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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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父亲忿忿地在指责奈特不干人事，指责安东尼做事没有交代是不是眼里没有他这个父亲了，指责提比略肆意妄为，会有今天的下场全是他活该。

老安东尼一直都是这样，他的暴戾与自私甚至远胜于奈特，幸运的是，他已经是一个暮年人了，一个老人的威胁远远少于奈特这样手握大权的年轻人。

安东尼只是静静听着父亲发火，却一声不吭。

果然，父亲只是嘴上厉害而已，当他骂得多了，将心里的戾气都发泄完了，那股子破坏一切的冲动就渐渐散了，回房休息去了。

而奈特不一样，年轻人还未在这世上受过太多的委屈和无能为力，稍有不悦便要卯足了劲同这个世界做对，拥有相当恐怖的破坏力。

安东尼忘记了一点，这个世上年轻又具有相当恐怖破坏力的人不只奈特一个。

鲜血几乎要将整个地面都染红，截掉的断肢被十分随意地扔在一边，好似象征着他与过去割裂的决心。

当安东尼推开弟弟的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惊人的画面。

安东尼的脑袋嗡地一声，似乎就要在那刻炸裂了，他冲上前去，撕开衣角，开始为提比略包扎“你疯了！好好的腿，你砍他做什么？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还有机会复原的！你这样乱来稍有不慎会死的你知道吗？！”

提比略砍掉了他已经没有感觉的腿。

安东尼这方慌慌张张地在为他包扎，可是提比略却是不为所动，眼神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提比略的嘴唇已经因为失血变得发白，他说“好不了了，我不要再抱着虚假的希望过活了，也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是没好便都是源于我的虚弱与无能，我要记住这份痛苦和屈辱，我要告诉你们，我能有今天，都是拜那个国王所赐。”

安东尼抬头看弟弟，看到了提比略眼睛里的冷漠，他突然发现，他已经读不懂他弟弟了。

提比略的蓝眼睛在此刻几乎深沉得发黑，就像深海，不可窥视，他对安东尼说“没有力量，没有权势，就会任人宰割，你等着吧哥，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所有人都没办法欺负我们。”

安东尼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实在太过疲惫了。

从前在战场上，几天几夜不能合眼的时候，都远没有这段时间让他觉得疲惫。

这些日子，就好像日日夜夜心都放在火上烤，只分是大火焚身，还是小火慢煎。

提比略又在发脾气了，这阵子他受了委屈，一意孤行下又砍掉了自己的腿，伤口迟迟不见好，大病了一阵子，病好之后就变得更加暴戾了，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这也正应了父亲想要他表现的疯傻形象，可是大怒伤身，提比略的身体本来就已经不好了，再这样搞下去，安东尼担心他真气出个好歹来。

“什么贺礼？谁要那个畜生送的东西？！都给我拿下去扔了！”远远的，就听到了提比略的吵闹声，安东尼赶紧跟了上去。

提比略面前的地上有一堆摔坏的东西，侍者战战兢兢凑了上来，解释道“将军，今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国王一大早就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被提比略大人见到了，全给摔烂了，对了，还有送您的东西，陛下说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说着，侍者就摆了摆头，示意身后的侍者将东西送给安东尼的东西拿出来。

提比略一听，又立马叫道“你听不见吗？我们不缺他那点东西，脏了我们的手！都给他扔出去！”

“好了，提比略，这毕竟是国王送的东西，你不能这么不识大体。”

“我不识大体，你是又要来怪我了是吗？”

“我……”安东尼觉得自己最近真是百口莫辩，似乎总是在吵架，而且每一次，不管跟谁吵架，最后都是将矛盾越发激化。

安东尼头疼得厉害，偏偏提比略还是不让他安心，推着轮椅冲向那些东西，一把掀翻在地。

刺啦，里头的陶器应声而碎。

提比略看着地上的碎片，发出冷笑“什么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这么帮他，看来这国王对你也不怎么样嘛。”

安东尼皱眉，看着地上的碎片，隐约看出来是一个罐子的轮廓，像是想起了什么，与记忆里的某样东西重合，却又记得不甚清晰。

于是，只好又说了几句好话，将提比略哄了回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奈特又断断续续地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都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大部分也都被提比略摔掉了，只有那么几样东西真正到了安东尼手上，因为不甚贵重，也大都被安东尼搁置在一边了。

