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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怒意升起,道:“但那件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幽云山庄何来关系?”
江顺笑了笑,道:“此番前来死亡之地,你是跟随幽云山庄而来,再没有关系也有关系了。”
他现在还笑得出来,我却没他那份心情了,但他的意思我懂。我道:“江前辈,你许是心里明白,这次炼制蜮毒解药,在下乃是受了程前辈的邀请而来,当初在幽云山庄里时,大明门的苗前辈和玄铁门的罢前辈以及鬼谷的心怀良夫妇都可以作证的。”
江顺一仰头,将碗里酒喝了个精光,道:“这些事情我们自是知道,还要做什么证明,顾小友别说了。”
“可七大门派的几位掌门未必都知道。”
江顺脸色一正,道:“那你想做什么?”
“即刻去昆仑派,在下亲自将此事告知诸位掌门,替程前辈洗怨。”
“你跟他们说,能说的清么?”
他把大碗往地上随意一丢,双手抱着脑袋仰面躺在了地上,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似悠闲般的晃了起来。
我一下语塞,说不上话来。
是啊,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能跟那几位掌门说得清楚么?嘴上虽然叫嚷着去“理论”,但我也觉得这种做法更加无力,甚至有些可笑。想到这里,我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程前辈现在是什么意思?”
江顺道:“七大门派的几位掌门决意已定,谁能改变得了?程兄也是毫无办法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忽然坐了起来,脸上已满是精神,大笑道:“只不过其他三庄的庄主可就不乐意了,哈哈。”
他这副样子,倒好似唯恐天下不乱一样。江顺本就是盗贼出身,性情反复无常,我早已习惯,可他此际突然道出“其他三庄”我还是有点措手不及,忍不住的道:“其他三个山庄?”
一边,韩萧已将酒水倒满了一圈,正在往自己手里的大碗中倒酒,道:“是的,七大门派这次不仅有将我们山庄赶出正道行伍的意思,甚至也大有将含泉山庄、影月山庄和紫元山庄也踢出在外的意向。”倒满了酒,他喝了一口,续道:“我们幽云山庄在中原坊间的商铺极少,但另外三庄却是极多,如果他们被踢出正道行伍,三位庄主哪里能愿意?纵然这些日子他们没有明说,但暗地里却不知责骂了庄主多少回了。”
我吃了一惊,道:“此事怎么也牵扯到这三个山庄了?眼下长生堂正风生水起,正道行伍合则生、分则亡,现在将四大山庄踢出门外的话,七大门派无异自折羽翼,他们几位掌门难道不知么?”
三庄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都是富甲一方的大势力,但和幽云山庄略有不同,在江湖上,三个山庄与幽云山庄一起被人称道“江湖四大山庄”,但如果要论经商,在中原商界,幽云山庄的名头却没有这三个山庄响了,甚至连七大门派也是望尘莫及的。三大山庄极善经商,庄中行商之人遍足四海,与中原各州府官场的人也是关系紧密。紫元山庄位于中原西部的恭州,势力颇为不俗,与北部的影月山庄和东海的含泉山庄成鼎足之势而立,三个山庄在中原境内开设的商铺多不胜数,大宋几乎有一半的商铺都被他们占据,兜售的珍稀皮毛、海中珍宝以及古玩字画可谓是遍布大宋各个角落,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晓。
我在郴州城里走镖之时便已听说这三庄的名头,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只因其在商界的地位实在太重,我常与吴城邦他们那些个掌柜商人饮酒,吴城邦他们经常提起商界之事,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三个山庄在中原商界中如何势如暗中风云。但江南已有个幽云山庄,又坐落在郴州城外,加上我对商界之事无丝毫兴趣,那时在意最多的也只是幽云山庄。
可是,如此势大富饶的三个山庄,七大门派现在也忍心将他们踢出行伍么?真要是这样的话,如果算上幽云山庄,七大门派这次是要一同革除四股势力,正派这边的整体实力将会直降一大截,而现今长生堂的崛起势如燎原之火,若他们在西域再次坐大,七大门派如何去挡?
