,立刻催马跑了过去,眼看着车轮和侍卫们的脚步从那纸钱和符文上踏过,间或马车之中还传来一声“真是晦气”的话,沈苏姀立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弄脏了再写便是了。”

嬴胥道出一句话便继续低下了身子去捡,沈苏姀看着他如此眼底眸光更冷,眼看着谢无咎还是那般坐在马上望着远去的车队,沈苏姀忽然眉头一挑,狠狠一鞭子抽在了谢无忌的那匹枣红马的马股之上!

一声惨烈马嘶,枣红马驮着谢无忌朝那前面的车队狠狠撞去!

沈苏姀再不看前面,只低头帮嬴胥忙,在谢无忌的大喊大叫之中,沈苏姀只听到“砰砰”两声巨响,接下来便是谢无忌和那帮人的理论,而后又有尖利的鹦鹉声,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清静下来,而满地的纸钱也终于被捡完了。

沈苏姀将自己手中的符文和纸钱交到嬴胥手中,嬴胥有些叹然的看了沈苏姀一眼,到了一声“多谢”便转身往回走,许多符文都已经脏了,此乃祭拜生母之物,自然要重写,沈苏姀看着嬴胥的身影走远,微微有些怔然,他即便再不受宠地位再低下也可以谢了符文去祭拜自己的母亲,而她,连这个都不行。

“苏苏!”

一声装模作样的厉喝让沈苏姀回了神,回过头来,谢无咎骑着那匹马回来了,除了衣衫略微不整之外也没别的,沈苏姀看他一眼重新上了马,一言不发。

谢无咎见她明明干了坏事还对他不理不睬立时生气起来,“苏苏你太过分,怎能让我去撞那五皇子,那五皇子多金贵的身子,撞伤他事小,一不小心伤了我的马儿怎么办!我决定了,我以后就骑这匹马了!这颜色太适合我!”

枣红马,正红炮,还有那艳丽的红毛鹦鹉。

适合适合,果然适合!

沈苏姀从外面回到寿康宫之后先在自己殿中用了午膳才去陆氏那里,陆氏小憩还未起,她便在外面等着陆氏,没过多久,路嬷嬷端着药递到了她面前,“太后娘娘吩咐过,您回来之后先给您喝药,这药是笙娘为您开得,每日两次不可间断,等手上这两副喝完,笙娘再给您诊脉换药——”

沈苏姀看着那碗药眉头微蹙,前世她不怕疼不怕累,就怕苦,可如今,笙娘用这样的法子与她保持联系,她当然要配合,端起那药碗仰头喝尽,入口却带着一股子微甜。

沈苏姀眉头一挑,顿时将唇角扬了起来,看着路嬷嬷道,“这药竟然带着微甜,这笙娘果然和其他大夫不同,且不知笙娘出自哪个大家?”

路嬷嬷面色略显出两分为难,“笙娘并非是什么大家。”

沈苏姀点点头,低头去看那药碗里的药渣,一边道,“从前不曾见过这位笙娘,太后娘娘看起来十分信任与她,若是这药效好的话,以后我便要时时靠笙娘了。”

路嬷嬷为她收了药碗欲要退下,笑着应道,“沈姑娘放心,太后娘娘都相信的人您大可相信,娘娘身上的寒症……”

说到此路嬷嬷猛地一顿,又道,“总之您相信笙娘便可!”

路嬷嬷说着便急急退了出去,好似怕沈苏姀问她更多似得,沈苏姀字里行间听起来似乎太后对笙娘并不十分介意,不由得心头微安。

待陆氏醒来之后便十分关切的问了她教那副相学骑马如何了,问那副相有没有难为她之类,待沈苏姀的回答样样让她放心之后她便让沈苏姀早些回去歇着,教那谢无咎骑马实在是累人,她便未有推辞的走了,回到西殿之后早早沐浴更衣躺下,可无论如何却都睡不着。

夜色渐渐变深,西殿院子里的灯火俱熄,整个宫闱都陷入了美梦的黑暗中,某一刻,沈苏姀没有关上的窗棂忽然一动,下一刻室内便跃进了一道身影,沈苏姀看着那人起身走过来,来人却先跪下请罪。

“沐萧该死,让主子担忧了。”

沈苏姀哪能不知道,昨天晚上看她久久未回自然是想出去找她,待找到栖霞宫周围便发现她人已经暴露了,而嬴纵的侍卫本就在大力搜查可疑之人,自然要将他抓起来。

“这个不怪你,起来说话,三皇子将你放在何处?”

