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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发一语的,跟了上去,模样温柔的,微微轻笑,托起他的臂膀搭在自己肩上,顺着领路的宫婢们,直到扶着他出了殿外,才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缓缓且冰冷的道,“夫君,别逼我对她出手。”
说是醉了,他也清醒着,话音刚落,手腕便落到了他手中,一阵锥心的痛,听着他缓缓的道,“你不是已经对她出过手了么,”眼里渐渐溢出毫无温度的寒意,他沉声,警告,“是你,别让我对你出手。”
瞧,说着的话也是这么清醒,是了,不管是北宫雉离还是落止,都不是会醉的人。
可他也确实醉了,醉在那个只有夏筱筱的梦里。
她手上的力道突然撤去,手上的痛感还在,他转过身,依旧带着醉意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轮圆月的方向走去。
嫉妒,且从未像此刻一样嫉妒得要发疯,她夏筱筱凭什么?她在岳华整整做了十二年的奸细,八岁到二十岁,从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直到遇到他,甚至不惜违抗父命也想嫁给他,当初北宫成彦下令欲赐婚时,她第一次像个未涉世事的小姑娘一样高兴,可是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后来岳华宫变,他一夕之间沦为千夫所指的叛国罪人,却只有她知道,他的苦衷,她以为,只要她一直理解他,陪着他,他就会看到自己,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抵不过夏筱筱的出现。
偏偏是在他们成亲之日。
南溟国要在关键之际助越国一把,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她以为那日在御书房中北宫雉离突然向她父皇命兵前往,只是因为对方是北宫煜,她便硬是随着来了,却不想那夜在山峰之巅围剿岳华军队之时,他见到北宫煜的第一句竟是,她呢?
原来,他亲自前往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北宫煜,也更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强劲的对手,而是为了夏筱筱!
她说呢,北宫雉离这种精于计算的人,即使被她父皇控制在手中,但又什么时候会真的为了南溟国而卖力,不过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罢了。
北宫雉离和楚木若二人一走,先前还笙歌鼎沸的大殿一下子静了下来,昏黄的烛光在地上投下各式各样的阴影,琉璃灯火,案上的一串串的水晶葡萄上泛着银色的光。
“夏筱筱……”
慕容倾涟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望着北宫雉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其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眼底泛起点点意味不明的笑。
赫连池重新迈出步子朝他走去,宫婢纷纷上前在其对面立了小椅,“慕容楼主方才好像是在说什么?”
慕容倾涟此时的姿势比先前还要不羁些,一手支着侧额,上好蚕丝长袖滑到手肘,露出了白皙如玉的手臂,另一只手捏着酒杯,又是一口烈酒饮尽,这才抬眼微微扫了他一眼,淡漠的重复,“夏筱筱。”
看似慵懒带着醉意,声音却是十足的清醒,赫连池一怔,今日这酒,后劲绝对够大,连着北宫雉离都有些醉了,慕容倾涟看上去像是半点事没有?方才他可是看清他也没少喝了去。
他失神间,慕容倾涟又是接着一杯饮下。
“这夏筱筱是……”
他试探着出声,莫不是这慕容倾涟心中所属之人?
一眼看穿了赫连池心中所疑,慕容倾涟指尖夹起一颗葡萄扔往空中,再用嘴接住,似笑非笑的开口,“不就是在赫连王宫中刚养着的那位竹夫人吗?”
赫连池面皮一抖,还好方才只是试探,当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其眼神示意,侍婢立即上前斟了一杯小酒,他脸上堆上了谄媚的笑,“从前便听闻这世上没有红客楼楼主查不到的消息,寻不到的人,如今还真是让孤王大开眼界。”
清酒在杯中微漾,侍酒宫婢想来从未见过如此妖孽的男子,一时险些失了神,慕容倾涟轻笑,端起手中白玉杯将清澈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怎么,莫不是赫连王还有生意给本楼主做?”
“眼看六国战事不可避免,百姓终日惶惶不安,不论在谁的眼中看来,这天下怕都是有要合一的趋势了。”
赫连池眼里划过一抹狡黠的光,红客楼已算得上是整个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势力,方才虽嘴上过了干瘾对北宫煜的不屑,但经过近三月和北宫煜的交手来看,也确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便是此次突袭北宫煜,若是没有眼前这个男子突然出手相助,他怕是也在北宫煜手中讨不到任何好处,又谈何来有了如今的战绩将其一网打尽?
