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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栖迟院

待惜春与甄溪两个绘制完银元图案,贾珩招呼着两人用着晚饭。

三人围着一张圆形餐桌环坐,高几上烛台点燃的蜡烛,橘黄烛火如水扑打在几人的身上。

甄兰坐在贾珩的左侧,又是端茶、又是布菜,在这一刻倒有几许后世女主人的既视感。

贾珩坐在惜春身侧,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在小萝莉的碗中,转眸看向惜春说道:“惜春还在长个头,多吃一些吧,惜春妹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惜春也长高了许多,说来年岁也有十二三岁了。

惜春粉腻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之上见着欣喜之色,柔声问道:“珩哥哥,最近在府中忙着什么?”

贾珩道:“自回京以后,这些时日忙着大婚和朝廷的事儿,妹妹现在住在藕香榭还好吧。”

如果按照以往惜春的性格,可能对他不能相陪有些幽怨,但现在小丫头倒是平静了许多,看来是能体谅人了。

惜春柔声道:“我挺好的。”

珩哥哥原本就忙着,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有去过她那藕香榭了。

贾珩道:“惜春妹妹,等过几天,咱们乘船南下,一同去江南走走。”

惜春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着饭菜,过了一会儿等众人吃好,道:“珩哥哥,我先回去了。”

贾珩放下茶盅,温声说道:“那我送送惜春妹妹。”

其实有些明白小姑娘的心思,想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每个人都要单独相处,自然占用不少功夫,冲淡了他的经国大计。

惜春芳心一喜,轻轻应了一声。

这会儿,雨水停了一些,夏日的晚风裹挟着凉飕飕的雨丝扑打在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凉爽之意,大观园一座座暖阁建筑中的点点烛火亮起,在阴云密布的大观园中颇见温馨。

贾珩凝眸看向惜春,温声道:“妹妹一个人住在藕香榭,平常孤独不孤独。”

“平常岫烟姐姐和迎春姐姐都会过来。”惜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妹妹平常都是在藕香榭待着?”

惜春道:“嗯,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的。”

正说着,忽觉手下一软,又觉那温厚的手掌握将过来,轻声道:“惜春妹妹,你云姐姐和琴姐姐平常活泼一些,妹妹也多去随他们玩玩。”

惜春轻轻应了一声,脸颊有些羞喜。

贾珩道:“这下雨时候,路有些滑,妹妹脚下小心一些。”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藕香榭。

既为水榭,自是盖在荷塘之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

这等幽凉之所在,也就夏天可以居住。

贾珩轻声说道:“妹妹在这儿可住的惯,觉得潮湿不潮湿?”

惜春道:“还好。”

贾珩说着,看向随行的丫鬟入画,笑问道:“入画,平常惜春妹妹在这儿还好吧,一应饮食起居可还好?”

“等冷一些,再搬回暖香坞就是了。”贾珩叮嘱道。

入画点头应是。

贾珩与惜春说着,进入了藕香榭的暖阁之中,两人落座下来。

在回廊上的灯笼映照下,惜春扬起秀丽脸蛋儿,好奇问道:“珩哥哥,那银元多久能够铸就出来?”

贾珩道:“磨具制的很快,也就这几天罢,等出了新银元了,我先让妹妹看。”

惜春“嗯”了一声,抬起白腻如雪的脸蛋儿,看向那少年,贝齿抿了抿粉唇,说道:“我听园子里说,珩哥哥与宝姐姐……定下了亲事?”

贾珩笑了笑,说道:“这都有二年了吧,前不久才定下来,也是你宝姐姐大了,该定着终身了,所以姨妈上次当着老太太的面说了这事,你之前不知道?”

惜春摇了摇头,柔声道:“宝姐姐的事儿,我还是从姨妈说的时候知晓的。”

贾珩道:“之前也是担心着影响到你宝姐姐,所以就没有说出去。”

“那林姐姐呢。”惜春忽而问道。

贾珩面上现出回忆之色,说道:“林妹妹是江南的时候,那时相濡以沫,也是去年了吧。”

惜春攥紧了手帕,柳眉之下,明眸秋波盈盈,说道:“那妙玉姐姐呢?”

