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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这天,坤宁宫迎来了及其重要的祭祀活动--祭灶。不同于后宫中由太后举办的祭祀灶王,坤宁宫的活动,是由皇上皇后亲临的,文武百官陪侍,由萨满太太主持。
萨满教,源自东北至西北边疆地区的渔猎时代,理论依据是万物有灵伦。萨满太太,由上三旗中,会跳大神的爱新觉罗外命妇任命,萨满太太2名,萨满妇人10名。灶祭十分重大和神圣,按照祖宗规矩,除了皇后外,后宫嫔妃是不得参加的。
凌晨,凤撵早早的便在钟粹宫门口等候。今日的众妃请安也要比以往早了许多。待到众妃请安退去之后,我换下二把刀头,春翠将我的后发梳单燕尾髻,戴上朝帽,穿上冬季朝服,坠以东珠朝珠。我命春翠和有协理六宫之权的玉嫔相伴。缓缓从钟粹门走出,坐上轿撵。
轿撵仪驾,最前方为黄罗伞,紧随其后的是十面五色龙凤旗,紧接着,次赤、黄龙、凤扇各四面,雉尾扇八面,素方伞四顶,黄缎绣四季花伞四顶,五色九凤伞十面。次金节两幅。次拂尘两把,金香炉二个,金香盒二个,金盥盘一个,金盂一个,金瓶两个,金椅一把,金方几一张。次九凤曲柄黄盖一把。凤舆一乘,仪舆二乘,凤车一乘,仪车二乘。这种繁冗的仪驾,仅仅是帝后大婚,或者坤宁宫大祭的时候才会启用,平日出行,仅为普通的步撵即可。
后宫等级分明,除皇帝的銮驾,皇后的仪驾人数,摆设较多外,皇贵妃,贵妃的仪仗,妃嫔的彩仗,亲王宗族的仪卫都相较简单的多。
“皇后起驾!”随着小华子的一声喊,仪驾缓缓从钟粹门外出发,朝着坤宁宫走去。一路上,过路的宫女太监无不正对墙面面壁站立,侍卫等纷纷跪下行礼。
“主子,到了。”坤宁宫外,春翠伸手扶着我走下轿撵,我走上石阶,面朝南方,双手置于腹部,等候奕詝的到来,而脚下,一众太监侍卫,均已在此等候。
“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起来吧。”我说着,抬起双手,示意他们起来。台下众人站起身来,却依旧低着头,不敢朝上注视。
“皇后娘娘,萨满太太和萨满妇人到了。”此时,小牛子走到我跟前道。
“传!另外,养心殿那边,你再派人去瞧瞧皇上到哪里了。今天是大日子,切勿误了吉时。”
“嗻。”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无极。”领头的两个萨满太太走上前来行礼。萨满太太在满族中的地位超然,是人与神沟通的使者,所以见到皇上皇后,也不必自称奴才。
“两位快快请起。”我说着,示意春翠将她二人扶起。
“这位萨满太太好生年轻。”我看着其中一个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此女的母亲前一日腿寒发作,不能前来作舞,遂命长女前来替补。”
此刻,站在我身后的玉嫔突然走了过来,“萨满祭祀是项时分庄重的盛典,姑娘貌美年轻,为了避嫌,还是用帕子遮住容貌的好。”说着,玉嫔便从手里拿出了一团丝帕。
我与那年轻萨满姑娘纷纷不知所措,却不料玉嫔已经抢先走上前来。由于萨满太太的装束为散发编小麻辫,上坠些许纯银饰物,所以玉嫔将她平行于双耳头发上的银饰勾住帕子,正好遮住了脸颊。
“玉嫔,你这是何意?”正当我想要问她个究竟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我与玉嫔走上前去,向奕詝行礼。
“皇后免礼。”奕詝说着,伸手扶我起来,扫了一眼玉嫔,又看向台下众人,“都起来吧。”
“谢皇上。”
“玉嫔怎么来了?”奕詝道。
“回皇上的话。”我说“兰妃怀有身孕,丽妃身子也一直不见好,奴才想着,祭祀之事重大,奴才怕自己有何疏漏,便邀了玉嫔一同前来帮衬。”
奕詝朝着玉嫔抬了抬手,便拉着我的手朝着坤宁宫走去。两个小太监缓缓推开了坤宁宫的大门,奕詝与我一前一后步入其中。而方才的萨满太太们,则由侧门提前进入正殿跳祭祀之舞。
