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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破庙下的密室。

王小二替师父换了药,穿上早就在密室里好的衣服,当然,里面暗袋,暗器,毒药什么的肯定少不了,虽然对外面那些人作用不大,但还是备着好。

张三则在出发前,在那两口大箱的夹层里鼓捣了一会,让王小二一阵奇怪。

很快,两师徒准备好就出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觉得,似乎又一段为人所制的日子要开始了。

而且又是天若城。

·····

·····

只是近黄昏。

夕阳真的很好,不冷的风,不热的太阳,秋叶落于窗头的瓷碗上,在棕色的药汤上,荡起一圈涟漪。

这药是某个卖壮阳药的医师开的,据百子罗请来的名医说,药方不算高明,但用药非常狠,给弥留之际的人续命,当有奇效,换了是他,还未必敢开这么重的药。

因为这院子原先都是些有家世的考生或读书人住的,其内陈设精致,床边有书桌,也有棋盘,墙上还挂着琴,文人器具一应俱全。

刚刚进门的少年看向窗台,这才发现原来中午的药老师根本没喝,一时间便将此刻院子外,站了好些个黑道宗师的事情抛到脑后。

百子罗有些生气的走到床边书桌。

“老师,你这样·····”

“你在担心我死掉吗?”

“老师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不会的,我死不了,我知道,在他来之前,我死不了。”

凌君目光灼灼,似乎格外的坚定。

他在等答案,找了二十年的答案。

百子罗心下无奈,可想起城里那位名医后说的话,悲从中来——但是,药再怎么能续命,也有尽头。

百子罗只好转移话题说:“老师看,窗外的叶子都黄了,都说秋景不如春,但子罗觉得,秋才是四季最美,老师便多看看吧,何必一直执着于那些事情。”

这些年来,凌君但凡得了空闲,他就会思索白世玄案的种种,这个习惯,百子罗是知道的。

所以。

“子罗你以为我刚刚又在想案子了吗?”

“难道不是吗?”

凌君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那天昏迷之后,再醒来,我就隐隐知道那天要来的,连我自己都以为,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像一个疯子一样,用最后的时间去思考我想要的真相。”

可事实上我并没有。

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把答案告诉我的,所以很安心。

也或许是·····

“子罗你说人快死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这样,喜欢忆从前?”

百子罗沉默了一阵。

然后他摇了摇头,眸光略带哀伤。

“怎么了吗?子罗。”

百子罗道:“我身边很多人,他们大概二十岁,运气好的二十五岁,运气不好的十岁,十五岁···就死了。”

血肉飞速腐烂,只剩皮骨。

凌君沉默一阵,说:“抱歉。”

百子罗摇摇头,在老师面前露出一个笑容:“老师对弟子说什么抱歉啊,没必要的。”

“是吗?我以前就对柳风那个孩子说过抱歉。”

柳风,现任巡天门首座,凌君首徒,最为世人所所道的,除了他和凌君一样,断案从无错判以外,就是他的性格。

偏执到了执着,执着到了执迷。

曾经一度有人在暗地里说过,这两个师徒简直就是两个偏执狂!

百澄明甚至也一度为柳风没严查武七学而感到极为怪异。

因为百澄明清楚,那个和凌君一样的偏执怪,既然盯上了武七学,又怎么可能不死死咬住他,直到水落石出?

诚然,柳风和凌君,在许多人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

百子罗说:“老师还是不要说这些了,既然不想案子,那最好了,不如就和我说说您过往的那些名案吧,那都是您辉煌的成就啊。”

“嘿嘿···成就?是啊,成就。”

凌君却嗤笑了一声,继续道:“子罗你问我刚刚在想什么,其实我是在想一件事情,我和柳风之间的事情。”

柳风和凌君?

百子罗暗念,其实说起来,当代巡天门首座柳风确实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他的事迹,在百晓堂的卷宗中,全部都是成为凌君弟子之后才开始有所记录的。

也就是说,在成为凌君的徒弟之前,柳风的过往一片空白,至少百晓堂确实什么都没查到。

凌君继续说着:“不,应该说从我醒了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一直在想,想我当年为什么要收小风入我门下,虽然那孩子和我像的出奇,可我总觉得我和那孩子之间有些·····似是而非。”

“老师这话说的的怪。”百子罗这么说着。

似是而非的师徒?

自己不知道,或者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收徒弟?

