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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马车再度出发。
刘宛筠透过帘子,看向外头。
乾州的大街也颇热闹。
不少贩夫沿路就地摆摊,贩卖家中富余的农产。
不过摆卖的,基本都是些蔬菜、果子、家禽,或打猎而来的肉类。
缓缓前行中,马车明明已出了闹市街,但前面竟更拥堵了。
不少百姓围在一座府邸门前,神情带着久等的焦虑。
“在这停一下。”刘宛筠对马夫招呼道。
走下马车,刘宛筠细细倾听周围百姓的议论。
“要不还是去刺史府,找官家说说吧,陈老爷都一个月没开门了,这再拖下去……咱平头种地老百姓,哪拿的出来那么多啊。”
……
“大叔,此地发生了何事?”刘宛筠找上一老大叔,客气地问道。
那老大叔眼神不耐的看了她一眼
“官家这是要去长安?”
刘宛筠点点头。
老大叔像是忍不住般,絮絮叨叨道
“真不知长安是如何想的,竟重新造册户籍,施行均田。”
这话说的,让刘宛筠很意外
“自家能分得良田,难道不是好事?”
老大叔似乎生气了,道
“好事什么好事!那官吏查记户籍时,倒是给咱家分了十亩地。”
“但是咱家明明只有咱俩夫妻两口青壮,他非要将老幼也算上,登记五口!”
“一年两次人头税,一次收十石粮食。”
“一亩田能种出五石都算老天赏饭吃了,十亩田撑死种出五十石!”
“若官家能如实登记咱家只有两口青壮,咱家按两个人头,交二十石,倒还能剩个三十石。”
“可他非要登记五口人!一年到头种得的粮,全缴这人头税了,咱还吃啥过活?”
“这还没说其他税呢!”
听完老大爷的话,刘宛筠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怎么会这样,竟敢伪造务农人口数目?”
“那、老大叔,”刘宛筠抬眼看着陈府的牌匾
“你们来这陈府,是要做什么?”
“哎!”老大叔沉沉的叹了口气
“早前未实施均田时,这乾州部分田地,都是陈家的,咱就在陈家当个佃户。”
“收成之后,陈家拿走一半,咱自己再留一半,虽说……但总比所有收成加起来,都不够纳赋的强。”
“陈家把粮收走后,只要以陈家一户的名义,清缴各类名头税,剩下的粮,就都归陈家。”
刘宛筠明白了
“所以你们得了田之后,又来找陈家,是想把属于你们的地,‘还’给陈家,然后做回陈家的佃户,以避开这人头税?”
老大爷点点头,然后又忧虑地看向大门紧闭的陈府。
“咋还不开门……”
刘宛筠生气了,走到马车旁,对马夫道
“走,去刺史府。”
那老大爷听到了她的话,苦笑着说
“官家,您还年轻,不懂这世道艰难。”
“劝您啊,别去了,去了也没用,如今何处不如是?何况乾州,还是在天子脚下!”
刘宛筠气的肺生疼。
摆明了这刺史跟当地大户串通一气,上头的刺史逼百姓“自愿”送田。
下头的大户,故意这样吊着百姓,后再大言不惭的以“善举”之名,收下田地和这群便宜佃户。
最后,留下本该上缴国库的税赋,作为利益瓜分。
本以为所谓压榨百姓,是以凶恶强霸农田。
没成想实际手段,比直接行凶更加阴险恶毒,上下一气,简直丧心病狂!
天子脚下都这般光景,更何况其他地方!
这就是大唐秩序失控的后果,中央没有能力监管地方。
若农民被逼到绝路,更严重的后果,就是农民揭竿起义。
“先回长安吧。”
比起刘宛筠的愠怒,李祺倒是淡定的多。
马车重新出发后,沉默未几,李祺才道
“这只是藩祸的冰山一角,朝中式微,各地刺史为了保住地位,便不断设法压榨百姓,以压榨所得,取悦藩王,与藩王沆瀣一气。”
“久而久之,朝中式微更甚,而藩王则势力渐大。”
“只有平定藩王,使各地官吏失去靠山,才能使各地,实行朝中良治。”
说到这,李祺摸出御史符
“同时,奉命巡视各地的御史,才能有威慑地方官的能力,除恶诛凶。”
“现在去刺史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刺史背后的靠山,随时能出兵助阵。”
“即便不出兵,将你应付走后,一切凶恶,照旧如故。”
“除非你的兵,比藩王多,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忌惮。”
“藩王……”提到这,刘宛筠灵光一闪
“你阿兄的封地是?”
“嗯?皇兄没有封地,不过皇叔有,皇叔的封地是卢龙镇,下辖幽、顺、檀、蓟、涿,共五州。”
“东部的平州,被新罗侵占了。”
“幽州……”刘宛筠喃喃陷入思索。
幽州,那可是种花家的大首都啊。
好地方啊,寸土寸金啊。
李祺听到这两字,敏感道
“怎么,提起幽州,想起你的崔绮玉了?”
“???”
“没有啊,”刘宛筠一脸懵逼
“我在想摊丁制的事。”
“人口数目分类容易造假,刺史对下将全部人口,都列为务农人口,对上又将大部分人口报称为老弱,以此大行欺瞒。”
“而田地的亩数是恒定的,总归无法造假分类吧?”
“我是想找个没有藩乱的地方,迁徙些人过去,试行以亩数征税。”
“摊丁制改为摊亩制,或可让这群地方蛀虫,无缝可钻。”
李祺一脸不信,索性别过头去不看她。
“景延?”刘宛筠试探着叫她。
但她不理。
李祺身上散着生气的冷气,像开了空调。
手足无措的刘宛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瞧见马车后头放着几本经籍,她伸手拿过来。
撕下一张空白页,徒手默默折纸。
沉默未几,连哄两句都没等到,她还玩起了纸?
李祺气的小脸通红
“怎么不说话?连两句……”
话还没说完,刘宛筠以手心托着白纸鹤,摆到她面前
“喏,送你,白鹤。”
“今日既盟后,来往莫相猜。”
“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
“这好像是李白的诗?”刘宛筠想不起来作者是谁了。
说着话,刘宛筠稍稍拉动纸鹤。
纸鹤的翅膀,上下飞动。
纸鹤折的惟妙惟肖,李祺还是头一回见纸鹤,心头不禁感到新奇。
她的心,也跟着纸鹤的翅膀飞动起来,轻轻飘飘。
“李白没写过这首诗。”
李祺掩着笑意,爱惜地接过纸鹤
“今日既盟后,来往莫相猜,好啊,那我就不猜你了。”
“不过这诗,另一层意思是指,我可以凭纸鹤许愿?”
“对啊,纸鹤就是承载美好愿望的意思。”
“哼。”李祺玩着纸鹤,脸上笑意再掩不住。
刘宛筠见她笑了,也不自觉扬起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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