贾珩:“……”

定了定神,凑到近前,看向那眉眼稚丽的豆蔻少女,说道:“惜春妹妹好端端的问起这个做什么?”

惜春微微垂下螓首,不知为何,脸颊两侧爬起了一层淡不可察的羞红,在灯火映照下倒也看不大清,抿了抿粉唇,柔声道:“没什么。”

现在她隐隐听下人说,园子里的年轻姑娘都是他的禁脔,将来不是要嫁给他,也是要与他有着关联的。

或许她也是?

其实这种声音是在邢夫人将邢岫烟与贾珩定下的事儿传了出去之后,一些碎嘴婆子的议论。

因为钗黛、兰溪、邢岫烟几乎全部落在贾珩手里,一些心思阴暗的就难免编排着迎春、探春、惜春这三春,也与贾珩……

正如原著之中的惜春对着尤氏说道:“别带坏了我去,我只落得我一个人清白也是。”

贾珩看向不知为何娇羞之态的少女,说道:“惜春妹妹也大了。”

心头有些明悟了一些缘故,惜春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人,许是听到了一些什么传闻?

如原著的宁国府?只门口一对儿石狮子是干净的?

惜春闻言,秀眉之下的清眸凝起,定定看向那少年,水润眸子中见着迷茫之色,说道:“珩哥哥,怎么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惜春妹妹如是觉得住在园子中,对你闺阁少女名声有碍的话,可回宁国府住,或者回荣国府住也是可以的。”

惜春闻言,娇躯剧颤,凝眸看向那少年,声音颤抖说道:“珩哥哥…要赶我走?”

贾珩道:“妹妹是洁自身好的,如是觉得大观园中待着不自在的话,回西府老太太那边儿也是可以的。”

惜春闻言,只觉鼻头一酸,哽咽说道:“我什么时候说待的不自在了。”

她刚才说了吗?她只是问问他与几位姐姐……

少女想着,只觉一股委屈和绝望袭遍身心,眼泪夺眶而出。

贾珩诧异说道:“惜春妹妹,这怎么还哭上了?”

惜春扭过去一张脸蛋儿,弯弯眼睫颤抖,泪珠滚滚而落,沿着粉腻脸蛋儿流淌,一直到光洁细腻的下巴。

原就是小小的少女,此刻泪眼涟涟,楚楚动人,恍若一株娇弱的蔷薇花。

贾珩一时有些无语。

这是惜春,还是黛玉?

不过也是头一次见着惜春落泪,傲娇小萝莉此刻无声哭泣,只有鼻子的不停抽动声,似乎为他方才的一句话伤心不已。

贾珩凑到近前,拉过少女的纤纤素手,说道:“妹妹,好了,别哭了。”

惜春象征性挣了下,没有挣脱掉,也不再多动,只是扭过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儿,无声抽泣。

贾珩轻轻扶过少女的削肩,宽慰说道:“好了,惜春妹妹别哭了,是我刚才一时失言,不是要撵你走的。”

说来,这还是他给惜春第一次说这话。

贾珩说道:“我知妹妹是个爱惜名声的,想来是听了庭院中的一些闲言碎语,想着离了东府,我也是想着妹妹年岁也不小了,再过二年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如是觉得府中不自在,去老太太院落里也没什么的。”

“我不许人,不许人。”少女忽而哽咽着,急声说道。

贾珩:“……”

贾珩道:“可终归是要许人的。”

惜春扬起泪光涟涟的脸蛋儿,低声道:“我已打算去水月庵做了姑子去。”

贾珩:“……”

贾珩怔了下,说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又闹出家了?”

合着他以往的暖心种种都没有焐热这颗冰冷的心?

