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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之后的小花园中,陆氏正坐在绿萝缠绕的荫棚之下纳凉,沈苏姀手中执扇坐在她身侧,嬴华阳与嬴华景陪坐在旁,十丈之外,嬴策正满头大汗的与一人过招。

紫衣明艳蓝衣矜贵,一来一去已有十来招,陆氏看的兴致盎然,沈苏姀看的津津有味,嬴华阳面容宁静温婉,唯有嬴华景面上露出两分不悦之色。

“这珑公主看着是个安静的,却也是个烈性子。”

“华景,你怎生总是一副看不惯别人的样子?”

陆氏温声一语,沈苏姀也看向了嬴华景,早在陆氏之前她便发现了嬴华景的小心思,只是一时之间想不通她这般是为何罢了,嬴华景闻言冷冷一哼,“一个亡国公主凭什么在我们这里耀武扬威,焉耆蛮子杀了多少秦人啊,我就是不喜欢她!”

“华景!”

陆氏低喝一声,“焉耆现如今乃是大秦国土,和岭南和漠北都是一样的,你可有讨厌岭南和漠北的百姓?”

嬴华景眉头紧蹙,“我讨厌漠北人!”

陆氏闻言苦笑一声,“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些,等你将来便会明白,你父皇一生为大秦操劳,一个好的皇帝不仅要回征伐天下,更要学会收拢百姓之心,漠北早前生出的暴动,论起来与你父皇与朝廷脱不开关系……”

陆氏谈起朝政并无分毫晦涩,因为经历的太多而略显苍凉的声音更带着信服力,嬴华景闻言眼底露出深思,一时不再接话,而不远处的两人也在此时分了开来!

嬴策一脸得意笑意的走至陆氏身边,“皇祖母,孙儿又赢了!”

陆氏略显灰白的面色因他之言绽出两分光彩,点点头却是看向了嬴策身后,一笑道,“珑公主的身手实在是让哀家喜欢,哀家当年也曾想习之一二,只可惜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如今这把老骨头却是无论如何动弹不得了。”

澹台珑一走近便收了那凌人之气,又是一副娴静知礼模样的摇摇头,“太后娘娘谬赞了,澹台珑此番打不过八殿下,稍后仍是会努力的,下一次再向八殿下挑战!”

话音一落,嬴策顿时苦了脸,“澹台珑,满皇宫上下你难道没有别的人选了吗?凭什么每次都是本殿下,你以为本殿下很闲么!”

澹台珑刚坐下,闻言眉头一挑,“殿下难道不闲吗?”

嬴策好似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很闲很闲,不由得蹙起眉头,转身看到陆氏含笑的模样顿时眸光一亮,“本殿下当然不闲!”

一句话说的豪气万丈,连陆氏都看着他一副你在忙什么的样子,嬴策笑呵呵的看着陆氏眸光微眯,“下个月是皇祖母的寿辰,孙儿在想为皇祖母准备什么礼物呢!”

八月二十一乃是陆氏的生辰,每每到了这一天宫中必定大肆庆贺,然而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许多人大抵还未想起来,嬴策此刻一言立刻暖到了陆氏心头去,不由满是动容的拉着嬴策的手摇头,“你啊你,就知道怎么哄哀家高兴!”

澹台珑到不知下个月是陆氏的寿辰,闻言挑了眉头不再说话,默认了嬴策的“忙碌”,嬴策撒娇似得靠在陆氏身边,“天地良心,孙儿为了皇祖母的寿诞礼物想破了头呢!”

陆氏又是一阵满意的笑意,与嬴策笑言几句忽然道,“小七这几日抱病闭府连宫中都不来,哀家实在是担心他的很,他啊,每每受了委屈从不与人说,此番莫不是严重了?”

沈苏姀垂眸一瞬,再没有找到那本名册之前,他大抵不会进宫——

“哼,七哥现在在查案,不知道外头多少人都盯着他呢,他闭府不出才最好。”

嬴策接一句话,转而眸光扫到沈苏姀之时眸光一亮,“苏姀,不如我们去七王府看看?”

