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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这群老少后,未容她松一口气。
便瞧见朱案上,摞着满满当当的公牒。
五摞加起来,比她还高小一米。
“我的老天鹅。”刘宛筠呜呼叹气。
入座,翻阅。
“望楼修缮之事,须东院详细规划,鉴旧密文已无人不知,须新编望楼密文,望三月前初步落实,使望楼如常施用——左相,崔胤。”
“皇廷戍卫编排混乱,望东院十日内重新规划部署,使之井然,使皇廷安——门下省,御诏。”
“长安城城防因患乱失修,需加固——门下省,御诏。”
“幽州雪灾使春种延迟,恐有饥荒可能,鉴北方大部仍有混乱,官道或出劫道行径,东院务必绸缪粮草赈济及运送一事,以助幽州百姓渡过难关——右相,王抟。”
……
刘宛筠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一边看,一边思考如何解决。
想了约莫一炷□□夫后,渐入佳境。
将面前公牒全部看完时,外头,天已完全漆黑。
她手边的簿册,记了一大堆需要的人才。
一个人不可能办完这么多事,她必须任用一大批人。
将呈来东院的公牒,分门别类,同时她也写了几十份公牒,要呈去各部。
李祺陪父皇娘亲,在太液池边的亭阁里,说说笑笑间,喝光了两坛蒸馏酒。
昭宗意犹未尽,如此甘醇又的烈酒,他是第一次喝。
一口入喉,眉目舒展,浑身劲热,快意哉!
“这是哪位奇人酿的酒?竟胜过宫廷御酿。”昭宗将杯中最后一滴倒入口中,忍不住咂嘴回味。
李祺笑而不语,也未正面回答
“阿父若是喜欢,祺儿改日再带些进宫来。”
“好,好好好,定要多带些,阿父尝过无数佳酿,独此叫阿父念念不忘。”
“除非天君派天使下凡,送来天宫玉液,否则无一佳酿,胜此甘露。”
李祺微笑中,不经意脱口而出
“若这,便是天使送来的天宫玉液呢?”
喝大了的昭宗,醉熏中迟钝片刻,才反应过来。
“哦,哦哦,原来……”
“好了,天色已晚,祺儿也早些歇息。”
昭宗醉红着脸,说罢便起身,晃悠悠着身子,回寝宫。
目送阿父离开后,李祺又是一叹。
尔后侧趴在案,望向太液池上,漂浮的枯荷。
再一抬头,她才感受到刘筠说的“后劲大”是何意。
眼前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她呵呵傻笑着踉跄步履,走过长廊后出宫门,朝芳林院走去。
行经西内院,她偶然看到里头,还透着烛光。
刘筠在西内院务公,她知道。
凑到西内院大门口,她抬步迈入。
远远的,她看到刘筠还坐在朱案后头。
左手边工工整整,摞着十几叠公文,右手边也有一摞。
恰逢刘筠执笔写完一份公牒,尔后放到右边。
随后又拿起一牒,写下一份。
她专注的模样,心无旁骛,就像谁也进不了她的心里。
李祺默默离开西内院,回到寝宫。
以前喝多了之后,一碰床就能睡着。
也是因想睡的安稳,她才日日喝酒。
今日心乱如麻,哪怕喝的再多。
躺在床上,依旧辗转反侧,不知几个时辰后,才勉强进入睡梦。
……
刘宛筠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伏案苏醒时,窗外已投来新一天的朝霞。
窗外飘起了雪花,远处的枯枝,已萌生点点新芽。
呵着白雾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东边的深宫庭院。
她喃喃念道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站不多时,崔胤和王抟,从远处走来。
崔胤拄着拐杖,右腿一瘸一拐。
看到崔胤,刘宛筠下意识开始想,说些什么来跟他道歉。
那日急朝时,她的行径,再大度之人,怕是都难原谅。
“小子,如此嚣张行径,老夫当真是开了眼了。”
刘宛筠忍俊不禁,只得拱手致歉
“是后生狂妄,后生愧疚在心。”
王抟搀扶崔胤入内,刘宛筠待二位大驾入座后。
便从一旁的木箱里头,取出一坛酒来。
“后生自罚三杯,恳请左相大人原谅。”
说罢,三杯烈酒炽热下肚。
“哼,倒是自己喝起来了。”崔胤苍眉一拧,望向案上的酒杯。
稍事沉吟,举杯饮尽,意为接受道歉。
二位初尝这清澈烈酒,不禁眉梢一展,自顾嘟囔品头论足。
刘宛筠只得顺势,给二位压头上司,奉送几坛。
待三人皆面显三成醉意后,话音也不再弯弯绕绕。
“东院事,本相考虑你此前,是个领兵的好手,而今走马上任,就任堂上官,或对堂上公务,不甚熟悉,这便携右相一道而来。”
“若有疑惑,百无禁忌,尽管开口询问。”
刘宛筠拱手道谢。
大唐官分九品,正一品至正三品,可入朝堂上觐圣,称为堂上官。
而她的官职,是正三品,虽可入朝,看似接近帝王。
实则又是朝堂上,离帝王最远的三等官。
