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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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经理，请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我们这一直不说话干坐着，也不合适吧？”

樊玥没回应，她沉默不语，静静看他，两腿交叠，两手松松相握，双肘架在椅子扶手上，靠着椅背坐得很安稳，表情严肃又沉静。

高勤捱不过，感觉自己像被猎人盯上、被网套住的猎物，樊玥倒像是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胜券在握，正等他撞上陷阱、自己交代。他移开视线，想不通樊玥为什么能这么沉着，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他，这使得他渐渐坐立不安。

这难堪的静默、无声的战争，终于让高勤从一开始刻意的吊儿郎当，渐渐支撑不住，局促外化，他双脚剧烈抖动几下，忍耐不下站起，怒目而视，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樊玥终于有了动作，她不慌不忙地起身，不怒自威地往前迈一步，虽离他不近，却着实挡了他离开的路。她面上虽笑着，嘴角却带一丝鄙夷，

“我们现在该聊什么，高组长不知道吗？”

“谁知道你要聊什么？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在这绕什么弯子？没事我先走了！”

说着他作势要走，可樊玥却牢牢站定，没有半点儿让步的意思，又不能真撞过去，高勤只好收回脚。

“高组长那么聪明，又胆识过人，我想应该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吧？”

“什么敢做不敢认，我做什么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但樊玥终于转入正题，不再古怪得沉默，倒让他松一口气。

“你猥亵秦舒，发帖子造谣诽谤……”

“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啊！什么猥亵，什么诽谤，长张嘴就什么话都能说是吧！我还告你诽谤！我说你现在就在猥亵我，行吗？”

高勤说着说着，怒气似乎将他整个人膨胀，他毫不顾忌地往前大迈一步，逼近樊玥，居高临下，像是要打她，樊玥却只冷冷回看，面上表情丝毫未变，毫不躲闪地直盯住他凶狠的目光。

毕竟男女有别，高勤人高马大，一凑近气势逼人，笼罩住樊玥，竟显得她有些娇小。四下没人，高勤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樊玥，眼神里极尽侵犯，表情充斥嘲讽，嘴里却不出一声，身子不动一下。

高勤在心里嗤笑还想下套，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你说什么我都顺着说，全供出来坑自己？你当我猜不到你在录音！

樊玥没理会他意图分明的挑衅，她大大方方地从口袋掏出手机，高勤下意识也看向屏幕，上面并没有录音提示，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见樊玥打开一段昏暗的视频……

他们果然有证据！高勤一瞬间有些慌乱。都有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她们现在是什么打算？

但他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录像又能怎么样，他花了那么大功夫，怎么也会抵点用。要是樊玥她们真有办法，早就动手了，用不着和他在这继续废话。他有点庆幸，好在依依未雨绸缪，给他提前出好主意，不然他毫无准备，遇到樊玥来这一下，肯定就栽了。这样一想，他安心许多，感慨依依这个女人总算不是完全无用。

没错，在他眼里，樊玥现在就是在虚张声势。她的镇定自若，她的胸有成竹全是装的，实际上她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然用不着私下约他。高勤摆好架势，准备在樊玥质问他时怼回去，果然……

“不准备说什么？”

“说什么？这个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高勤故作姿态，漫不经心回问一句。

樊玥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深吐一口气，牙齿咬得更用力，

“视频里，你做了什么清清楚楚，你说有什么问题？”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怀疑我在强迫秦舒吧？樊经理，之前我就想找你解释，一直没机会，你其实一直都误会我了，从来都不是我主动，每次都是秦舒先找的我。这次也是，她偷偷找我，说发现还是我最好，要跟我。我还以为这是她的真心话，要不是看到帖子，我还被蒙在鼓里，我也是受害者啊！再有，说到论坛，我更要强调一下，你可别冤枉我，那个帖子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也是看帖子才知道被骗的。”

“你说是她找的你？”

樊玥抑制住怒火，手指用力指着屏幕，“如果是她找你，她会是这样表现吗？”

“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还奇怪呢！明明是她自己要求的，结果还装出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我之前也没多想，还以为她在跟我玩情调，谁知道后面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把我当坏人，冲我吼，我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直接跑了，都忘了让秦舒帮着解释一下。”

高勤说到这停顿片刻，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睁大双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他连连大呼，手指到樊玥手机，追问道

“哎！不对，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这视频是那个男人拍的吧，那么短时间，他怎么会想到拍视频的？樊经理你说，按正常人思维谁会想到这事，真遇到了制止还来不及，还想着拍视频？这两人不会在给我玩仙人跳吧？樊经理，你这视频哪来的，是不是秦舒给你的？这是铁证啊！我要告他们！”