沈苏姀心头突突一跳,“我……”

“好,沈丫头就代哀家去看看!”

沈苏姀话还未出口陆氏就已经发了话,嬴策起身拉着沈苏姀就走,看着嬴策拉着沈苏姀跌跌撞撞的一路远去,陆氏眼角笑意满是无奈,“这个孩子,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毛躁性子。”

澹台珑看着嬴策和沈苏姀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

乘着马车一路从宫中直直赶到七王府,坐在车里的沈苏姀一直淡淡无语,嬴策支着腮帮仔细的打量着沈苏姀的表情,片刻之后有些无奈的道,“苏姀,你可有去过七哥府中?”

沈苏姀眉头微蹙,“你觉得呢?”

嬴策便默认了她没有去过七王府,不由得微叹道,“待会子到了七王府你可莫要惊讶,七哥的王府虽然气派的很,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住……”

沈苏姀垂眸,这一点她当然清楚。

嬴策兀自说着话,某一刻忽然深深一叹,“说起来七哥八岁就进了虎贲营,一进就是四年,十二岁就自请上了战场,这一去又是八年,他在君临城中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他在战场军营之中的时间多,除了栖霞宫之外君临城难找到和他有关的东西,那王府是在他十八岁就敕造好的,都两三年了却还和新的一样,每次看着就叫人心底怪难受的。”

嬴策少有这般煽情的时候,沈苏姀扇子一般的睫毛在眼睑之下投下一片阴影,那阴影在嬴策话中一阵微颤,又听嬴策一笑道,“你可知为何我与七哥的关系这般好?”

沈苏姀抬起头来,嬴策笑的眯了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感叹,“七哥只比我大十几天,他从小到大心性手段让我敬服是一点,另一点,他小时候为了救我差点被淹死,从那时候我就想,这宫中我的兄弟颇多,也只有七哥才算是我唯一的兄长……”

沈苏姀眼瞳微缩,当年嬴纵不慎溺水的事她曾有耳闻,却不想原来和嬴策有关,见沈苏姀面色略有两分沉重,嬴策不由得一笑,“七哥从小就在虎贲营中,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大抵不知,但凡是皇亲贵族不想承祖上荫蒙的都会在那里头想法子出人头地,七哥以皇子之身本来应该凌驾在众人之上,可他偏生选了一条最难得路,因他的身份在里头吃了不知多少苦,后来还不是得了诸人的赞赏,后来去西境戍边……哎,我没过去西境,不知那边的苦,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一个人若是离家太久杀伐太多,无论怎样一颗心也总会变冷变硬的,这整个宫中,七哥无非待贵妃娘娘和皇祖母和我亲厚些!”

嬴策说着蓦地转了头,“所以苏姀你明白了?”

嬴策看着沈苏姀的眼神略有深意,沈苏姀蹙眉,她应当明白什么?

正出神,马车咯噔一声停了下来。

“到了!”

嬴策高兴的一声喝便跳下了马车,七王府府门紧闭,应声开门的小童看到沈苏姀和嬴湛相携而来一时有些慌神,嬴湛兀自一笑带着沈苏姀进了门,“你们王爷在何处?”

“回、回八殿下,在云烟湖。”

嬴策点点头甩出一个金叶子,轻车熟路的往云烟湖去!

然而让嬴策想不到的是,此刻的七王府可并非他想象之中的那般冷清。

七王府仍是如沈苏姀前次来的时候空荡荡的,正如嬴策所言,晚间还不觉得,在这白日一看顿时觉得这偌大的七王府空空荡荡的可怕,簇新的建筑冰冷而光鲜的伫立在那里,并未沾上半点人间烟火,沈苏姀心中略有两分沉郁,转过一道回廊之时眼前骤然一亮,她脚步微微一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出大片似火霞色。

大片大片的木槿花是这王府之中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姹紫嫣红的花海妖娆又惊艳的伫立在云烟湖畔,锦簇花团里,他侧影挺俊的站在那处,墨色的狐裘大氅半裹在身,面上的鬼面仍是青光冷冽,紫色的木槿花瓣簌簌落了他一身,星子一般缀在他肩头,似乎心有所感,他忽然转过了身来,沈苏姀眼底霞色一盛,恰似那木槿花落进她眼底。

“七哥!”