“反正也没有人要我了,要撵我走,还不如出家当了姑子去,一了百了。”惜春玉颜哀戚,贝齿咬着粉唇,垂下螓首来,断断续续道。

她从生下来就没有人管着,原本以为有了他……现在也没人管着了。

贾珩见着似作赌气之言的少女,默然片刻,伸出手搂过那娇小的削肩在怀里,心头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谁说不要你了,你就是在园子里住一辈子,也没人撵你的。”

难道是惜春逐渐到了青春期,开始叛逆了起来?或者是从小缺爱,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惜春被少年搂在怀里,娇躯剧颤了下,僵硬片刻旋即柔软了下,一时忘了流眼泪,不知为何芳心砰砰跳个不停,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缓缓浮起两朵红晕,因为脸蛋儿就不大,明媚动人。

贾珩道:“不想许人就不许人,等惜春妹妹再过几年也不急的,那时候想要许人了,我再给妹妹说门好亲事。”

惜春颤声道:“二姐姐、三姐姐她们都没有,我也不许人。”

“那看四妹妹以后的想法吧。”贾珩轻声安慰着,旋即,扶着少女的肩头,捧过少女的脸蛋儿,轻轻揩拭着泪珠,温声道:“这怎么还哭的泪眼汪汪的。”

惜春被那少年注视的芳心大羞,下意识微微垂上眼睫,抿了抿粉唇。

贾珩只是拿过手帕,轻轻擦拭了眼泪,看向脸蛋儿娇小酡红的少女,说道:“好了,不许哭了,以后就在园子里住着,咱们还要去江南四处玩呢,府中谁人不知道,这么多妹妹中,我最疼四妹妹了。”

“嗯。”惜春眸光低垂,轻轻应了一声。

另一边儿,入画与彩屏早已躲在了屏风后,看向那搂着自家姑娘关心着的少年,心头有些羞喜交加。

贾珩搂过惜春,道:“惜春妹妹,以后不用胡思乱想的。”

惜春将螓首依偎在少年的怀里,只觉一股难以言说的安宁涌上心头,脸颊不知为何有些羞红,柔声道:“珩哥哥,府中最近是有一些闲言碎语,编排着府里的姑娘的。”

贾珩道:“嗯,我猜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等回头让你凤嫂子整治整治,你也别那么敏感了。”

惜春轻轻“嗯”了一声,紧紧攥着被少年握着的手。

贾珩宽慰了一会儿,说道:“天色不早了,惜春妹妹,我得回去了。”

“嗯。”惜春轻轻松开贾珩的手,眸中依依不舍,说道:“珩大哥慢走。”

哄了惜春歇息,贾珩也没有多留,返回大观园的栖迟院。

一夜再无话。

……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经过贾珩数十天持续不间断的休整,终于到了启程之时。

这一天,风和日丽,渺渺天穹之上万里无云,经雨之后的河岸杨柳,郁郁青青,翠玉含烟。

盛夏晨风吹动着河岸两侧锦衣府卫以及五城兵马司兵丁擎起的一面面黑红色缎面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贾珩将诸事收拾停当,董迁以及锦衣府准备好了相关的舟船,停泊在京城渡口。

此刻,京城渡口,楼船在锦衣府卫的护送下停泊在河面上,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船只,多达二十余艘,船只上还列装了一些红衣大炮。

因为贾珩此行是为了筹建海师,打击海寇,以剿代练,所以红夷大炮自是要带走的。

因为近些时日,关中以及北方之地大雨,河道之中水量丰沛,楼船行舟其上,倒不显拥塞凝滞。

此刻高有三层,长有十余丈的楼船上,钗黛、三春、妙岫、纹绮、云琴等姑娘在一艘悬挂着旗帜的旗船上,除此之外还有咸宁公主以及李婵月、陈潇,以及…宋妍。

宋妍在咸宁公主的撺掇下,准备前往江南,与身在杭州府的宋父汇合。

这是宋妍头一次返回江南老家,此刻扶着一角竹帘,眺向渡口上的送行队伍,一时间心潮起伏。

而魏王陈然与梁王陈炜同样在扈从的相陪下,来到船只之上与咸宁公主以及李婵月道别。

“五姐,我求了母后,也说去江南转转,她就是不许。”梁王陈炜一身黑红蟒服,面上见着一些不舍。

咸宁公主秀眉蹙了蹙,清声说道:“你去江南做什么?除了玩还是玩。”

梁王陈炜酸溜溜说道:“五姐自从嫁给卫国公以后,决心相夫教子了?”