慕容倾涟静静听着,眼微眯,又像是思绪并不在此上,挥手让婢女换了个大碗过来,自己满满的倒上了一整碗,赫连池的声音顺着酒水声响起,“慕容楼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势力如此成就,又怎能甘心屈尊于一小小红客楼中?你说呢?慕容楼主?”
慕容倾涟一仰头,整整的一碗烈酒就顺着喉口灌了下去,他一抹嘴角轻笑,“看来赫连王是在这次战役中尝到甜头了?”
烈酒,果然就还是大碗的喝才算过瘾,分明清澈透亮的酒水里,突然浮现出那女子朝他明艳的笑,脑海中突然响起夏筱筱在耳边的声音,“喝了我的酒,起码给我少十两!”
赫连池见他眼中竟突然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想来此事有望,甜头,确实是每个人都想分一口的甜头,一旦岳华国受到重创,那么下一个就该是南溟国了,六国中最强的两国,在他手中除去了一个,还会怕另一个吗?
赫连池激动的也饮了大碗酒,但烈得辣喉,一瞥慕容倾涟依旧面不改色的模样,生生将烈酒吞了进去,他老了,可是他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老了,夏筱筱只以为他近六十,却又怎知他今年即将八十?这些年轻人的魄气,他也有,他只是岁数老了,心却不老,他还有一颗想要称霸天下的心!
可是,他的时间不够了,所以,不管是一千万还是两千万,只要能得到那个东西,他必须去冒这个险,即便不是他要找的人,好歹给了他点希望,但他好运极了,只因为面前这个妖孽极致的男子,这些都是上天在眷顾他!他才是该君临天下的那个人!
他正要开口,却听得慕容倾涟突然的道,“赫连王,你这酒,好像不怎么值钱。”
十两,够本楼主买二十坛红醉酿。
他记得,那日他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赫连池这才发现慕容倾涟的目光一直盯着碗中的酒,清澈透明,倒映出他那张绝世的面貌。他未来得及出声,慕容倾涟清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他惯有的讥讽,干净利落得一针见血,“赫连王莫不是想收买本楼主?”
“慕容楼主果然直爽。”
接下来的这杯酒,赫连池亲手给他满上,“六国一旦统一,江湖定不再像如今这般动乱,到时候慕容楼主不论走那条路,都该是条活路。”
“那就要看赫连王开不开得起价了。”
慕容倾涟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慢条斯理的,眼底却划过一丝浓浓的戏弄。
赫连池心底一沉,他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挑明,开价?什么价能比得上与他共拥江山的价高?
“本楼主对你们这些权势游戏半分兴致也无,本楼主的要价,赫连王怕是也开不起。”
他站起身来,语气不屑又轻蔑,甚至不用走的,翻身便跃出了窗外,那抹绿色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在他转身的瞬间,赫连池清楚的看见其眼中闪过一丝冰凉的杀意,他心底突然泛出一丝不安,旋即那一瞬的不安又烟消云散了去,无论是北宫煜还是眼前的慕容倾涟,只要他手中有了这张最好的牌,那又怕什么?到那时这天底下,他还用忌惮什么?
先前斟上的满满一碗烈酒,抬起来,全部倾入喉中,赫连池的一张老脸立即涌上了醉酒的红。
夜风凉透,一点一点的从窗户钻了进来,尚缺了一角的月牙尖儿挂在墨蓝色的星空上,夏筱筱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双眼死死的盯着头顶上的纱幔,没有一丝活气,嘴角的那些污血已在夜风中干透,看上去就像已经没了生命的木偶。
十二个时辰已经过了。
可她还是不能动,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在想,倘若北宫煜真的死了,要不她也去陪他吧,慕容倾涟都给她下了毒药了,如果没有解药,自己说不定也是要死的。
也许这是慕容倾涟早就计划好了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对北宫煜竟然会有了这么深的执念,连夏筱筱自己都觉得可笑,分明几个月前,她还在想方设法的从北宫煜手中逃出来要去找北宫雉离。
是自己害了他吗?好像是的,当初如果不是她非要出宫,北宫煜不会亲临越国,她还记得,他对她说:越国长垄沙,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
可是,如今我已经到越国了,北宫煜,说好的陪我来的呢?