一开始，安东尼还不甚明白奈特的意思，都已经分开了，说好要断交了，还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是想暗示他些什么吗？只是可惜，他们之间现在的隔阂太深，不是靠这样一些摸不着头脑的小恩小惠就能缓解的。

真要想和好，奈特最需要的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与改过，靠这些小手段毫无裨益。

相反，他看到了只会一次次的提醒奈特这个人的存在，现在，一旦想到奈特，安东尼能够联想到的就只有他一桩桩的罪恶。

送得多了，安东尼就有些烦了。

那一日，奈特又送了几样东西过来，安东尼觉得，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要跟奈特讲清楚，他只要他悔改，不要他送的这些身外之物。

于是气匆匆往王宫赶。

他现在进王宫已经可以算是如入无人之境，还没走近，就听到奈特在跟人商量什么。

“这个，这个，都给安东尼送去。”竟然又在算计给自己送什么了，奈特到底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侍者说“可是陛下，您前阵子送的东西都被将军的弟弟砸了，再送过去恐怕也到不了将军手中，再说了，将军对您送的东西一直都看得很轻，您也何必废这些心思呢？”

安东尼在角落里偷听得连连点头。

奈特摇摇头，说“这些东西不是送给他的。”

“那您是？”

“只是归还。”

安东尼在角落里也听得不甚明白，那侍者更是一头雾水“小的不明白。”

奈特这次竟然出奇的有耐心，他的手轻抚上那些物件，眼神哀伤，解释说“他曾送我漂亮的花，我就还给他花的种子，还曾送我美味的珍惜食物，我就将种出那些食物的一片土地都还给他，总之，我不要再欠他任何东西了。”

安东尼闻言大惊，他一直在想，奈特一直送他这些东西，是想要与他和好，原来，都是他妄想了，奈特的真心是想要将安东尼曾经一点一点润进他心里去的感情再一点一点的捣腾出来，他他正在剥离身上所有有关于安东尼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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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奈特说着说着，眼角也开始湿润了，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说“我不要他独一无二的爱了，他给过的爱，我都一一还给他。”

他终于决定，不再爱你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直到此时此刻，安东尼才如此彻底得感觉到奈特正一点点地从自己的世界里离开。

可是，两人之间曾经产生过那样亲密的联系，灵与肉都长在了一起，一旦剥离，便是伤筋动骨。

突然间，安东尼眼前的奈特好似模糊了，他朝安东尼做了一个鬼脸，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凭安东尼怎样去抓，都抓不住。

安东尼环抱住自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原来那个人早已经如此润物细无声地融入了你的生命里，他要离开的时候，就好像你的灵魂都要被人挖走了大半，只动一点儿地方都是鲜血淋漓地疼。

我原来，这么爱你。

他们两个本就是不该结合的存在。

两人灵魂里的诉求完全不同，安东尼个性平和，他的世界更加温和，而奈特不一样，他的世界永远都在动荡不安，他的灵魂不允许他安于一隅，永远都在不安地躁动，他没有办法温和地对待任何人，感情来了也抓不住，所有人都会被他身上的刺逼走。

安东尼不禁在想，奈特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现在他还年轻，所以可以如此孤傲，满身是刺，也有张扬的资本。

可是，他要是老了呢。

当他老了，人们不会再有对年轻人那样的包容心，一旦犯错，人们就会对他喊打喊杀，巴不得他赶紧倒台，给年轻人让位，如果，他没了权势，那更惨，因为年轻时候的过错，会让他年老之后身边空无一人，人们也不会再愿意捧着一个脾气糟糕的糟老头子。

你现在就抛弃了他，只会让他越发孤傲，只会让他一身的刺越来越扎人。

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他不是不知悔改的，只是现在还年轻，对着这个世界还有过多的愤慨，不懂对世界放下戒心才能得到别人真心的爱。

可你懂啊，你得教他啊，不能坐视他再这样步步错下去，直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又能够看得下去吗？难受的不还是你？