“什么卫国公,以后称呼姐夫,听到了没有。”咸宁公主清叱说道。

魏王陈然道:“好了,五妹,你这次与子钰南下,还要先去河南?”

咸宁公主道:“河南那边最近要实施新政,我和先生过去看看。”

魏王陈然点了点头,说道:“你嫂子也想去着江南,我还说和你一块儿南下呢。”

“嫂子?”咸宁诧异道。

魏王点了点头,并未解释缘故。

另一边儿的甲板上,贾珩看向一路相送着的林如海,拱手道:“姑父留步,等到了江南,咱们再行汇合就是。”

林如海在京城准备西北大军出征的粮草以后,也会乘船南下,一来督促江南地域的夏粮征收,二来也是操持废两改元诸事。

关于废两改元,其实还容易一些,现在户部的铸银局已经根据他前日递送过去的章程以及图案,开始浇铸第一批银元模具。

如果按贾珩的建议,正面是龙纹图案以及币制,背面则是崇平十五年以及神京城的图案,更多还是以此为防伪图案。

至于天子的大头像,这个时候真不兴这个,因为光是一条大不敬罪就绕不过去了。

这不是共和观念深入人心的那个时期。

林如海目光蕴含着依依不舍,说道:“那子钰你一路顺风。”

黛玉这会儿一袭淡黄色暗花对襟马甲,白色圆领袄子,下着月白色暗花长裙,这身装束让少女褪去了几许稚嫩的少女感,手里拿着一方粉红色帕子,立身在楼船轩窗之上,粲然星眸之中同样见着依依不舍之意。

紫鹃和袭人在身后看着,道:“姑娘,老爷在那边儿打招呼道别呢。”

林如海朝着黛玉所在的船舱位置挥了挥手。

另外的魏王与梁王也纷纷下了船只,在岸边目送着船只。

随着贾珩下令“启航”,船只鼓起风帆,乘风破浪,船舷两侧拨开河流,向着东方而去。

而岸边的伫立眺望的人则渐渐变小、远去。

楼船之上,看向周围的一众钗裙环袄,凤姐笑了笑说道:“这说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回江南了。”

现在她从园子里出来,看着这人山人海,心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

那珩大爷那句话怎么说呢,她不应该做笼中的鸟雀。

平儿笑道:“奶奶,这次出来就是散散心了。”

凤姐艳丽玉颜上笑意娇媚,心头油然而生一股轻快,说道:“是啊,自从嫁过来,都在府里忙着一堆烦心的事儿,如今出来可以好好散散心了。”

另外一侧,李纨与曹氏坐在舱室厢房中,看向两侧重峦叠嶂的青山渐渐远去,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大自在。

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名宦之女,心头不由想起一句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曹氏笑了笑,说道:“这下子离神京可就远了,再也没有人管束了。”

李纨轻轻应了一声,不由将温婉如水的幽怨目光投向甲板上的那蟒服少年,自从前天因为凤丫头过来打断以后,她后续就没有见过他。

也不知下一次作践…嗯,寻她有事儿,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就在这时,贾珩似有所觉,转眸看向舱室,对上那一道秀雅凝睇的幽怨目光,心头也有几许古怪。

真是死灰复燃之后,已呈烈火熊熊之势。

可以说,相比凤姐的瘾头还能用其他事冲淡,这位已守寡六七年的花信少妇更为黏人。

就在贾珩思量之时,高桅鼓帆的楼船在河面上搅起一团团白色浪花,在哗啦啦声中向着江南驶去。

苍青色天穹之上,一行白羽尖喙的飞鸟鸣叫着向着远处飞去,恍若一副用笔疏淡的水墨画卷,而崇平十六年的盛夏,阳光明媚,景色正好。

重叠明灭的山峦蜿蜒如蛇,在江岸两侧飞快掠过,岸边蓊蓊郁郁的杨柳树在夏日微风中飒飒作响。

似隐隐在诉说着:崇平十六年五月二十,卫国公、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贾珩,乘舟船赴河南、江苏督问新政。

从此,陈汉王朝轰轰烈烈的江南新政拉开了序幕。

……

……

神京城,五军都督府,官署之中

南安郡王落座在一张摆放着各色令牌的条案之上,下方则是柳芳、石光珠等一众开国武勋列坐在楠木椅子上。

“王爷,那位已经去南方了。”陈瑞文大步步入议事厅之中,对南安郡王拱手说道。

南安郡王冷声说道:“走就走了,不用理会,粮秣最近准备的如何?”