三大山庄被踢出正道行伍,他们的损失应该也是极大吧。一旦没有了七大门派这座靠山,他们在中原的商贸绝不会如现在这样顺风顺水,至少迫于魔教的压力,他们经商也会畏手畏脚的了。
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这里,我的头也有点疼。听得我的话,韩萧脸色一红,抓了抓头,苦笑道:“从死亡沼泽里逃出来之后,七大门派已是心存芥蒂,生怕......生怕再出叛逆事端,所以想趁将我们幽云山庄赶出正道行伍之际,连带着也将其他三庄也赶将出去。”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不禁一颤,手里端着的酒水也洒出来不少。苏卿尧在一旁看了看我,叹道:“顾小友,想来你已猜到,我们也不瞒你。你助方经文逃离死亡沼泽一事已成了七大门派几位掌门的心中祸根,内忧终大于外患,有了前车之鉴,所以几位掌门才有此决策。我听庄主说过,这一次七大门派只是想将四个山庄踢出行伍,日后,一谷六门也会被赶出去的。”
原来真是这样!我呆呆的望着篝火,碗里的酒水一滴滴流下,滴在篝火中滋滋作响。
把江湖上诸多杂七杂八的门派踢出在外,大概七大门派是想单单以七门之力对抗魔教吧?正道行伍门派众多,而比起一谷四庄六门等众多门派,七大门派以门派底蕴深厚,文化源远流长等诸多方面的原因,更是代表着江湖正派。他们做的决定,几乎是至高无上的了。只是,正派抗击魔教由来已逾数百年,江湖诸多门派与魔教之间结下的仇怨之深实难想象,现在就分道解散的话,岂不是魔教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么?如果被长生堂势力坐大,一旦逐一来犯,七大门派这边自能抵挡,但是一谷四庄六门等诸多小一些的门派怎么办?这些门派虽然在江湖上也是雄踞一方,但其势力加起来也抵不过七大门派之中的一个,真个与长生堂对阵起来,根本也敌不过。
我想的头有点晕,本以为自己闯下的祸端已经为七大门派带来了不少麻烦,却怎么也没想到牵扯会如此之大。
抬起头,夜空中一片幽蓝,那一轮冷月已西移大半,月光清辉洒下,照得四处一片皎白。
照当下的形势来看,七大门派里实属内忧外患了吧。七大门派真要把一谷四庄六门等门派踢出去,也等同于伸出脖子任由长生堂的人来砍了。
我将大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这酒颇是辛烈,大概是西域本地自酿用来抵御严寒的,一口酒入喉,我只觉火辣辣的热。
见我没有说话,苏卿尧又道:“顾小友,现在七大门派里乱糟糟的,形势不用乐观,很多门派都认为这一切的源头便是你,欲要杀你而后快。我们此番前来是奉了庄主之命,是带你离开西域的。”
说了半天,他们几人是打得这个主意么?我不禁又吃了一惊,道:“离开西域?去哪?”
苏卿尧道:“回中原,幽云山庄。”
我道:“可是蜮毒解药还未炼制出来,我若就这么走了,如何能行?”
江顺在一旁忽然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个傻小子,命都快没了,你竟还在想着炼制蜮毒解药的事情,平日里看你挺机灵,怎么这个时候犯起了糊涂?”
韩萧这时候也出声道:“顾兄弟,这是庄主的意思。庄主爱才惜才,不想看着你枉送了性命,所以才会派我们前来,带你回中原去。”
程富海道现在还在为我着想啊。我一阵感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感激,我心里越是愧疚,总觉得亏欠程富海太多太多。我顿了顿,道:“不行!如果在下就这么走了,程前辈怎么办?”
苏卿尧迟疑道:“顾兄弟,你要做什么?”
我道:“此事因我而起,若是一谷四庄六门诸派为此而被逐出正道行伍,在下便是身死也追悔不及。苏前辈,你有所不知,长生堂自死亡沼泽一战之后,现在已在西部边陲举旗起势,以其在西域的影响力,怕用不了多久便会重现三十年前的盛势,倘若七大门派此时解体,只怕后患无穷。”
苏卿尧脸色一凛,道:“顾兄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有些恍然,当即将我在弥罗族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了,苏卿尧已是神色严峻,低呼道:“你去了弥罗族?扎巴尔可是西域出了名的黑巫师,连乌山部和血手部落的大巫都要敬他三分,族中族人更是不下千百,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型部落,羊祉兴也敢找上门去?”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羊祉兴不仅找上了弥罗族,还有焦禾、普麻等族也被他们侵扰,而且听羊祉兴的口气,似乎现在他们已经收拢几族的势力了。”
大概苏卿尧也是听过焦禾、普麻两族的名头,似自言自语的道:“这两个部落我倒略有耳闻的,听说势力在西域也是颇为不俗。”
这时,韩萧轻笑一声,道:“不过是一些土著部落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西域的这些部落都是些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待得七大门派击败长生堂,他们还不是落得个四散逃离?”
我转过头,道:“韩大哥有所不知,长生堂里现在有一种蛊术叫血蛊,人一旦中了那种蛊毒便唯命是从,不从者只会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当初那少林派的圆慧和尚便是身中此毒,才会做出那等奸细勾当,倘若那些被长生堂压榨的部落皆中了此毒,便再也不敢妄自逃命了,你可曾听说过长生堂里有哪个人敢违抗方经文的命令的?原因便在于此。”
我话刚说完,苏卿尧已点着头道:“不错,我听庄主说起过此蛊,如今的长生堂不比当年,那是方经文为了扩大势力专门使用的恶毒手段,他的声望远不及梦幽蓝,也只能用此法保住长生堂。”
韩萧也似有些恍然,喃喃道:“这个我倒真没听说过......”