“暂时在三皇子府做府中护卫。”

沐萧的声音仍是粗粝,沈苏姀闻言点点头,“事已至此,你便留在他身边吧。”

沐萧闻言颔首,“主子可是有什么打算?”

沈苏姀想了想,“等再过一阵子,总是要做个选择的。”

沐萧听着这略含深意的话有两分意外,立时浅声应是。

月色朦胧,一片漆黑的院子里安静至极,没过多久,半掩的窗户再次打开,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

连着两日,每天沈苏姀早上都要去教谢无咎骑马,渐渐地他进步神速,待到第三天的时候,沈苏姀看着这面积颇小的马场有些迟疑,叫来那司马监的小太监一问,那小太监说宫中只有两处大一点的地方可以纵马,第一是皇家上林苑外的马术表演场,另一处乃是在西边一片废弃宫殿边的荒地上——

那马术表演场沈苏姀自然知道,可那地方也不是他们想去就去的,最终,沈苏姀决定让小太监带路区那处废弃的荒地,一行四人刚走出马场便看到一身玉白锦衣的嬴湛出现在不远处,嬴湛见沈苏姀在教人骑马,还是往那平日里他母妃不让他去的地方,嬴湛立时来了兴趣,下令让那小太监再牵一匹马来,随之跟着他们四人齐齐朝那荒地而去。

到了那处荒地之时小太监的面色微白,在他记忆中蔓草幽幽的一大块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凌乱,废弃的宫殿被拆,似乎要重新新建什么,那草地上到处都堆着腐朽的木椽小小的土堆,一切都不像是一块能肆意纵马的地方,谢无咎看着这地方立时冷汗涟涟,而一旁的嬴湛却开心起来。

“谁说这地方不能纵马,看本殿的!”

嬴湛虽然年纪不大身量却有,骨骼亦是硬实灵气,只见他猛地抽鞭纵马而出,直直朝着那土堆木椽而去,没到一处他皆是纵马一跃,眼看着一匹雪白大马在这乱物之间连番跳跃而过,别说是谢无咎眸光晶亮的睁大了眸子,便是沈苏姀都唇角戴上了笑意,这嬴湛从小便调皮捣蛋至极,没想到这性子却也有好处,举宫上下也就他能玩出这种花样!

“听闻焉耆人马术也不差,怎么相爷却如此的……”

两人站在一边看着嬴湛御马在那杂物之间来回玩耍般的炫耀他的马技,沈苏姀忽然出口一问,谢无咎摇头笑笑,“从小身子不好未曾学过骑马,后来身子好了便习惯了坐马车,若非是苏苏在马背上的飒爽风姿惊艳了我,我才不要学这玩意儿!”

谢无咎不忘记时刻赞美沈苏姀,沈苏姀淡淡的点头,“听闻焉耆将士各个都是马中好手,且那焉耆铁骑素来来去无踪,我还以为在焉耆人人擅长马术!”

“都是传闻都是传闻,不可尽信。”

谢无咎一边满是兴味的看着嬴湛一边摇头否定,沈苏姀挑眉一问,“怎能是传闻,五年前那焉耆铁骑破九巍关而入屠杀我大秦三城百姓不就是靠他们的铁蹄,否则彼时七王爷的天狼军在,又怎么会让那些贼人跑掉呢?”

谢无咎不想沈苏姀忽然说到了这个,他面色微变,不只是不屑还是略带憎恶的冷哼一声,“这哪里是焉耆铁骑快啊……”

说着说着他看了沈苏姀一眼,“说起来,那三城的百姓死的实在是冤枉!”

沈苏姀听他话中有话心头一阵抽紧,“什么意思?”

谢无咎闻言面色微沉,眸色亦有些郑重,“三城百姓皆被焉耆而屠杀,人人都觉得是焉耆人狠辣嗜血惨无人道,可但凡是个人都能想得明白,九巍关如此之险要,如果没有大秦这边的配合,天狼军又怎会任凭焉耆人大开杀戒最后连一元兵将都未折损的回了焉耆?”

谢无咎看着沈苏姀面色微白不由又是一笑,“苏苏你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即便是有什么内情现在也不说那些了,事实已成,何必让自己想这些没用的呢!”