这时,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出班而奏道:“王爷,齐王殿下已经协调了户部各大仓场,以备军需。”

南安郡王目光凝了凝,逡巡过几人,问道:“那红夷大炮最近可曾从军器监运送过来?”

柳芳沉吟说道:“已经让侯贤弟去了京营调动,军器监前日说红夷大炮转运不便,我们这边儿军情如火,我等用不上,而且还说上次用了不少炮铳,红夷大炮损坏严重,不好转运。”

说到此处,柳芳沉吟说道:“侯贤弟已经带着人,以军机不可贻误去了军器监,准备将炮铳带回来了。”

就在这时,侯孝康从外间进来,迎着众人的目光,拱手说道:“王爷,卫国公已经先一步运走了不少炮铳,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南安郡王霍然而起,说道:“他焉敢如此?”

柳芳面上就有怒气翻涌,说道:“西北边患正凶,有此炮铳,我等才能早些大破贼寇,这卫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侯孝康道:“那些红夷大炮原是备着给海师的,这次调度南方,说是要用在海上决胜。”

“我看这卫国公就是不想让我等用,不让我等轻易平定西北边患。”石光珠冷笑一声说道。

可以说,平安州一役,皇太极授首,红夷大炮的威名传遍了整个大汉神京。

南安郡王面色阴沉,沉声说道:“本王就不信没有红夷大炮,以我京营大军之骁勇锐士,平定不了和硕特蒙古,等到执虏酋之首返回,再在御前理论!”

侯孝康道:“王爷,西宁那边儿催兵战报刚刚又递送过来了,我等还当速速发兵才是。”

南安郡王道:“三天后,就出兵!”

……

……

暂且不提南安郡王等人领兵前往西宁,却说此刻远在金陵的两江总督衙门,官署之中——

自五月以后,江南进入汛期,天穹同样阴云密布,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烟雨,六朝古都的亭台楼阁在风雨中影影绰绰,看不清轮廓。

衙堂之中,高仲平落座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矍铄面容如窗外的阴云,似有雷霆正在酝酿。

下方都是江苏一省的知县、知州等官员。

江苏巡抚章永川坐在一侧,因为逆着右边轩窗的光线,面容隐藏在一团阴影之中,一旁是江南布政使张翰文。

这位曾经的巡抚,当初还在名义上管辖着江南一省,如今仅仅辖制江苏一省,权力大为缩水。

“常州府知府何在?”高仲平轻声说道。

常州府知府邵继松是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颌下胡须发白,脸上皱纹密布,出班拱手道:“制台大人,下官在。”

高仲平如连珠炮一般发问道:“武进县相关案犯可曾羁押大牢?可曾讯问出幕后主使?可曾有人向常州方面打招呼?”

邵继松轻声说道:“相关案犯押入大牢,但彼等都说自己出于义愤,幕后实无主使。”

高仲平冷笑一声,说道:“义愤?彼等乡民有不少是无地佃农,本官清丈田亩,与彼等何干?”

邵继松一时不能答。

这让他如何回答。

高仲平问道:“孙游击,江南大营兵马可曾愿意调动?”

这时,从下首起来一个武官,正是总督督标营的游击将军孙友贞。

孙友贞轻声说道:“制台大人,江南大营说没有朝廷军机处的行文和南京兵部的勘合,江南大营不派一兵一卒。”

其实这还是贾珩当初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初也是经过崇平帝确认过得,主要是纠偏江浙沿海的海防无力情形。

这段时日,高仲平已经打算调集江南大营兵马协助诸府县推广新政,但有反抗,就地控制。

高仲平说道:“邝主簿,卫国公人到了何处?”