嘎吱……
一直紧闭的门突然开了。
凌乱的脚步声,直到近了夏筱筱才勉强看清来人。
赫连池身上的那身朝服尚未脱去,迈着摇晃不定的步子从门外进来,一挥手,门口守着的侍卫们纷纷关了门退了下去。
“哼,一个北宫煜,一个慕容倾涟,不靠孤王,你们谁能有本事?”
带着扑鼻的酒气,屋子里瞬间弥漫着难闻得让人作呕的味道,已醉了七八分的赫连池这才看见床榻之上躺着的人儿,踉跄着走过来,视线往下,一双不慢皱纹枯老的手掌几乎就要落到夏筱筱身上,又迟了几分,像是怕不小心碰坏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瓷器一般,望着夏筱筱的脸像是着了魔一般傻笑着,“是了,是了,他们谁又能想到呢?谁又能想到我居然能走出这步棋局来呢?”
夏筱筱这才稍稍缓过神来,嘴角勾出清浅讥讽的笑,但是在撞上赫连池的那双经过岁月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眸时,突然愣了愣,赫连池是醉了,因为赢了这场仗吗?连带着看着她的眼神,充满贪婪,欲望,迫不及待,但,那绝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
他看着夏筱筱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样东西,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赫连池这才看见夏筱筱嘴角尚有的污血,眼里的所有情绪一下子重新回到了深处去。
“来人,伺候竹夫人更衣!”
突然,他站起来,浑厚苍老的声音传到外面,立即有人进来将夏筱筱带往浴池,直到被宫婢些放到热腾腾的水中,身上才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刚挣扎着要起身,哪知捏着她手臂给她擦身子的宫婢力道很足,软骨散药效并未完全褪去,她一下子又重新跌在水中,先前还积在胸腔中的淤血一下子像是找到了出口般,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立刻将浴池染出了红色,混着上面漂浮着的玫瑰花瓣。
赫连池在外面像是醉了去,睡着了,再大的动静也惊不了他,宫婢们像是并没有看见一般,撒花瓣的依旧在撒花瓣,给她擦身子的依旧在给她擦着身子,甚至眼帘也没有掀一下。
夏筱筱心底突然升起丝丝凉意,这里的气氛太过怪异……太过安静了,还是说,她快要死了?所以觉得周遭的环境都怪异得让人不安?
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僵硬了十二个时辰的身子一动就麻木得紧,她费力的从水中舀起一捧水来,鲜红的花瓣漂浮在掌心,方才一大口的血出来,在水中现在也看不见多少红来。
是慕容倾涟那日给她吃的毒药吗?
越国的奴才比起岳华的更严谨有效率,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夏筱筱从水中捞了出来,重新换上了一套红袍,和之前那套一模一样。
“赫连池那老家伙的嗜好真是特别。”
她讥笑出声来,一日没开过口,嗓子撕裂的疼,声音也带着沙哑。
连着这样的红袍也备上一模一样的好几套?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四五个的宫婢,个个垂着脑袋,仿佛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说话,不回答,夏筱筱简直怀疑这里的宫婢都是一个个的哑巴聋子。
脑子又开始乱起来,他们如果不说话,那她该怎么从她们口中套出话来呢?
直到出来时,夏筱筱才吓了一大跳,安静得出奇的屋子,她本以为赫连池定是醉死过去了,哪知原来他竟一直坐在自己方才躺着的那张榻上,手里拿着什么正低着头专注的看着。
突然想起方才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就顿住了步子,宫婢们见她没动,便也扶着她没动,直到赫连池意识到抬起头来,宫婢们会意才退了下去。
布满皱纹的脸上在夜间也能看见他脸上的深色斑纹,可是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也不像个已老去的男人,只是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太让人恶心。
她忍不住讥讽,“赫连王,堂堂一国之主还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还真是人越老越没脸没皮了。”
一番话说完,几乎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就着身旁的椅子缓缓坐了下去,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趁着醉意,夏筱筱本以为能激怒他一点,却不想赫连池不仅并未发怒,反而大笑了两声,“脸皮?那东西孤王拿来能做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手中握着他方才便一直盯着的东西,摇摇晃晃的来到夏筱筱面前,“夏筱筱?哈哈,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手一扬,他手中的东西就在夏筱筱面前顺着他的手左右来回晃动,夏筱筱蓦的瞪大双眼。
看到夏筱筱的表情,他明显变得更高兴了,不,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兴奋。
“孤王就知道!孤王就知道!”
