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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姐妹刚走进书房,房门便应声关上。
淡淡的檀香萦绕在房间各个角落,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细碎的阳光,令房间正中,负手而站,欣长优雅的月白色背影上斑斑点点。
“王大人!”
周千秀嗓音在静谧一片中,亦如珠玉落盘,颗颗清脆,令被唤之人心神荡漾。
月白色身影缓缓转过,当他的面容完全出现在周家姐妹眼前时,她们眼中皆是掩都掩不住的震惊。
“怎么是你?”周千秀娟秀脸庞因惊愕泛起绯红。
王锦晨笑的儒雅,语调深沉道“怎么不能是我?”他睫毛微颤,似是动了情,嗫喏道“秀儿,我终是功成名就,未辜负你的期望。”
周千秀见他张开双手,向自己靠近,心头乱颤,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千寻见过监察御史大人!”周千寻俯身行礼。
王锦晨方如梦初醒,瞬间止住脚步,面前朝思暮想之人眼神中的警惕,令他的心犹被人捏在手中反复揉搓般疼痛。
王锦晨将手再次负与身后,眉梢上又爬上几许冷色,“你们是为邢望春与姑丈之事来得吧?”
周千寻瞥了周千秀一眼,见她细密纤长的睫毛将眼眸神色遮住,不知她心思如何,只得自己开口道“我们愿将此次所得的所有银两,全部上缴,望王大人念在他们是首犯,能从宽发落。”
“千寻妹妹,咱们都是自家人,说话何必这般生疏!”
王锦晨见周千秀始终沉默不语,也不拿正眼瞧自己,眼中泛起寒凉之色,幽幽道“邢望春已招供,行贿之事皆为他一人所为,姑丈并不知情。今日你们就可将他接回家去。”
“多谢锦晨哥哥!”周千寻赶忙俯身行谢礼,随后又道“那我大姐夫邢望春呢?”
周千秀身子一震,眉心微低,略带愁容的脸庞缓缓抬起,直直的盯着王锦晨。
王锦晨只觉她眼神灼灼,略一迟疑,故作无奈道“证据确凿,就算你们上缴所得赃款,他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锦晨哥哥,你能帮帮他吗?”
王锦晨听到此话,睫毛微颤,他循声望去,见是周千寻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周千秀依旧沉默不语,失望之色溢满眉眼之间。
“多希望这句话是从你的口中说出。”他目不转睛望着眼前垂首而立的女子。
周千秀缓缓抬头,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不可及的飘忽,拒人于千里的冷色,“我却希望你能永远不让我说出那句话!”
王锦晨怔住,他显然不解周千秀话中意思,想要追问,却碍于周千寻在身侧,不动声色转了话题,“你们回去清点一下,按照军服面料的市场价格,将差价退回即可。
至于邢望春,本官不会动他一分一毫,但要罚他去范县大营做苦役三个月。”
周千秀眼角微湿,轻咬下唇瓣,嗫喏道“我能见他吗?”
“你们接姑丈时可以见他一面。我来安排。”王锦晨面色平淡,可那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冷酷。
话音落下,两人都未再看对方一眼,气氛急转直下,房间中亦如一潭死水。
周千寻身在其中浑身都是不自在,本想说句缓和的话,却见二人一脸凝重,也不敢冒然开口。
“千寻妹妹,麻烦你先去屋外等候,为兄有几句话想单独对秀儿说。”王锦晨突然开口道。
“大姐姐?”周千寻向周千秀投去询问的目光,若她不愿意,自己肯定不会离开半步。
周千秀沉默片刻,淡抿唇瓣,微微颔首道“五妹妹,你先出去等我。”
“嗯。”
周千寻应下,缓缓走到房门前,又转身担忧的望向周千秀,见她淡定自若,唇畔还对自己勾起一抹笑。周千寻轻叹一声,推门出去。
暗红色雕花房门即将关上的那刻,周千寻蓦然回首,只见王锦晨眼神热烈,像是不愿再遮掩自己对周千秀情感,脱口而出,“秀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听到这句话,周千寻惊愣当场,直到耳畔响起那一声沉闷且刺耳的关门声,她才回神。
周千寻也瞧出王锦晨对周千秀旧情难忘,一瞬后悔自己将周千秀留下单独面对他。周千寻生怕王锦晨做出伤害周千秀的事情,贴着房门,若是里面发出一丁点动静,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去。
周千寻行为异常,让守门侍卫立刻识破她的心思,面色肃然,语气冷厉道“姑娘,请到廊下等候!”