沈苏姀闻言点点头,似乎有些赞同,却低声呢喃道,“只是可惜了那几万百姓的性命,也不知那苏阀通敌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他们可是罪有应得了!”

谢无咎本不打算再说,却忽然又听到了她的低喃,眼看着身后两个小太监站的很远,谢无咎忽然探身而过,朝她低低开口道,“苏阀当然不是罪有应得……”

沈苏姀骤然抬头,正欲问出口,那边厢的嬴湛已经开始吼他们,“你们在干什么,本殿已经过来了,你们要一直站在那里吗?!”

沈苏姀和谢无咎回神,谢无咎非常诚恳的称赞——

“十殿下真是天纵奇才!”

“要知道,你现在玩的这种东西已经十分先进了!”

谢无咎又开始聒噪起来,他那肩上的鹦鹉可能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也跟着学舌!

“天纵奇才!”

“天纵奇才!”

嬴湛在这一人一鸟的表扬下愈发得意,挺了挺胸道摆手,“这有什么难的,本殿下会的实在是太多了!”

谢无咎看起来十分喜欢嬴湛,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也将目光落在了这障碍物之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嬴湛一笑,“你可别轻易试,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当心一不小心摔倒掉到那个坑中去就难看了!”

谢无咎这等性子最怕别个激,此话一落谢无咎就满脸大无畏精神的纵马跑了出去,沈苏姀无奈摇头,却饶有兴味的看他表演,说实话这些小小的土堆算什么,从前在九巍山间纵马之时实在是要比这些东西难多了!想到谢无咎说的话,她眸色又是微沉。

谢无咎纵马而出,开始几下还能顺利的越过,可到了中间的时候到底还是因为技术不熟有些捉襟见肘了,眼看着他已奔至一道最高的横木之前,眼看着马儿的前蹄已经越过,可后蹄不知怎地噔一声被那横木拦了住!

仿佛遇到一股怪力将马儿一推,跃至半空的人和马齐齐栽倒在地,“咚”的一声巨响,身后两个小太监吓得面色微白倒抽一口冷气,沈苏姀却被那滑稽模样惹出两分笑意,只听得一声惨叫,而后谢无咎哎哟哎哟的爬了起来。

头上粘着草衣裳沾着泥,那模样更为滑稽,沈苏姀忍不住的牵了唇,谢无咎看着她这模样面上阴沉之色一扫而空,“为了逗苏苏笑我可是摔惨了!”

“这下好,苏苏笑了我也开——”

那马儿挣扎着站起了身,谢无咎边说便走想将枣红马牵在手中,可他一个“心”字还未说出整个人就好像变戏法一般消失在了原地,沈苏姀眉头狠皱顿时催马上前,连嬴湛也吓了一跳敛下笑意到处搜寻谢无咎的身影,两个小太监眸光畏怕的跟在沈苏姀身后,众人都朝那处走去,忽然之间却传来一阵慢半拍的惨叫!

“苏苏救命——”

那声音来自地下,沈苏姀几人立时明白过来,待催马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坑在他们之前,准确的来说那应该是个洞,应当是一口废弃的水井,因常年无修导致杂草盖住了进口让谢无咎一个不慎掉了进去!

“苏苏救命——”

一声比一声叫的更惨烈,沈苏姀眉心狠皱,“可是受伤了?先别动!”

“没受伤!苏苏快救命——”

没受伤就好,沈苏姀心头微松,那救命声仍然不绝于耳,她不由得无奈跳下马去,“好了好了,没受伤就待着,我们找绳子拉你上来!”

“苏苏,我不是因为受伤才叫的!”

那声音颤抖且带着哭腔,沈苏姀蹙眉一问,“难道是怕黑?”

“苏苏,我也不是因为怕黑才叫的!”

沈苏姀一边吩咐两个太监去朝竹竿或者绳子,一边回头接一句,“那是为何!”

嬴湛趴在那洞口旁朝下看,低头有些光线,并算不得黑!

听着暗声音愈发颤抖,他也有些好奇这个副相到底是在怕什么——

“苏苏,我是因为……因为……因为这底下有死人啊!”

——死人?!

诡异的寂静中,在场几人的面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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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作者真的是太勤劳了!你们家作者打滚卖萌要票子要票子啊~不给票子没有激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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