嬴策走在沈苏姀之前,见他转过身来高声一唤,沈苏姀的步子本随之加快,可看到从那木槿花树之后走出来的樱粉色身影时下意识慢了下来,走在前的嬴策眉头一挑,却又看到嬴纵身前十步之外的湖畔边还站着一道火红身影,“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微倾手中正拿着个花篮,里面满满都是半绽放的木槿花骨朵,樱粉色的裙裾上更落满了木槿花瓣,与嬴纵那一身看起来般配非常,见嬴策和沈苏姀一起过来她也有两分意外,却是如常的一笑,“这下可巧了,八殿下和沈姑娘也来了。”

湖畔边上火红色长裙着身的西岐阑珊面上却没有什么好脸色,转过头来扫了沈苏姀和嬴策一眼复又朝嬴纵身边走去,走至他身前抬头看着他道,“西岐阑珊话已至此,如何做王爷自有打算,还请王爷顾念西岐乃是王爷母族。”

嬴纵的目光从沈苏姀的方向移开,眼瞳幽深的看向她,“本王自有分寸。”

西岐阑珊面上似乎也有几分无奈,可那眼底浓厚的坚定之色却分毫不松,末了长长的一叹苦笑起来,“王爷做事素来有分寸,阑珊这就先告辞了!”

西岐阑珊说完便走,嬴纵并未留,西岐阑珊只对着嬴策和沈苏姀点了点头便朝外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沈苏姀明显能看到西岐阑珊眼底的冷冷幽芒,她转头看向嬴纵的身影,心底有些隐隐的明白,思绪半转之间已经行至嬴纵身前,沈苏姀面色如常的行礼。

“给王爷和郡主请安。”

嬴纵扫了她一眼并不多言,宁微倾走过来将那花篮一放,“沈姑娘不必多礼,哥哥去拿酒了,你们来的可正好!”

沈苏姀笑笑不接话,嬴策却扫了一眼西岐阑珊的背影走向嬴纵,“七哥,她在闹什么?”

嬴纵带着鬼面一时叫人看不清他面上情绪,可沈苏姀从他绷紧的侧脸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并不佳,他默了默,“那北宫骸骨案。”

嬴策立时皱了眉头,“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件事当年西岐有参与?”

“阑珊什么意思,莫不是叫你停手?!”

嬴纵默然不语,嬴策无奈的摇了摇头,“理她作甚,不明白外祖为何如此纵容她,这些事情便是有什么不妥也该是外祖来找你,算了算了,我和苏姀是来看看你的病有没有好些,皇祖母在宫中担心的很!”

西岐氏这一辈只有西岐阑珊一个女儿家,按照大秦素有的没有男子不能承爵的习俗,西岐氏大抵会在淮安侯西岐驰病故之后失去这淮安侯的爵位,虽然如此,可现如今的西岐驰已将大半西岐家的事物交给了西岐阑珊打理,并没有向寻常人家对待不能承爵的女儿家那般早早为她婚配联姻……

沈苏姀兀自出神,却不知嬴纵的目光正凉凉落在她身上。

某一刻忽觉一股子威慑之势迫人,抬头一看便对上一双森凉的眸。

嬴纵唇角微沉,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无碍。”

沈苏姀不知嬴纵这忽然而来的冷意从何说起,却见嬴策跟着嬴纵往湖畔凉亭走去,这边厢宁微倾已经笑着走过来挟她的手,“沈姑娘快过来,哥哥去年此时在着人送了两坛百花酿在王爷府中,他现下去取了,稍后定要叫你尝上一尝。”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廊道上就走来一道衣带当风的身影,宁天流看到沈苏姀和嬴纵颇有些意外,面上笑意更甚两分,手中提着两只酒坛脚步极快的走了过来,“八殿下今日来的巧了,这两坛百花酿可是我早些时候送来王府的好东西!”