“我站在这里不行吗?”周千寻瞪他道。
守门侍卫眉头微皱,面色瞬间阴沉,没有半点含糊,拽住周千寻胳膊,将她扯到游廊台阶处,“请姑娘在此等候!若再上前,必将严惩!”
周千寻后槽牙一错,气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在造次,只得守在房门最近处,不敢离开半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暗红雕花门缓缓打开,周千秀从容自若的从房中走出,周千寻赶忙迎上去。
“大姐姐,你没事吧?”周千寻细细看去,她除了面色微微发白,其他倒也无异。
周千秀唇畔抿出淡淡一抹笑,“没事,咱们快去接父亲吧!”
周家姐妹被牢房守卫引着走进县衙牢房,里面光线昏暗,阴暗潮湿,外面的明媚阳光照不进一丝一毫。腐霉随着墙缝中钻进的寒风,弥漫了整个牢房,其中还夹杂着酸臭腐朽的味道。
两边墙壁上的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光,昏暗走廊两旁是一个又一个牢笼。周千寻与周千秀只觉周身发寒,互相搀扶,目不斜视,生怕两旁牢笼中囚犯们的狰狞表情落入眼底。
牢房守卫终于停下脚步,叮铃咣当的开锁声异常惊悚,犹如从地狱中传来一般。
“周昭明,出来!”
“父亲!”
周昭明岣嵝着脊背,从低矮的牢门中踉跄走出,周家姐妹一左一右立刻将他扶住。
“父亲,你受惊了!”周千秀凝着泪道。
虽只在牢房中待了半日,但大半辈子老实本分的周昭明还是被吓的不清,他面色苍白的可怕,双唇都已干裂的毫无血色。
“我这是可以回家了?”他颤颤巍巍道。
周千寻,“可以了,您不用在待在这鬼地方。”
周昭明脸上看不出喜色,只是恍若隔世般点点头,似又想起什么,慌忙道“那······望春呢?”
周千秀沉默不语,对周千寻道“你先与父亲出去,我去见望春。”
“那你小心!”
周千秀点头应下,对牢房看守道“麻烦带我去见邢望春!”
牢房守卫又领着周千秀向昏暗走廊的深处走去,在最里端的一处牢笼前停下,道“一炷香的时间,必须出来!”说完,转身离去
“多谢!”周千秀朝他背影微微福身。
牢狱中光线昏暗,只有石头砌成的墙壁十几尺高处有一方寸小窗,几缕阳光从那里勉强射入牢房。在窗下,一堆杂乱的稻草上有一个人面向墙壁而卧。
那个宽厚脊背,周千秀再熟悉不过,她唇畔微启,柔声唤道“望春!”
那人不知为何,没有半点反应,周千秀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声音都带着颤抖,“望······春,望春!”
邢望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边雾气笼罩,弥漫着令人作呕腐朽味道。一轮血红的圆月赫然挂在半空,将天地间映照的猩红可怖。
血红迷雾中荒芜一片,邢望春毫无章法的到处乱撞,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片迷雾。
就待他绝望之际,突听传来周千秀的轻柔呼唤,只觉身体被猛然一抽,他倏然睁眼。
原来只是一场梦!
邢望春挪动下身体,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咬牙。
直到被抓那刻,瞧见面前王锦晨唇边一抹冷笑,邢望春才知道他便是那位监察御史。
其实这么多天里,邢望春有很多机会洞悉王锦晨的身份,可他偏偏一无所知。一瞬间邢望春想明白,是王锦晨刻意隐瞒,不想让自己知道,也隐约觉察他的目的是什么。
邢望春被押在王锦晨脚下的那刻,恼羞成怒,几次反抗不成,他便大声咒骂,换来的便是一段毒打。
“望春!”