满清创业之初,先祖便在盛京的寝宫清宁宫正殿,设置诸神位,行祭礼。入关后,于顺治十二年,仿照盛京旧历,将坤宁宫改为祭神场所。坤宁宫冬暖阁为帝后大婚的场所,中四间为祭神处,北,西,南三面有环形炕。东北角有一小间,设煮福肉的大锅两口,以及做糕点的用具。西一间为存放佛亭、神像及祭祀用品,两头各有一通道门,门前立祭天神杆。
萨满太太在正殿内跳着舞蹈。奕詝与我对着神明先祖,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继而被春翠和玉嫔扶了起来。萨满太太跳神时要舞神刀,诵神歌,并配有三弦、琵琶、拍板及拍掌人伴奏,共通神歌三次、祷祝九次。
歌舞祷祝之后,由司俎太监们抬上来两只无杂毛的黑猪,用热酒灌猪耳,猪受热酒刺激而摇头,叫“领牲”。即此,猪已成为上通天神,下达人间的媒介牺牲。然后杀猪,在正殿的两口大锅内煮肉,向神供献。此间萨满太太也要祝祷奏乐,还要唱“鄂啰啰”。
奕詝与我要按例在神前行礼。献神肉后,帝、后先享用胙肉,名为“吃福肉”,然后分赐给王公大臣。除了今日比较盛大的朝祭灶神外,坤宁宫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而且还分朝祭、夕祭、背灯祭、月祭、四孟朔祭等。
由于老祖宗的规矩,朝祭肉例不得出宫门,所以分发给文武百官的胙肉,要在五更天的时候“叫肉”。由乾清门太监喊叫“请大人们吃肉了”,听到叫喊声,在乾清门等候的各大臣、侍卫及太医等便陆续到坤宁宫南窗下,每人先拿一块毡垫,放在宫中灯前,向西面的神位方向一即首,坐下。此时,由小乐子带领众太监前来为百官分肉。每人一叠肉,一叠盐,用刀蘸着盐切肉吃,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是能够分到胙肉的,乃是天大的福分和荣耀。
“这女子为何以面纱示人?”奕詝看着跳舞的萨满太太问道。
“回皇上的话。”我刚要解释,却被玉嫔抢先了。
“皇上,此女面目丑陋狰狞,怕惊扰圣驾和神明,所以才以面纱示人。”
“哦,这便有意思了。你,过来。”奕詝说着,招呼着萨满太太。“这丑陋狰狞,莫不过这胙肉用的黑猪?”
“臣妇给皇上请安。”
奕詝并未理会她,左手拿着喝了一半的茶杯,右手好奇的上前摘下她的面纱,待到纱巾掉落的一刻,他直勾勾的盯着这个萨满太太。
“穆穆,你回来了?”奕詝喃喃道,以至于茶杯跌落在地,都未曾察觉。
玉嫔咬着牙闭上了眼睛,我看着她与奕詝,却并未明白其中的关窍。
“你们且都退下吧,就留她一人在此即可。”奕詝说着,朝我们摆了摆手。
“皇上。”我道。
“出去。”奕詝低声的说了第二遍,我无奈,只得退出了坤宁宫。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宫外,大臣侍卫等,正席地而坐,见到我从殿内出来,纷纷起身行礼。
“祭祀还未结束,大人们不必多礼,继续食胙肉吧。”我说着,转向玉嫔,“本宫先回宫休息了,这里就劳你照看了。人多口杂,待到礼毕,来钟粹宫一趟。”
“奴才遵命。”玉嫔看着我,又看了看坤宁宫,眼里满是担忧。
钟粹宫内,四方院落的四方墙角里还有残存着未曾融化的积雪,前些日子花房呈来的几株早茶花,冬珊瑚和虎刺梅,现下都开出了娇艳的花朵,为这肃杀的寒冬带来了一丝的活力。此刻,东边的太阳已经悄悄爬了上来。小牛子端来一桶清水,我接过水舀子,一勺一勺的浇着花草。
“娘娘,该喝药了。”芸萱从身后走了过来,端着一个白玉制成的汤碗,洁白的碗壁和浑浊的药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徐的蒸汽缓缓而生,在阳光之下,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接过汤碗,用嘴唇吹着热汤,待到它冷却之后,一股脑的倒给了其中一只较为孱弱的早茶花。
“娘娘,您这是?”春翠问道。
“本宫喝了这么多年的坐胎药,若能怀有龙嗣,早该有了,不如救一救这株茶花。”我说着,将最后几滴汤药滴落在泥土之上,顺势交还给春翠。