樊玥血气上涌，高勤不仅诬陷秦舒，现在连谭萧骐都攀扯上，气得她握紧拳头，微微发抖，一时没有反驳。这自然落在高勤眼中，他面露关心，慢悠悠地说起算不上安抚的安抚，

“樊经理，我当然相信你，你肯定和这个事无关，不过我还是劝你，离这个女人远点。你看了帖子也该知道，秦舒是个多表里不一的人，你肯定也和我一样，是完全被她的外表骗了。我现在知道了，她哪是真心和我好，她每次都是在耍我，亏我还处处为她着想，替她遮遮掩掩，对她一片真心！樊经理，我真的是为你好，我劝你也别再被人利用，趟这浑水了，就把视频给我，把事情交给我处理，不要再理会他们，要是实在气不过，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监督她別再使坏心眼儿。”

高勤当然知道樊玥不会真信他的话，按他说的做，但他眼见樊玥听了他的话火气越来越大，甚至逐渐失去自控，心里别提多舒爽。樊玥还想给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真是做梦！他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她，她们拿他毫无办法，再生气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忍着！还不如就放弃挣扎，乖乖吃个哑巴亏，只当他免费送她们一课。他心里得意，面上也隐隐透露出来。

樊玥瞠目结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终于弄明白高勤费这么多周折是为了什么！他想釜底抽薪，想让自己全身而退，想把错全推出去，这些她都能理解，可就因为这样，他就要做到这种地步？这样造谣秦舒，几乎不给她留活路？之前她想了很久，以为这是他伺机报复秦舒中的一环，没想到他做这么大个局，竟然只是为了给自己造条退路。

樊玥定定神，缓和这发现给她带来的冲击，但转念一想，翻涌的心绪倒平静下来。高勤做的这些事，其实暴露了他的恐惧，既然他有所忌惮，不是一门心思的要让秦舒不好过，那情况就有利于她们，事情就好办些了……

“你觉得你这套说辞说得过去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帮自己脱罪？人证物证都在，凭几句狡辩就想没事？”

樊玥还是有所忍耐，没有直接说透，她简直搞不清高勤在想什么，一个人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你威胁我是吧？什么脱罪，你不要再胡说！合着我刚那么多都白说了！我和你解释不清，你要不愿意相信，那我们也没必要再说了！你自己不工作，不要影响别人，让开！”

樊玥站住不动，只默默把手机收起来，整理下心情，随即抬眼看着高勤，表情严峻，却又冷静，这让高勤不由停下动作，紧张她还有什么后手，他缓和下语气，换个说法，示意他也不想和樊玥弄僵，

“樊经理，这里面的事，好说歹说我也和你解释过了，你也别怪我生气，你想不管是谁，被人下套泼脏水都会生气的，我已经算很体谅人的了，看在你的面子上，都没打算追究秦舒责任。我是真好心提醒你，秦舒这个女人不能信。她诡计多端，心太毒，连录像造假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你以为你和秦舒的事，无人作证，你想怎么说都可以，可录像的第三方，却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高勤没想到他的意思都这样明显了，樊玥还在这跟他纠缠细节，只好不耐烦地解释，

“好，退一万步，就算那个男人不知情，可秦舒那样做戏，谁看到不以为我是坏人，说不定她就是算准了那个时候有人来，才故意陷害我。樊经理，我劝你，别再帮她说话，她现在名声都臭了，你老和她混一起，别人会以为你们是一伙的，甚至，一丘之貉！”

说着，高勤上身靠近樊玥，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言自喻。

“你以为发个帖子就能解决一切，或者，以为匿名就安全？我们是没有权限查实名信息，但你以为警察和法院也无能为力？你以为你藏得住吗？”

高勤心里咯噔一声，这也是他拿不准的，尽管他想了办法，不仅注意避开终端和网络监控，还隐去了ip地址，但真有警察介入，以他那两下，根本无处遁形。他深呼吸两下，尽量避免露怯，语气深沉，

“樊经理，在公司，你的业绩有目共睹，全公司没几个人不知道你。位置越高，就越该学会明哲保身，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往上接触得多了，就该知道，往上走的每一步有多艰难，那些会拖累自己名声的麻烦，就该早点踢开，免得连累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你说是吗？我提醒你，最好还是少说话，别怪我说句不客气的，你再跟着秦舒胡来，影响我的工作生活，我真的不保证，我不会向上反映。”

来威胁这一套？樊玥嗤之以鼻，她早料到了，只是她没想到，高勤能独自撑这么久才搬靠山出来，倒让她高看一眼。

“我知道你上头有人，也知道是谁，你也不必吓唬我，我樊玥要是害怕，今天不会站在这儿。只不过，我也要提醒提醒你，你觉得，如果我们真报警了，以你做的事，现在又闹得这么大，会不会第一时间在公司传开，到时候，你所有事都被捅出来，你猜，那个人是会保你勉强留在公司？还是会照你刚说的，为了自己的清白，舍了你？”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防告诉你！我高勤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么？秦舒名声已经臭到谷底，你非要捞她，做这个无用功，你就做！我看你是正义感爆棚，并不在意自己，话我说得够多了，你想清楚了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不过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刚好心和你多说两句，你真以为我怕你？”