百花酿乃是酒中圣品,集合百花之灵酿成,不仅能益气养元,对于内功精进更有助益,便是嬴纵如今在病中也喝之无妨,沈苏姀朝宁天流行的一礼,宁天流侧身一让以避之,“沈姑娘不必多礼,这七王府素来冷清,沈姑娘该过来多走动走动!”

沈苏姀只觉宁天流的话有些不对劲,宁微倾却拉着她的手不放,一边看向亭中已落座的几人,“早前本和沈姑娘说好要切磋马术的,不如待会子就在这王府之中试上一试?”

沈苏姀点点头,“随郡主之意。”

宁微倾摇摇头,“叫我郡主太生分了,沈姑娘与我所见的其他权阀家的女儿都不同,微倾一见便觉喜欢,沈姑娘若是拿我当朋友,便喊我的名字便是了,我也叫你苏姀如何?”

沈苏姀被这般的热情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一瞬才点了头,宁微倾眉眼带笑的看向亭中,“苏姀,你觉得七王爷如何?”

“什么?”

沈苏姀一愣,宁微倾却被她的样子逗笑,“七王爷待你好似与别个不同,你能帮我吗?”

沈苏姀眉心簇的更深,“帮什么?”

宁微倾无奈的看着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帮我得七王爷的心啊!”

沈苏姀眼底一暗,恍然明白过来,看着眼前这双盛满了笑意的眸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扫了一眼亭中身影,她只好点点头,宁微倾顿时笑起来,拉着她几步疾行就进了亭中。

“好香的酒啊!”

宁微倾一声感叹,将沈苏姀按在挨着嬴策的位子上,而后自己在嬴纵身边坐了下来,亭中的桌案上摆着四个白瓷莹莹的酒盅,宁天流正在为几人倒酒,“这百花酿五年前就做成了,那时候王爷回来君临城述职,本想与他一醉方休,结果那次出了乱子,一年前这酒才送到王府中来,此番打败了焉耆,这酒也能喝的舒心了!”

“五年前出了什么乱子?”

沈苏姀悠悠一问,宁天流扫了不动声色的嬴纵一眼,“总之十分郁闷,哎,不说了,今日有好酒喝便是最好!”

刚刚倒满一杯嬴策就迫不及待的拿在了手中,轻轻一嗅,满面陶醉,随之冷哼一声,“不就是苏阀那件事嘛,年前步天骑立了大功,天狼军就失了那首功,最后回来述职的时候朝中又有人上折子怪七哥没有在步天骑出事之后带兵围追,让那一场仗打了一个多月才完,可那个时候焉耆刚刚破关而入,七哥当然要守关啦。”

沈苏姀垂眸静听,听到此处唇角一搐,抬眸便见嬴纵在她对面垂眸抿唇静然不语,宁微倾将一杯斟满的酒放在他面前,“王爷尝尝看。”

嬴纵抬眸扫了那酒盅一眼,却并未入口,沈苏姀心底却浮起一层疑惑,当年是他下令撤军才让焉耆人有机可趁,这乃是苏阀“通敌”的第一步,焉耆人随后撤走,那时候的他应当领兵而上从后方进攻步天骑,可他竟然没有……

“苏姀,你说是不是?”

沈苏姀回神便看到宁微倾在望着她,她愣了愣,除了看到眼前放着的一杯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微倾不由笑开,“我问你这酒如何?”

沈苏姀立时应声,“甘美香醇,自是上品!”

嬴策正在为眼前的美酒陶醉,“郡主的手艺真真是好,今日若不来只怕便要错过了,还是七哥有口福!”

话中带着浓浓的艳羡,宁微倾面上唇角微扬,本就精致的面上顿时泛出一抹娇艳光芒,顿时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这才恍然为何今日要喝这酒,见宁微倾那目光略带深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口道,“郡主对王爷真是与别个不同,王爷好福气。”

沈苏姀的语气平常,并没有过分的感叹,好似此话真真发自肺腑,嬴纵闻言周身气息半分不变,更好似默认了此话,嬴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话说得不对,看看在座几人都面不改色这才微微松口气。

可下一瞬,一言未发的嬴纵忽然抬手将自己面前的酒盅放在了沈苏姀面前,因宁天流顾忌着沈苏姀年纪小便只给她斟了半杯,嬴纵此刻将那半杯酒拿走,看着她不动神色的道,“既觉得好便多饮半杯——”

他周身上下的气息半分不变,那话更是说的平平淡淡叫人听不出不对,宁微倾见之一笑,“也好,这酒虽有两分后劲但是多饮半杯也无碍!”