一刻间，安东尼像是完全想通了似的，走上前去，自背后抱住了奈特。

奈特浑身一震，却没有过多的震惊，像是早就知道了安东尼就在那里，而他那些话，本就是说给安东尼听的。

安东尼说“对不起。”

奈特一惊，开口，声音颤抖，他说“你有什么错的呢？道个什么谦啊？”

安东尼将脑袋埋在奈特的颈窝，他说“很多事，对不起，没有再对你多一分耐心，没有再对你再多一份信任，没有再对你多一分爱，小里昂的事，是我错在先，不该偷偷将他养了下来，不该不告诉你他的存在，还被提比略钻了空子，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本来，我只要任何一样做对了，你都不至于非要亲手杀死你最后一个亲人，至少，你也可以设法在那孩子不危及你地位的前提下保护好那孩子的，对不起，都是我一连串的错误，害了你跟那孩子，我没有办法让你原谅，也没脸求那孩子原谅，我就只是觉得，我该说一声道歉，对你，对那孩子。”

在安东尼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感觉到怀里的奈特的身形开始颤抖起来，到最后，已经是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奈特猛然转身，回抱住了安东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非想要杀他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他要是真的是凯撒的孩子，将来我要是到了冥府，凯撒会不会很恨我？怎么办？我不想被凯撒讨厌的，我那么喜欢他。”

没有办法说出凯撒会原谅你的这样的话，甚至连安东尼自己都无法说出原谅的话，他只能抱住奈特说“我不知道，也许凯撒乐天知命，觉得都是那孩子的命运，无法改变，也许，他会恨你很久，但我知道，你现在是凯撒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他就算再恨你，也会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完成所有他没有完成的事业。”

“可我做不到，”奈特擦擦眼泪，“我一直，一直都在做辜负凯撒希望的事，与他的一切都背道而驰。我不像他那么无私，那么勇敢，可以原谅那么多的人，我不行，我太恨了，无法跟那些人和解，百姓只能用来驾驭，不能对他们有求必应，他们不适合过好日子，只有让他们保持痛苦，才能抑制他们的破坏力。”

“你不能这么想，总有清醒的人，你不能让他们一道陪葬。”

“清醒的人没有足够保护自己想要的世界的力量，还不如就此糊涂地过。”

“……”安东尼顿住了，半晌才说，“我跟你，永远都没办法和解。”

“我知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是我硬拉着你来我这边的，现在，现在……”奈特的眼泪一直流，鼻涕也要流下来，好不狼狈，他痛苦地哽咽着说，“现在，你可以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我保证，会给你三次肆意妄为的机会，这是作为你陪我在地狱里呆的这些年的补偿。”

安东尼惨淡笑了“那么，三次之后呢，我逆你的意三次之后，你会杀了我吗？”

奈特痛苦地摇头“以前也许会，现在不会了。”

安东尼稍稍感到有些震惊。

奈特说“我会把你流放，让你再不能回到我面前碍我的眼，再见不到你，我就可以一直假装你过得很好。”

“我要是不肯走呢？”

“那我就将你的家人也一起流放，为了他们，你总会走的。”

安东尼叹了口气“你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分开了。”

奈特沉默了，但安东尼知道他的答案。

安东尼也终于放弃挣扎“算了算了，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有过那么多次的争吵，也该明白了，再强行拉扯，也只是让彼此痛苦而已。”

奈特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安东尼问“离开之前，我可以最后亲你一次吗？”

奈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前，凑过去亲吻安东尼。

安东尼的唇落到奈特唇上，便开始疯狂地吮吸，似要将眼前的奈特吞到肚子里来一样，奈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仍旧是涨红着脸，用力紧抱着安东尼，同他痛苦地缠绵。

分开后，安东尼说“这些东西你都不要送给我了，我送出去的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爱没有了，那些东西也就没有了他送出去时的本意，只是一些不金贵的死物而已，你若非要送，不如扔掉了事。”

奈特的神态也渐渐软了下来，说“你若不要，那便算了。”

安东尼笑了笑，擦掉奈特脸上的泪水，他说“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为感情掉眼泪了。”

奈特先是一怔，接着，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安东尼最后在奈特额头亲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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