沉吟思索片刻后,刘宛筠才道
“晚辈知晓在京为官,当遵律法行事。”
“陛下授小人三职,职涵统兵、军畿、政事,另又赏金万两,上能觐圣,下接民间。”
“想必陛下心思,或可猜度猜度。”
王抟笑抿一口酒,问道
“不妨直言。”
“行事用人之权,军务用兵之权,布政施令之权,陛下皆已授予小人,另又赐万两金,以便小人办事消用。”
“万金何其多,再建半座长安城,亦有盈余。”
“便是意味着,小人行事,可自行定夺行事措施,若所行之事超脱律法或职权之限,亦可自行裁定。”
“圣授灵活行事权也。”
崔胤笑而沉吟,喝消一杯酒后,这才抬眼道
“刘东院,你的猜度,对了一半,这另外一半,便是要知,陛下之逆鳞所在。”
“陛下逆鳞有三,宦监必除是其三,藩镇忤逆为二。”
“这头等之一嘛……”
王抟环顾一圈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替崔胤说道
“陛下一生,天可怜见,丧子之痛,撕心裂肺,如今陛下膝下,徒剩嫡长与长女,以及两位胞妹长公主,八弟睦王。”
刘宛筠点头,表示明白圣上重亲缘
“戍卫皇室,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哈哈,好了,后生天资聪颖,想必也无须我二老,消说太多。”崔胤结束公谈,笑呵呵道
“东院事新官上任,循例当走访朝中百官,彼此熟稔,以便日后行事之时,协同默契。”
“东院事可是赏脸,先行到我崔某府上,把酒一叙?”
压头上司家宴相邀,不可推辞,刘宛筠只得应道
“后生有幸承邀,自当不辞。”
王抟面露不悦,语气古怪嗔道
“老夫本也想邀东院事家中叙叙呢,左相大人真是……”
“先来后到,哈哈。”崔胤回以大笑。
“嗐,不过也不算白跑一趟,得了几坛佳酿,快哉,快哉!”
王抟起身对崔胤行辞礼,便离开内院。
刘宛筠坐上马车,跟崔胤来到崔府。
一入内,便察觉崔府府内,似乎特意妆点过。
除却新春佳节该挂的灯笼,及红联结彩外。
会客的堂厅外,亦挂起了彩灯,初春的园林还无几点绿,但也已经修整,并挂上彩饰。
大白天的,堂厅里头却点着红烛。
郑重的喜庆氛围,叫刘宛筠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刘东院,你今日来的巧了,恰好家中爱女,年已十六,出阁年纪恰适,不如一见?”
啥?我去,相亲?
刘宛筠心头惊骇,赶忙正要推辞。
一妙龄幼女便从堂厅走出来,一身不怕冷的浅粉绸裙,娇滴恭迎到她面前,秀气彬彬道
“小女崔氏,字绮玉,见过东院大人。”
刘宛筠赶忙抬手合礼,躬身回应
“初次蒙面,幸会,在下刘筠。”
那女子羞容颔首,微微抬眼,瞄了一下刘宛筠的脸。
目光恰好对上,那仍是幼童的清澈眼神,脉脉生涩羞意,刘宛筠整个尴尬的脸红成猪头。
崔胤意味深长的眯了一眼两人,心里满意道——
深闺芙蓉,柔面书生,相配,相配。
这便笑对崔绮玉道
“绮玉,为父还要与刘东院商议公事,回阁去吧。”
“是,父亲。”
刘宛筠努力压制尴尬,使表面不动声色。
待崔绮玉的身影消失后,她这才道
“大人盛情本不应辞,只是晚辈,晚辈……”
使劲一想,刘宛筠才终于想到有力措辞
“大人可知晚辈所加之官职,大有玄机?”
“哦?来,入内详聊。”
被崔胤请入堂厅入座后,刘宛筠深吸一口气,道
“前枢密院东、西二院院事,是晚辈亲手弑杀。”
“前神策军护军中尉,是晚辈亲手弑杀。”
“如今,晚辈官任东、西二院院事,又任亲卫军护军中尉。”
“晚辈务公所在之西内院,左右皆为禁苑,圣上心思深意,左相大人自应考量。”
崔胤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斟满茶杯,浅品一口后,苦笑出声来
“刘东院,本官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本官可以告诉你,你的多想,恰恰想错了。”
“你以三月天牢为代价,谏言圣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这八个字,击破老夫的右腿,深入陛下的心。”
“陛下如何用你,考量的,已是家国,不再是疑心了。”
“反倒是你,竟起了疑心?”
“如此一来,本官倒以为,或许是陛下,高看你了。”
“你怎么不想想,西内院左右是禁苑。”
“而西内院正前方,恰是芳林院呢?”
“破格擢授你军、兵、政三项大权,却又将你推至堂上第三等之低调,为的又是什么呢。”
刘宛筠听懂了,也这才完全明白,方才在西内院,他提及陛下头等逆鳞的深意。
芳林院,是李祺和李祐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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