嬴策端着酒杯与沈苏姀一碰,“这酒对身子好呢!且干了!”

嬴策说完一口饮尽,其他几人都看着她,沈苏姀不喝都不成了,嬴纵淡淡看着她,眼神破天荒的没有那么森寒沉暗,沈苏姀便就着那酒盅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生香周身酝暖,她眸光微亮,“果然是好酒,郡主五年之前便能酿出此酒,可见郡主定是心灵……”

那“手巧”二字还未道出,体内的香暖之感忽然被一阵眩晕代替,沈苏姀深吸口气,那眩晕感不仅愈发强烈甚至还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心头猛地一震,她骤然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嬴纵,却见那本来眸色淡淡的眼底不知何时已蕴出一股子莫测寒意!

沈苏姀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模糊之间只瞧见那鬼面之下略红的薄唇此刻微微一扬,随即那低寒而挟着兴味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啧,竟如此不胜酒力……”

·

“沈苏姀,你可认得长生剑?”

“认得……”

“沈苏姀,你怎生知道本王的武功路数?”

“琢磨过……”

“沈苏姀,你到底想干什么?”

“报仇……”

骤然睁眸,目之所及是华丽的挑高穹顶,朱漆彩画讲述的是上古的仙女天神相爱而不能在一起的故事,明艳的色彩栩栩如生的画工,美艳不可方物一时让沈苏姀失了神,那悠悠的低寒之声还在耳边徘徊,沈苏姀庆幸这只是个梦。

沈苏姀的庆幸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一道墨色的身影正伫立在她床前,嬴纵已经摘了面具,身上鎏金绣银的锦袍也除了去,挺俊硬实的身子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宽松直缀,他双手抱怀靠在床柱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眸子之中满是深思,“沈苏姀,你要为什么报仇?”

心头陡然一震,沈苏姀所有的庆幸在此刻变得粉碎,她眸光一转看向窗外,天色竟然已经入夜,再看了看此刻躺着的床榻,当然也还是他的床榻,沈苏姀漆黑的墨子半眯,看着眼前此人咬紧了牙关,他……竟然又给她下了药!

且是在那众目睽睽之下!

“你这般看着本王是何意?”

嬴纵双手垂下,撑着床榻倾身看她,见她的眸光在这屋子里乱扫,他唇角维扬,陡峭俊朗的面上刚硬之色一淡,合着那墨蓝之色堪堪透出两分妖异的蛊惑,“这屋子里没别个,谁也没想到你这般不胜酒力,才喝了半杯便晕了,本王留下你醒酒,他们先走一步。”

见她眸色愈发怒气满溢,嬴纵笑意更重,“且告诉本王,你要为谁报仇?”

沈苏姀心头“突突”急跳,适才她的回答虽然都是模糊不清的,可每一句都能叫他生出无限的怀疑,沈苏姀深吸口气,再睁开眸子之时眼底已经一片清亮,“为死去的父母报仇,为哥哥和长姐报仇,王爷可明白了?”

嬴纵眉头微挑,沈阀世子之死他当然知道,对沈阀内部的争斗也有两分明白,如此一想她口中的“报仇”二字也算说得通,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仍然在骗他,唇角微扬,他又继续一问,“那你如何认得长生剑的?”

沈苏姀大气儿也不喘,“也并非认得,只是我曾在《五洲志》上看见过十大名剑的样子,这把长生剑的样子自然也看过一次,只是不太敢确定罢了。”

“五洲志……”

嬴纵淡淡呢喃出三字,本就倾着的身子伏的更低了些,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他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为什么,你又琢磨过本王的武功路数呢?你连本王的面都没有见过,又是从何处见过本王的武功?”