赫连池激动的连叫两声,双手捧着他手中那副看似破烂却又宝贵如斯的图腾,几乎快要手舞足蹈起来,“不远了,离那天不远了!”
“哪天?”夏筱筱被他突然的样子吓到,扯着疼痛的嗓子问。
他却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直直的朝她看来,“你是北宫煜的人?”
这话,赫连池昨天就问过她了,他又开始喃喃,“图腾,一定有!北宫煜手中一定有图腾!”
“告诉我,在哪?北宫煜手中的这个东西在哪?”
赫连池几乎是掐着她的脖子,夏筱筱已经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这辈子也不是没有见到过疯子,可她是头一次见到像赫连池这样的疯子,疯头疯脑的,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唯一确定的是——他也在找图腾!
北宫煜嘱咐她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当下连摇头都觉得困难,“不……我不知道……”
赫连池突然如梦初醒,松了她,连退了两步,自言自语的道,“是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北宫煜怎么会告诉别人呢?”
夏筱筱正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突然间又唤了人进来,夏筱筱听到他着急的问,“北宫煜……北宫煜的尸体呢?”
“回主上……还……还没……”
那人就唯唯诺诺的正好跪在夏筱筱脚边。
“废物!一群废物!那东西一定就在北宫煜身上!还不快去继续找!”
匆匆的,那人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赫连池也没了心思,后脚也匆匆出了宫殿,连着酒意也醒了几分,慕容倾涟告诉他的不会有错,北宫煜手上绝对也有图腾,一副?还是两幅?他不知道,但,一定是有的!这一瞬间赫连池突然有点后悔让北宫煜死了,他应该生擒了北宫煜才是,这样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他手中的图腾!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中,静得只有夏筱筱用力喘息的声音,盯着脚下由月光投下来的阴影。
没有尸体……是不是说明,北宫煜还可能活着?
接下来的几日夏筱筱再也没有见到赫连池,更没有机会问他把自己抓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在找图腾,与她又有何干?
越国像是极少有这几日这般热闹的日子,如今吴国和南溟国的人都暂且客居在此,依那日赫连池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派人去寻北宫煜去了,将他的客人们都丢在了这里。
又是一个为了图腾的人。
这么些天都没动静,夏筱筱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一日寻不到北宫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北宫煜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大。
赫连池表面上像是丝毫不担心她会跑掉,寂静的宫殿,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事实上她也确实跑不了,休息了几日,身子好了许多,至少能行动自如,但还是跑不起来,要想安全的从越国皇城溜出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赫连池给她安排的这处宫殿位置很好,但太过僻静,外面的一点喜闹气氛也传不到她这里来,从窗外往外看,一轮烈日正悬在不远处一颗高大的松柏树上,隐隐,似有一抹绿色飘过。
夏筱筱转身往屋内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又拿了茶杯,缓缓的满上了一杯,方才的宫婢刚给她端上来的新茶,还很烫。
突然,她拎起茶壶,猛地朝身后将那带着整壶滚烫的热茶一起朝某人砸了过去!
啪!
地上,窗台上,墙壁上,明眼能见到热气腾腾往上冒,碎了一地的瓷渣。空无一人。
“啧,野雀儿就是野雀儿,脾气大。”
夏筱筱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慵懒倚在桌边正盯着她的男子,她自然不抱希望就那一壶热茶能把他的脸给烫毁容了,可是再看见他那张满脸无辜事不关己的模样,小脸气得都像是要炸了,她冷笑,“慕容楼主屈尊,莫不是又有谁花银子让你来拿我做交易了?”
他慕容倾涟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都把她卖了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来!
慕容倾涟像是心情好极了,悠悠的拿起先前她满上的那杯热茶就往嘴中倒,夏筱筱好整以暇的准备看他被烫的样子,哪知那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都见底了,慕容倾涟半点不适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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