我将碗里剩下的酒水喝光,道:“所以长生堂的崛起势头极快,这里又是西域,他们更是如鱼得水,七大门派现在内乱的话,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韩萧听得我的话,却是有些默然,只是将酒坛提过来又为我们倒满了,苏卿尧在一边沉吟道:“顾兄弟,你说的不错。而且死亡沼泽一战,实则是长生堂占了大便宜,借助此番势头,长生堂必会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如此下去,只怕他们不久之后的确将会再现当年大势,七大门派现在内乱确实不是时候。”
我手里还端着酒水,看了看苏卿尧。他的想法倒是和弥罗族的大巫扎巴尔有所相同,都想到了长生堂会借风坐大。他抿了一口酒,迟疑片刻,又道:“可你现在再回昆仑派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单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眼下形势么?”
我不禁一阵颓然,道:“晚辈不敢妄自菲薄,只是不向七大门派做出个交代的话晚辈实在食寝难安,家师曾教导我做人站得直行的正,如果在下做错了事便只想着逃避,还有何颜面回到中原?只怕到头来又会落得个抱头鼠窜,被天下英雄耻笑的下场。”
不仅我会被天下人耻笑,恐怕连带着铁剑派和师傅师娘他们也会再次被世人责骂吧?
我默默的想着,只是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开天内功上的内功心法是武当派外门弟子的内功心法,只此一件事已让师傅师娘蒙羞,纵然天一道长他们没有开口说明,但我知道,那已经和偷盗没什么区别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底的伤疤,只是不愿再去提及,大概苏卿尧和江顺他们也想到了这些,一时间也都没开口说话,自顾喝着手里的酒水。
此时夜已深,空中那一轮皎月已不知移到哪里去了,夜空中多了几点繁星。西域天气变幻莫测,坐在篝火边,我已能感到周围树林里散出的一阵凉意。
一阵静默之后,韩萧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跟我们回中原去了?”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
苏卿尧也叹道:“既然你不跟我们走,我们也不强求,那......我们明日便一起回昆仑派罢。”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我右侧的江顺忽然面色一变,两脚一蹬地面,人已如铁柱一般站了起来,抬头直向我们身前的山顶望去。
我们都吃了一惊,也跟着站了起来,只道是江顺发现了什么。可是仰头望去,却见山顶除了一片皑皑白雪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韩萧看了看山顶,扭头道:“江前辈,怎么了?”
江顺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沉思,紧跟着他忽然转过身,看着我们山下的树林,才缓缓道:“有人来了。”
我们这些人里,江顺的内功当数第一,他本是盗贼出身,眼尖耳灵的比我们高出太多,听他道出有人,周围那些幽云山庄的子弟也都一下站了起来,三眼和小五也抽出了腰间大刀,一副枕戈待旦的样子望着树林里。
几乎就在我们所有人都面向山下的树林之时,忽然,一声长啸却从我们背后的山顶,远远的传了下来。这座山峰高耸入云,这一道长啸声更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一样,声音洪亮悠远,直如深夜中的一个霹雳。
我浑身一震,转头望去,只见幽暗的夜空下,我们身前的山峰半山腰两侧忽然涌出两队人马来。距离太远,看不清来人是谁,我只见得两队人马方一从山峰后面绕出,紧跟着在当中合成一大队,在山顶皑雪暗光的照映下,如一片蚁流一样直朝我们涌了过来。
人实在太多了,尽管那半山腰的地方距离我们这边还有些距离,但这么多人冲下来,我也只觉大地都在颤抖着。苏卿尧将大碗往地上一丢,面上已是变了色,急道:“不好,是昆仑派的弟子!顾兄弟,你快些走!”
他说的很急,似还有什么想说,但只是嘴角动了动,只说了这些话。说罢,便拉着我的胳膊往一旁的树林里推,我咬了咬牙,只待挣脱他,这时,忽然听到我们身前的树林里有人喝道:“来到了我昆仑山,你还想往哪里走!”
我心中一紧。这声音很是耳熟,是昆仑派的火心道人吗?
听得这声音,苏卿尧浑身像是泄了气,抓着我的胳膊也松了下来。身前,江顺则忽然嘿嘿一笑,道:“火心,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随着江顺的笑语落下,树林里,缓缓的走出几道身影来。我定睛望去,只见当先一人正是满头红发的火心道人。
在他身旁两侧,正矗立着武当派的天一道长和少林寺的方丈本空大师,一同前来的还有樊春扬、申司南、管书卉和元吉几位掌门,几人身上气劲漩荡,面色冷峻异常,两边则分立着玄木道长、本明大师、轩神道人、微灯道人等人。他们一群人走出树林并没有立刻朝我围过来,而是静静地站在林中隐晦处,都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过来的,竟是七大门派的七位掌门。
只是,他们怎么也来了?
这时,半山腰的那群人马已奔到山下,将我们团团围住。我的心口莫名的跳动着,眼睛只是看着火心道人身旁的天一道长和本空大师。二人是七位掌门中的领军人物,数月不见,两人依旧是神色焕发,几同天人。天一道长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脸上平平静静毫无波澜,只是那本空大师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忌惮。他一身的佛光宝相,我周身却不自觉的一凉,似连周遭空气都要结成冰一样。
这位佛家高僧看似普通至极,心思实则令人害怕。
似察觉到我的目光,本空大师忽然打了个佛号,淡淡笑道:“顾小友,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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