沈苏姀唇角一动,他猛地离得更近,那样子好似要朝她吻下来似得,沈苏姀倒抽一口冷气再不敢动,话也那般生生吞了下去,嬴纵眸光半狭的一笑,“你可千万别又说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在虎贲营中,他从不上武课。”

沈苏姀额间沁出汗意,背脊直直的僵了住。

嬴纵眼底的深沉之色却更暗,他的语声骤然变作低寒,“你不仅琢磨过本王的武功,你还与本王交过手,否则,怎会将本王每一招每一式都铭记在心呢?”

沈苏姀额上冷汗更密,嬴纵的语声厉然一定,“说,教你这些东西的是谁?!”

嬴纵的眸色幽幽,她不过才十二岁已经有那般身手,他的武功招式本就刁钻凌厉,若非亲自与他交过手且常年研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应对自如,可那一日,她虽然神智有些疯魔,可那样的身法与手段也不该是她应该有的,必定有人在背后教她!

她那一招一式,竟然让他想起个人,可那个人早就死在了西境……

教她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这般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的实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死去的沈阀世子报仇?

嬴纵在心底摇了摇头,当年沈阀世子一事唯一的凶手只可能是沈家二爷,可那沈二爷两年之前早就病倒在床,她若是为了报仇而来,她又打算如何报仇呢?

嬴纵总觉得,她之所图,应当不只如此!

他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濡湿的汗意在他带着一层剥茧的指腹云散开来,嬴纵浅浅的勾了唇,“看来果真是有人在你身后教你了,沈苏姀,告诉本王,教你的人到底是谁?本王从不知还有谁对本王的身手如此熟络,她将你教成这般模样,是想将本王怎么样呢……”

任何一个师父都不会特意的去教自己的学生某一个人的武功套路,可一旦她教了,那只能说明这个师父对这个人有所图,嬴纵的手一路从她的额头滑到了侧脸上,复又从侧脸滑下落在了她的下巴上,他强迫着让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本王一直在疑惑你怎么会了解本王那样多。”

“现在……本王明白了。”

他的话带着阴测测的深长,沈苏姀被他压迫的“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却缓缓地落了下来,她半眯着眸子看着他,心中在想如何将这个谎圆好。

“怎么,打算就这么牙关紧咬不说话?”

“那个人是不是只教了你本王的武功路数,却没有告诉你本王的耐心极其有限?”

话语越发沉厉,那低寒的话语之中好似蕴藏着即将蓬勃而出的怒意,墨蓝色的眼底一抹虎豹一般的光骤闪而逝,饶是谁都应该害怕,只除了沈苏姀。

“王爷想太多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了解您呢!”

沈苏姀的眸光铁铮铮的黑亮,嬴纵握着她下巴的手渐渐用力,她对他所言十句有九句是假,嬴纵盯着她故意大睁着的眸子,看着她故意做出的雄赳赳的样子,看着沈苏姀受不住的将眉心紧皱了起来他将手微微一松,眼底嗜血之色一消,他的语气忽然又变得轻飘飘,“且告诉教你的那人,这世上无人能忤逆挑战本王,等本王找到他的那一日……”

他忽然顿住了话头,沈苏姀下意识接口,“王爷待如何?”

——果然!

眼底绽出一丝幽光,嬴纵看着沈苏姀懊恼的闭上眸子冷冷一笑!

他直起身子,仍是那般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他的话语深沉莫测,脑海之中推测着那藏在她背后的人是谁,他想找的人,自然能找得出,想到她对苏阀之事的关心,嬴纵眼底忽然绽出幽光一抹,锐利,冷酷,更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随后,那抹不可置信渐渐消散,在那墨蓝的眼眸深处,似乎弥漫着两分悱恻期盼!

------题外话------

不可能一开始就怀疑沈苏姀不是沈苏姀,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这种事只要不是玄幻文就是让人很难相信,纵子先怀疑有人教她,等发现她背后根本没人的时候就会怀疑到苏姀自己身上,这算是一大进步的哟……

谢谢投票滴姑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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