“玉嫔到!”此时,门口守宫的小太监一声报喊,玉嫔随着两名贴身宫女走了进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玉嫔说着,便起身行礼。
“免了。”我说着,招呼着她,“随本宫来正殿叙话。”
步入正殿,居中的炭火炉子里正烧着红罗炭,炉子一圈,被小牛子贴心的制成了水渠,注以清水环绕。红罗炭是碳中贵族,气暖耐烧无烟,但是因为火气太过炽热,用久了会让人上火,所以加一圈清水,能够达到中和的作用。
我脱下斗篷,坐上主榻,玉嫔随即坐在了东侧的椅子上。
“方才妹妹为何要让那萨满太太遮住面颊?”我问道。
“娘娘可还记得皇上见到那女祭司,口中说的是什么?”玉嫔问。
“穆穆?”我依稀记得这个名字。
“不错。皇后娘娘,您入宫晚,但是奴才是随孝德显皇后一同入潜邸伺候的。先皇后萨克达氏,闺名为穆穆。而这女祭司的容貌,像极了曾经的先皇后。”
“若是这样的话,方才皇上支开了所有的人,岂非?”我与玉嫔面面相觑。
“小华子,摆驾坤宁宫!”我猛然站了起来,“萨满祭司是我大清朝神圣的象征,皇上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冲撞了祖先神明。”
步撵快速的朝着坤宁宫走去,期间我不断的拍打着座椅的扶手,催促他们快一些。玉嫔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但是因为脚下花盆底的缘故,渐渐地拉扯开了一些距离。
“你,速去寿康宫传话。”玉嫔轻声对着身旁的太监道。她停下脚来,扶着宫墙喘着气,看着渐行渐远的我的步撵。
“给皇后主子请安。”殿外,小乐子看到我,赶忙走上前去。此时,殿内传来了一名女子惊恐呼喊的声音。我绕过小乐子,径直朝着殿门走去。
“皇后主子,您不能进去啊。”小乐子抱着我的腿。
“走开。”我轻声说。见他依旧抱着,便朝着小华子和小牛子使了个颜色,他二人会意。
“乐爷,得罪了。”他二人将小乐子架开,春翠推开房门,此时玉嫔也已经赶到。我回过头朝她压了压手,示意在外候着,便在春翠的陪同下进入了坤宁宫的主殿。
殿内,萨满太太的外套,头饰,法器等散落一地,呼喊声也随着大门打开的一刻戛然而止。只见奕詝正抓着萨满太太的胳膊,萨满太太仅剩一件里衣,正惊慌的看着我。
“皇,皇后怎么来了。”奕詝见状,松开了萨满太太的胳膊,整了整衣领,坐在了环形榻的东侧,女祭司也赶忙整理好衣衫,跑到我身后跪了下来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春翠,先扶她起来,带到偏殿。”我说。
“皇后,你!”
“皇上此举,真的是太荒唐了!”我说着,走上前几步,并排坐在他身边,“萨满太太,是我大清朝神圣的象征,皇上怎可因为一己之私,强行占有?”
“皇后,你知道吗,穆穆回来了,是穆穆回来了。”奕詝低着头,喃喃道。
“皇上,她是萨满太太,不是先皇后。您对她这般,不仅是对您自己的不自重,更是对先祖的不敬!”我说着,站起身来,“皇上,您看看这满殿祖先,您当着他们,强行与女祭司行周公之礼,可有把我大清列祖列宗的脸面放在心里!”
“那你说!那你说为什么,她和穆穆长得一模一样!”奕詝从榻上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我的肩膀,摇晃着我的脑袋。
“皇上,您放手!”我伸出手来,却无力阻止。
“皇上,皇上。”此时,偏殿听到争吵的春翠跑了进来,跪在奕詝脚下,拉扯着他的裤腿。“皇上,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若是言辞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您能宽宥娘娘。”
“为朕着想就可以言辞无状吗?为朕着想就可以处处冲撞吗?来人,来人!把皇后送回钟粹宫去!”
“来人?不必了。哀家就在这里,皇帝吩咐便是。”此时,乌雅氏在玉嫔和圆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皇帝刚把皇后从圆明园接回来,怎的又想关进钟粹宫吗?”