邝守正道:“回制台大人,卫国公前不久的飞鸽传书,已经领人先一步前往了河南,如今抵达了开封。”

贾珩是在船只稍稍行舟一日,就领着锦衣府的扈从,在咸宁公主以及陈潇的陪同下,快马扬鞭一路赶往河南。

高仲平道:“朝廷的批复奏疏可曾送到?”

先前崇平帝给高仲平的朱批,就是将江南大营的兵权如以往授予两江总督高仲平。

邝守正道:“制台大人,前几日未有,不知今日驿馆情形,属下这就派人问问。”

说着,离了厅堂。

“孙游击,一有旨意,带人前往江南大营调集兵马。”高仲平道。

“是。”孙友贞抱拳应是。

高仲平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文官,道:“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乃是国策,谁敢动摇国策,谁就是大汉的罪人。”

下方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闻言,心神一凛。

高仲平道:“各地仍当有序推进,如今以能征善战闻名于大汉的卫国公已经前来,专门对这些以一己之私抗拒国策施行的不法之徒,施以雷霆,望尔等回去以后,对境内逆势而行之徒规劝,否则,大势压下,全部化作齑粉。”

江苏省内的一众官员,面上多是凝重。

“章抚台。”高仲平忽而点了江苏巡抚章永川的名。

章永川连忙起得身来,拱手说道:“制台大人。”

高仲平轻声说道:“苏州府要挑起大梁,你为巡抚,要先行一步,将四条新政执行好才是。”

章永川苦着脸说道:“高大人,下官也有难处,这苏州府的粮田有一些是在南京的开国勋贵的,下官巡抚衙门哪个敢去清丈?如果闹出流血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开国一脉的勋贵乃至皇亲国戚在南京、姑苏都置备有产业,不同于巴蜀之地没有那般盘根错节的关系,土地富饶的江南之地有不少是勋贵与皇亲国戚。

比如杭州的宋家。

事实上,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历史上的任何改革一旦触碰到统治阶级的最核心圈层,往往都会遇到难以言说的阻力,改革无疾而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自我革命,谈何容易?犹如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起来。

甚至就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用词上的错误,因为自上而下的永远不叫革命,而是……改良,自下而上的才叫革命。

这都是教科书上的定义。

一旦落入改良之中,那就永远面临着不彻底、有妥协的制约之中,但好处是造成的社会动荡最少,对既有秩序的破坏最小。

辨明语义,才能正本清源,豁然贯通。

章永川心事重重地落座下来。

高仲平道:“诸位,河南与我江苏两地各位南北试点,如今河南方面据说已经有条不紊地推行,反观我江南之地枝节横生,彼时朝廷问罪起来,我等面上都无光,都各自去忙吧。”

待一众地方官员满腹心事地离开总督衙门,高仲平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江南比之巴蜀之地终究不同。”

通判吴贤成说道:“制台大人在巴蜀时,手握军政,掣肘甚少,而江南之地书香门第之家甚多,彼等通过联姻互为声援,更有皇亲国戚暗为臂助,朝廷想要清丈田亩,无疑是动了彼等的饭碗。”

高仲平沉吟片刻,问道:“河南之地的四条新政,最近推行如何?”

“河南不比江南,制台大人,河南经过一场大乱,开封等省府的士绅几乎被朝廷,原宗室的卫郑二藩又被朝廷削去爵位和田地,这又少了许多阻力。”通判吴贤成说道:“那卫国公又扫清了河南的贪官污吏,可以说其人所行之事与制台当初在巴蜀之地如出一辙。”

这时高渤拱手说道:“父亲,这卫国公定是有意将河南作为对比,以便凸显父亲在江苏的一筹莫展,以此向朝廷邀功。”

高仲平沉吟片刻,说道:“你这竖子,如是名臣大将皆如你这等狭隘而论,岂有我华夏煌煌青史之上的豪杰涌现?”

高渤面色顿了顿,道:“这卫国公定然有此想。”

高仲平道:“河南与江南两地的情况不同,天下之人不会不知,朝堂的圣上也不会不知,所谓争功之论,如今士子攻讦之言源源不绝,卫国公如能以四条新政推行大汉,势必怨谤加身,彪炳史册。”

高渤闻言,面色微凝,嘴唇翕动了下,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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