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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夜晚的轻柔撩于衣袖,指间,是微薄淡凉的风。
“你家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安式微打破了两人的沉默,静寂幽深的巷子里声音被无限放大。
少年微微仰头,微风拂动他额间垂落的发,目光中,是伴着橘黄色路灯映照的温暖的纯净,像是迸发出一个新的灵魂,是在早已熟知的相处中,需要重新凝视端详的模样。
“他们误会了什么?”苏欧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微的倦意。
误会什么?你自己难道没看出来吗?安式微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刚才那顿晚餐差点儿吃出心肌梗塞,面上还是得保持礼貌和随和的微笑,僵硬得跟打了针一样。看着满满的一桌子家常美食,听着长辈们絮絮地讲话,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也注定了今夜消化不良。
“我们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饭,都多吃点啊。”方常心边说话边用白色公筷给安式微夹菜。
我们一家人?安式微惊觉自己多余了,咬着筷子头儿,埋着头默默吃碗里的菜。
眼看着安式微面色渐渐微红,低头不语的样子,方常心抿嘴偷笑,正巧转眼碰上苏欧的视线,她斜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夹菜呀,别只顾自己!”
苏欧怔了怔,微张着嘴却没有说话,只是听话地给安式微夹菜,每一道菜夹一点,不多时,已经堆成山了。
方常心见状,微微皱眉,“你这孩子,夹菜得用公筷,没礼貌。”
安式微摆手,笑说“阿姨,我不介意的。”
他家的餐桌礼仪很讲究,每个人都有两副筷子,一黑一白,吃饭黑色,夹菜白色,只不过没有过分严苛,自己夹菜可以直接用黑色,如果给别人夹菜就必须用白色公筷。这让她想起之前在他奶奶家也是这样,本来农村里是不兴筷子留两双,大家都是怎么开心怎么来,虽说干净卫生安全,这样倒显得有些拘谨严肃。
方常心弯了流转的唇,笑容更深了,对着方姥爷说“也是,他们两个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是呢是呢,哈哈哈……”方姥爷乐了。
这一家人老老小小,一个两个委实喜欢天马行空的想象,无中生有,胡编乱造,无限扩大,囧死某个脸皮薄的小姑娘了。
安式微的脸颊蓦地染成绯红,然后又缩着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东西,没敢多说什么话,怕言多必失,要是落在苏欧眼里,反而坐实了自作多情。
心中莫名生出的逃离开始躁动起来,任她如何在心里默念平静、冷静、深呼吸,就是不顶用。
她偷偷瞄了苏欧一眼,那厮自顾自地夹菜,吃菜,嚼米饭,循环往复,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路过来讨个晚饭吃而已。
你永远叫醒不了一个装睡的人。
方常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起来“小微,我一直没问你,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安式微正漫不经心地咀嚼着食物,刚咽到喉咙的时候却被她的话吓到呛住了,猛烈地咳了起来。
苏欧见她满面通红,咳嗽不止,便拍着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小微,快喝杯水。”方常心慌地倒了一杯水给她。
安式微苦苦思索,自己到底对苏欧有什么特别的行为举动引起了他们的误会,以至于方常心从第一眼见她就像是跟亲人相聚似的,一股子亲热劲儿,就算是对自家孩子的朋友也做不到如此程度。苏落一个连喜欢是什么意思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暂且不论,方姥爷更不用说了,他一直以来甚是喜欢自己的小棋友,常在外人面前夸赞她对老人有耐心又贴心,但这跟苏欧是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的,又何来的误会源头。于是,就更迷糊了。
她对于这个问题自然是不会回答的,一来方常心的神情像极了胡亚清在发现她写了一篇抒情类的短篇文章后假装随口一问的从容自然,二来这个问题终归是否定句,根本没有必要回答,索性借着强烈咳嗽蒙混过去。
她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还是捂着嘴小声地咳,既有礼貌又拖延时间。于是乎,因为她的咳嗽而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说来好笑,高中本就是一个让家长和学生绷紧神经的重要阶段,家长们恨不得把自家孩子泡进书海里,照老罗的话就是现在应该斩断不成熟的七情六欲,应该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人,待到录取通知书在手时,管你人前人后几幅面孔。可是,他们家对于这个方面似乎也很讲究。
当然,这不止安式微有疑惑,苏欧自己也不解,之前不是一直都反对他早恋,怎么现在看待这件事情反而比高考重要,后来忍不住问了姥爷,原话是这样的,“你呢,从小身边没个女性朋友,就喜欢跟男孩子扎堆玩儿,你妈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现在逮一个算一个,关键是这个女孩相貌品性又好,也算是你占便宜了。”
苏欧咋舌,心想老妈估计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会跟同一小区的那个喜欢男孩子的男孩子一样,为了爱情不惜与父母决裂,虽然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对这种取向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但在国内传统家庭来说,多少存在注意和反对的态度,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如果是那也没办法了,再不济还有一个儿子,如果不是,那就赶紧撮合,管他算不算早恋呢。
方常心一向擅长调节气氛,见安式微已经缓过劲儿了,笑眯眯地望着面色依旧是桃花红的女孩,问道“小微,尝得出这道菜是什么做的吗?”