这还不怪嘛?

凌君却意味不明的笑着:“一切其实还要从那个案子说起,那是世人眼里,我这辈子办的最‘出名’的那个案子。”

那是一场翻案。

不算是凌君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案子,但相当大,窃国!虽然金额不到诛杀九族,但也到株连的地步,全家上下,十数条人命,而且可能也是凌君一生中,是为人所道的一件案子。

当时他主动向巡天门的首座提起了翻案,事后证明,那桩旧案,经办的那位名捕确实出了错,有严重的失察之罪。

那位名捕,号‘铁笔判官’。

原因是他是巡天门历史上,少有的既担任捕头,又担任判官要职的名捕。

这是铁笔判官一生名望的由来,但也这让他的罪更大了,失察,误判,归于一身。

结果所有人都知道,铁笔判官被自己的徒弟翻了旧案。

凌君亲手将自己的师父送进了牢里,十年牢狱,但可悲的是,那时铁笔判官已经五十五岁了,年迈体弱,十年刑期,他大概在六年后就病死在牢狱中。

但毕竟他确实犯了错。

如若不是当时的巡天门首座念及铁笔判官多年清廉,勤勤恳恳,又立过许多功勋,且主观上并不是有意误判,酌情之下,才有了这样的判决,否则那十几条人命,再加上错判对巡天门声望的严重影响,多半就不是十年刑期,而是斩首了。

“那时候,我还年轻,你知道吗子罗,其实那个案子,我想过放弃的,我不想公开。”

“我知道师父不是故意的,又劳苦功高,真的翻了案,师父也决计没有性命之忧,可我不想。”

“我不想师父身败名裂,几十年苦劳,几十年的名捕名望,就这样没了?”

作为弟子,我做不到。

“那老师你最后为什····”百子罗话音一停。

作为凌君最后的弟子,也是最看好的学生之二,百子罗和许多名捕一样,对未知的事件,案子,他下意识的好奇,但百子罗又旋即止住。

因为不想老师沉溺那些过往。

然而凌君自己已经说起来了。

“直到那个夜晚,我去了明书家,我没说案子,但我知道,他能看出我的犹豫,会给我建议,他劝我···从心。”

当时的那个顾忌恩师的青年,还不是后来的无情神捕。

他一边渴望着翻案,还那一家冤魂清白。

他一边又渴望不翻案,保留师父的‘清白’。

那个时候的凌君还是阳光,热血,他断案很理性,可理性中又不乏人性,感性·····

明书的所说的从心,凌君却不知到底该从哪一边。

“等我从明府回来时,我看见那个少年·····跪在了我的面前。”

举目,满是追忆,老人悠悠说来:

“当时我的心底害怕极了,莫名的害怕。我和那少年说,当年的真正的盗贼我已经替他找抓了,生杀由他,但他说还不够,还有一个人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那夜我和他说了很多,我和他说,我的师父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我的师父只是犯了一个错,也许他这一辈子,就犯过这么一个错,我师父真的不是有意的,他曾经为很多人主持过公道,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那夜说的太多,多到凌君自己都记不得了。

但凌君记得那个少年的回答。

清晰的记得。

少年说:“我的世界棱角分明,非黑既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这是凌君自己说过的话。

少年用来回击了凌君,说了那般许多的凌君,就连半个字也再回答不出来了。

少年继续着,咬牙切齿着:“我不知道,他给多少人主持过公道,我只知道,我全家一十三条人命,再加那个替我去死的小孩,因为他的一个错,全都死了,那是午门!那是斩首啊!”

“窃国者有罪,该凌迟处死,可他就没罪吗?!”

无心之罪,就不用罚了吗?

“当初巡天门大堂之上,我记得,我亲眼看着!我爹苦苦诉冤,只换来他一句证据确凿!我娘凄厉哀嚎,只换来他铁笔挥红!这份公道,谁来还给我们!!”

少年怒目狂吼,盯着青年凌君的眸子,无比认真,却又带癫狂的说:

“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公道,可这份公道若是迟到,便是错!”

“若是倾斜,便是过。”

“若是犯错,那就是恶!”

“这个世界,非黑既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他犯了错,就该受到该有的罪责。

真正的窃国贼要付出代价,他也要付出代价。

这才是我要的公道!

“你太极端了,年轻人。”

“你又很老吗凌君?还是说···你不极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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