“琳母妃。”奕詝站起身来问好。
“皇帝万安。”皇贵太妃说着,朝着奕詝走去,圆嬷嬷从袖口掏出一袋马皮水壶,皇贵太妃喝了一口,朝着奕詝的脸便喷去。
“皇上。。。皇贵太妃。。。这。。。”看到眼前此景,我与玉嫔无不惊慌失措,生怕乌雅氏也会被奕詝迁怒。
奕詝显然也被乌雅氏的这一举动惊到了,随即进来的小乐子赶忙掏出绢布给奕詝擦脸。奕詝接过绢布,一把推开小乐子,他级锁眉头,晃悠着脑袋,莫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清醒了。
“朕这是怎么了?”奕詝摸着太阳穴道。
“皇帝方才气血过了头,好在现在无碍了。”皇贵太妃道。“皇后,你也坐吧。”
我与乌雅氏并排坐在奕詝两侧,玉嫔和春翠站在我身边,而女祭司,则跪在地上。
“哀家问你,坤宁宫的祭祀可有完成?”乌雅氏问。
“回皇贵太妃的话,已经办妥了。”
“很好,很好。圆嬷嬷,扶她起来吧。”乌鸦氏说着,转过身对着奕詝道“皇帝,女祭司祭祀功不可没。只不过,往后的宫中祭祀,还是应由年长的祭司祭祀较为妥当,哀家想着,封此女为一等诰命夫人,赐予个外命妇的头衔,也算是对她此次祭祀的嘉奖。皇帝和皇后意下如何?”
“皇贵太妃所言甚是,本宫没有异议。”我说着,瞄了一眼奕詝,只见他的眼睛从未从那女祭司的身上离开过。
“你叫什么名字?”奕詝问道。
“回皇上的话,臣妇,哈达那拉氏,贱名璹媛。”女祭司道。
“小乐子。”
“奴才在。”
“传朕旨意,哈达那拉氏,为国祚祭祀有功,特封为璹贵人,入住后宫,佑后宫平安。赐居储秀宫倚栏馆。并且璹贵人日后不必拘束于旗装,可以自由穿戴。”奕詝道。
“皇帝。”乌雅氏站起身来,“萨满太太是神圣的象征,你怎可纳入后宫?这是对先祖的不敬!”
“琳母妃,皇后,这些年,朕宠爱丽妃也好,兰妃也罢,心里却从未忘记穆穆。她既有缘分与穆穆生得几分相似,那便留在宫中吧。这是朕的心愿,也是圣旨。”
“可是。。。”乌雅氏还要辩驳些什么,但我却明白,奕詝心中认定之事,任由谁左右,也不会有任何转机。
“璹贵人,皇上将你纳入后宫,你可愿意?”我打断了乌雅氏的话,继而问她。
“臣妇卑微,一切但凭三位主子做主。”
“皇上。”我说,“您要纳璹贵人入后宫,奴才不敢违背,只不过,纳萨满太太为后妃,历代并无先例,言官们怕是又要参奏了,不如。。。”
“皇后提醒的是。不如就将她的身份过继到玉嫔家吧。”奕詝指着玉嫔,玉嫔赶忙跪了下来。
“璹贵人为玉嫔庶母的女儿,入宫伺候,并无不妥。”
“是,奴才遵旨,那便让陈光那边准备着,不日迎接璹贵人入宫了。”我说着,又转身看着璹贵人道“璹贵人,璹字,乃是玉器的名字,你如今又是以玉嫔之妹的身份入宫的,希望你能够恪守本分,尽心侍奉皇上。”
“臣妇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奕詝点了点头,走到璹贵人身边,拉着她的手,“倚栏馆装点完善之前,你且先随朕住在养心殿吧。”
看着奕詝远去的背影,我呆呆的坐在那里。
“皇帝真的是糊涂了。当年先皇后在的时候,也没见他多疼爱她。”乌雅氏说罢,又觉得说错了什么。继而看着我的神情。
“皇后啊,你可知方才哀家为何要给皇帝喷水?”
“不知。”
乌雅氏示意圆嬷嬷拿来正殿中祭祀的香饵粉末,带到我的面前,“这香里,有很轻微的迷香,用作男欢女爱。方才皇帝看着璹贵人跳祭祀之舞,加之其容貌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才险些犯下大错。”
“莫非是有人蓄意为之,要陷皇上于不义?”我说着,用手帕捂着嘴,“在列祖列宗面前行周公之礼,无疑是对祖先的不敬。此人的用心,太可怕了。”
“哀家倒是觉得,这件事是冲着你来的。你刚正不阿,六宫闻名,且今日祭祀只有皇帝和皇后可以参加,皇帝要宠幸璹贵人,你定会上前制止,皇帝在迷香的作用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皇贵太妃此意,是长春宫那位的手笔?”我说。
“咱们现在还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暂且先让圆嬷嬷去调查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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