说完用白色筷子夹了一片微微带点黄色的白色切片,像肉又不像肉,吃起来是肉的质感,裹上浓稠的酱汁,鲜美爽口,口齿留香。
安式微细细琢磨着舌尖似肉非肉的食物,着实吃不出这道菜是什么做的,疑惑地摇头。
“常心,看来你忙活了一整天准备的菜还没番茄炒蛋受欢迎。”方姥爷笑说。
安式微有些窘迫,其实她觉得这道菜很好吃,但是离得远,没怎么好意思伸长手去夹,索性就只吃面前的番茄炒蛋,竟然被方姥爷看出来了。
“爸,能怎么办,谁叫我生了一个没眼力见的儿子。”方常心哀怨地瞪着苏欧。
苏欧夹肉丝,她抢,苏欧夹青菜,她抢,苏欧喝汤,她还抢,委实像个小孩子。
苏落在一旁吧唧嘴,笑得欢天喜地,方姥爷笑着摇头,宠溺溢出眉眼。
安式微觉得好笑,前一秒还是笑意如春花绚烂满地开,这会儿像个小孩子同自己孩子争抢东西,和往日清冷优雅的气质不同,多了几分亲切自然。
咦,好像话锋忽转,并没有回答问题,就此不了了之。
尔后,方常心东拉西扯说了好一阵儿的家常,万幸没有再往高中生的感情该不该趁早的方向继续深扒。
这一顿晚餐的真正目的方常心一直未提及,只当作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餐。安式微起初也没想到这层,后来仔细想了想,也许只是巧合,她在两年前不经意撞了这个少年,彼时年少无知,只记得疾言厉色的一片星海,后来彼此经历了欢乐的事事桩桩,却不知他是如何在人间炼狱里折磨自己,甘于受尽业火的灼烧,至死方休。
难道,遗憾始终要悬在头顶,成为一道警钟,时时提醒你不要忘记。
她说,苏欧,我的指是冷的,温暖不了你。
他说,我的指是热的就行。
那日幽深的巷,朝晖照亮了深处,漫天的光芒温暖,身上被金色渡上了彼此守护的信念,伴着堪堪上升的势头,跨越了生命的惨烈和腐朽,涅槃重生。
临走时,方常心坚持要苏欧送她回家,苏落吵着也要跟着去,被强制留在家,安式微找了许多借口,但是她劝得殷勤,实在拒绝不了。
“要吃冰淇淋吗?”苏欧在路边一家快餐店甜品站门前顿住脚步。
安式微走到他面前,逼问的架势,“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苏欧笑,停顿了一会儿,懂装不懂,“什么问题?”
安式微见他唇角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狡黠微笑,登时有些窘迫,生怕他再误会什么,便偏着头,闭了嘴,移开了目光。
苏欧微微抬头,示意她,“要吃吗?”
“好啊。”她点点头,笑说“我要吃海盐口味儿的。”
苏欧抿唇微笑,“好。”
她突然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做与这个时节不符的事情,比如寒冷天气吃冰淇淋,从小的观点就是冰淇淋应当属于炎热夏季的,是给浮躁的心降温的。她本惧冷,却在吃冰淇淋的时候感觉到异常的奇特的冷静。
安式微舔了一口冰淇淋,抬眼无意间注意到他露出一节手腕,忽而想到下午自己在电影院咬了他一口,讪讪问道“疼吗?”
苏欧迷糊,“什么?”