高勤终于不跟她玩装糊涂狡辩的把戏，干脆破罐子破摔，明目张胆地露出倚仗，樊玥心里鄙夷，反而不急了，慢慢道

“所以你以为，现在是我而不是警察，站在这儿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什么？”

高勤愣一下，随即冷笑，也放缓语气，

“早说嘛，我就说樊经理是个聪明人。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冲突，何必咄咄逼人。秦舒在这里已经做不下去了，你又何必强求她留下，外面天空海阔，干嘛还固执地待在这，你要管她，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在这顺顺当当离职，也好早点继续她自己的生活，你说是不是？至于我们，都是同事，相信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呢，就得互相体谅。”

“好说，只要你主动离职，这后面的一切不消你费心。”

“你说什么！”

高勤刚还以为樊玥是认清形势，要低头了，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敢揪住他不放！

“你一定要和我作对是吗？”

樊玥摇头，“不是我要和你作对。你有没有想过，昨天我就该知道一切了，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动作。你就没想过，如果不是你今天来这么一遭，这件事也许能悄无声息地过去？你既然明白我们轻易不会找你麻烦，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事情闹这么大，把一切摆在阳光下，如今逼得我们不得不做出应对，造成这一切的，是你，不是我们。到现在了，难道你还看不清形势？如今难堪的不只是我和秦舒，你，还有你身后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高勤被问住，他好像直到这时，才突然被点醒，脑子里的那根筋才回归正位。他都做了什么？他是被依依算计了？高勤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但他来不及深思，面对樊玥，他不能露底，更不能承认。

“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们报警，你绝对逃不了。以你的做法，头一件最差不过是判刑，一切好商量，我和秦舒都不喜欢咄咄逼人，我们甚至可以让它进行得隐人耳目。可现在，你觉得一切还能平平静静过去吗？两件事加在一起，可是一辈子的污点，行业里的蝴蝶效应是怎么样的你清楚，你觉得你受得住吗？还是你觉得，还有谁能保住你呢？”

“你敢？”

“我当然不敢，我不过是一个小职员，也怕被穿小鞋。但这是昨天，今天这时候，你觉得情况还会一样吗？都闹得这么大了，你觉得，还有人敢为难我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帮了我，如今声势浩大，也算替我求了道平安符。”

路都被樊玥堵死，高勤突然觉得走投无路，他脚下发虚，故作镇定地慢慢后退，坐回位置上，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像你说的，我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希望路能顺当点，少点麻烦，少些事端，都是在外打拼的，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你想怎么样？”

“我刚已经说了，你主动离职，离职的理由你可以自己定，第二，立刻把帖子删掉，让我们以一个文明的方式结束这件事，留彼此一个体面，你说呢？”

高勤放下心来，她们不再揪住他不放就好，“可是我删帖又离职，别人不就会把两件事安在一起，那我的名声怎么办？”

“像你知道的，没有证据的事，怕什么，不是吗？”

高勤脸色不好，愤愤地移开视线。

“高组长，万事没有两全的，事情如今能这样和气解决，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你说呢？至于你担心的问题，我会考虑的，但我也只能说我会尽力。”

高勤思索片刻，言语冰冷，“如果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保证事后秦舒不会再找我麻烦？”

“这你不该担心才是，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工作，你就该明白我们不会自讨苦吃的，不是吗？相反，如果秦舒真的被逼走了，你倒要紧张一下，我还能不能帮到你。”

高勤微攥拳头，陷入沉思，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高组长，你要相信，我们也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要以后大家再无瓜葛，我向你保证，这个视频将永远封存。”

高勤明白樊玥的意思，她们这是要断了他想一劳永逸的念头，要握紧把柄，让他投鼠忌器，让他就算走了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别说给她们找麻烦，甚至还要帮她们摆平麻烦，他此时也无力再辩白，只扭头看向另一边，一脸颓丧。

樊玥不易察觉地轻轻松口气，其实刚刚，只要高勤再往前走一点，碰到她身侧，就会发现此时她的手有多冰凉。高勤看不到的那边，樊玥早已握拳，现在她缓缓放松，让汗津津的手掌能风干些。

尽管不能说得绝对，但她的谈判结果，确实深深影响着秦舒的未来，她没法不给自己压力。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不知道明天还会出什么事，樊玥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为免夜长梦多，要速战速决。可不管她经历过多少商场上的血雨腥风，她也还年轻，也会心虚，也会害怕。如今，总算磕磕绊绊达成共识，她只期盼后面的事能顺利些，可她只要一往后想，就依然觉得长途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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