当邢望春还沉浸在愤恨中时,耳畔竟有响起周千秀柔声呼唤,他不可置信的缓缓转过身子,牢笼的木头栅栏外,似乎有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纤细身影。
邢望春不觉得王锦晨会轻易放人进来看他,特别是周千秀。他揉揉眼,甩甩头,再看向那个身影,却发现她不是幻觉,没有消失,而是依然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失神空洞的眼眸重新泛起光彩,喜悦瞬间将惶恐与愤怒冲淡,邢望春艰难且坚决的将残破身体撑起,尽量装出一切无恙的状态,满脸笑容的向周千秀走去。
随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周千秀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渐渐清晰,一个念头出现在邢望春脑中,王锦晨怎会放她来见自己?
瞬间,坚定迫切的步伐变得迟疑,直到停下。满面笑容僵在脸上,直到渐渐消失。
“你怎么会来?”邢望春眼神古怪的望着周千秀。
她依旧沉浸在邢望春安然无恙的喜悦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脱口而出,“是锦晨哥哥让我来见你的!”
“啧啧!”邢望春嗤笑两声,讽刺道“锦晨哥哥,叫得还是这么亲热!
周千秀微怔,不知他为何会冷嘲热讽,只道他是不喜自己与王锦晨亲近,淡淡一笑,道“王锦晨已放了父亲,并只罚你到范县大营做苦役三个月。三个月时间不长,很快······”
“你去求他了?”邢望春瞪着她,一字一顿道。
周千秀愣住,以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多是满满柔情与爱慕,可此时这个眼神却都是质疑······还有一丝唾弃。
“是,我去见了他!”周千秀垂下细密睫毛,遮住自己眼眸中的哀伤。
邢望春心中隐藏多年妒火一触即发,他双手猛然从木栅栏缝隙中伸出,抓住周千秀削瘦的肩头,力度极大的摇晃着,咬牙切齿道“他提了什么要求,他让你做了什么!”
周千秀清澈的双眸瞬间睁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前氤氲一片,唇瓣间浮现一抹凄美的笑,“你······以为我做了什么?就算做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曾经深爱之人痛彻心扉般的委屈质问,令邢望春怔住,他双手徒然放开那具纤瘦的身体,像耗尽所有气力般垂在身子两则。
没了束缚的周千秀向后退了一步,皓腕抬起,纤指抚上面颊,快速抹去两行清泪,冷冷道“你以为谁都像你邢望春吗?”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刺入邢望春的皮肉、骨髓,甚至于灵魂深处,只因它道出,这辈子他唯一对不起周千秀的地方。邢望春本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去让她释然与忘记。可如今,重提旧事,再揭她伤痛的人竟还是自己。
“千秀,我······”邢望春憬然有悟,慌乱中要去解释,却扯痛脊背上的伤口,他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子痛苦呻吟,“啊!”
邢望春脊背上如沟壑般错综交叉在一起的鞭痕,血迹斑斑,周千秀望见心头乱颤,顾不上许多,慌忙蹲下去查看他伤口。
“怎么样,伤得重吗?”
邢望春呲着牙,一把抓住她手,一笑道“没事,我最是皮糙肉厚!”
瞧他瞬间又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好似随心所欲般将自己玩弄,周千秀心生愤恨,一把甩开他手起身。她本想转身离开,又怜他身受重伤,冷然道“无论何时,我与王锦晨都是清清白白!”
说完,周千秀毅然决然的离开,邢望春望着她背影渐渐融近走廊尽头的晦暗中,心情久久不得平复。
今日是邢望春被押往范县大营服苦役的日子,身陷囹圄的这段日子,他早已看清世间冷暖,并不奢望昔日同僚会来送自己,但却依旧站在驿站官道旁,朝县城方向翘首以盼。
他此时最想见的只有一人。
远处,一辆马车将地上尘土扬到半空中,腾云驾雾般在林间官道上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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