安式微缩缩脖子,小声说“你手腕上……”
苏欧愣了愣,很快知道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随即撸开袖子,伸到她面前晃动,愤然,“当然疼了,我咬你一口你试试看!你是属狗的吗?”
安式微这时才看清他手腕处浅淡的印子,已然看不出圆圆扁扁的形状,轻轻微笑,说“可巧了,我还真属狗。”
少年收回手,转头望向远处,微风拂过,卷起微尘,携着不愉飘向远方,只余唇角微微的一抹温柔。
“你不能动了。”
当耳畔所有的一切都隐去了声息,苏欧被一道温柔舒心的嗓音叫醒了灵魂,无意识地顿了脚步,转眼的一瞬间,女孩跨步站立,很是认真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冰淇淋吃了大半,甜腻粘黏的白色液体沿着黄色薄饼脆筒慢慢融化滴落,这画面,这神情,像极了自己幼时在操场上偷偷瞄到的小女生玩游戏的认真模样。
苏欧疑惑,“干嘛?”
安式微弯了唇,眼底泛起的微光尽显其顽皮意味,“影子是你的分身,我踩了你的影子,你就不能动了。”
于他而言,许久未玩过儿时的游戏了,记忆早已蒙上厚重的阴影,看不分明,记不清晰,饶是那日在篱笆栅栏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的树影,半是阳光,半是影子,女孩在树荫下玩跳房子,眼睛却无法移开,以明目张胆偷看的姿态,静静凝视着那个人,宛如被人蛊惑了一般。
苏欧嗤笑一声,移开眼不望她,“无聊!”
安式微撇嘴,翻翻白眼,“无趣!”尔后,快速地吃完了手里的冰淇淋。
夜晚时分,微凉的晚风,行人稀稀疏疏,两人慢吞吞地走在街上,还原夜的宁静舒逸。
苏欧转过眼,瞥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嘴角的异样,“都吃到脸上了。”
安式微顺着他的视线摸了右边脸,再看了看掌心,“有吗?”
“反了。”苏欧伸手拖住她的左下颚,大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嘴角,温暖的指温,和她泛红的双颊,带了暧昧和宠溺,一时懵怔,心思全藏于心底。
“安式微。”
安式微循着声迹扭头,错开了少年的手,他手里落空,三秒后,若无其事地收回。
她对上了街对面站立的清秀干净的少年目光,大声问道“韩诚,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看你一直没有发信息给我,来看看你回家了没有。”他走过来。
安式微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轻声笑道“啊,我也是刚吃完饭回来,你吃晚饭了吗?”
韩诚微笑着点头,“嗯。”
苏欧见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安式微,蓦地,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占有欲缓缓从心底滋生。
三个人穿过了灯色昏暗的巷子,就这样走到安式微家楼下,一路无话,半刻钟的距离,感觉走了一个小时那么长。
安式微食指指了指身后的楼梯,微笑着说“那个,我到了,你们早点回家。”
“好。”苏欧点头,利落地转身离了去。
韩诚淡淡微笑,酒窝亦是浅显的,朝她轻轻点头也离开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距离不远不近。
沉吟良久,直到出了巷子,韩诚开口问道“苏欧,你是不是喜欢她?”
“是。”简洁肯定的回答,不带一丝迟疑。
韩诚笑得有些勉强,“也是,每天都坐在一起,能没有感情吗?”顿了两秒,又说“你成绩不错,不应该只在普通班。”
苏欧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平淡开口“只是厚积薄发而已。”
许久后韩诚才冷笑一声说“厚积薄发跟深藏不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苏欧望着街边看不真切的银杏树叶,眸中的温柔带了一丝缭绕的冷意,冰冷开口“也许是吧。”
韩诚停住了脚步,注视着少年挺立的背影,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问了这么多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开始有了不安和畏惧,低声说“苏欧,你有很多选择,她不是唯一,但她是我的唯一。”
他想他,这辈子算是栽在那个女孩手里了,可她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还待她那般好。多可悲啊,他竟在奢望她的一世温情,却不知如何留住她。
苏欧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晚风骤然生猛,扬起他额前的发,明眸如夜间月亮掉进湖中的温柔,缓缓开口“唯一这个词是不能轻易定义的,况且她不是我人生的选择题,而是作文必答题,需要细细审题立意,错过了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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