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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孟欣雨发了很多条信息给她,一直到刚才,她还发了信息求她给她回个电话报个平安。

她提到了开学,纪安宁看了一眼日期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三月一日了。她和闻裕,已经连续几天几夜都没有离开这所房子。

她正捧着手机发呆,孟欣雨又发了信息过来,这一次她发的是语音。

纪安宁点开,听到了孟欣雨的声音。

“安宁,想告诉你一个事。”孟欣雨说,“我妈妈去世了。”

纪安宁陡然睁大了眼睛。

孟欣雨的声音接着说:“就在春”

一条语音还没听完,手机滴滴两声,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纪安宁慌张地去找自己的包,翻出了充电器,插到了电源上。她等了一分钟,才把手机又启动。

重新点开那条语音,又听见了孟欣雨的声音。

“安宁,想告诉你一个事。我妈妈去世了。”欣雨的声音低沉,平静,“就在春节那几天。我本来不想告诉同学的。告诉别人这种事干嘛,让大家陪着你难过吗?”

“我没想到一回到学校就听说了你的事,我、我整个人傻掉了。今年是什么年啊?为什么我们都要经历这样的事?”孟欣雨的声音渐渐有了鼻音。

她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特别不想见人,特别不想说话是不是?我也是。”

“可我爸不让。我妈也不让啊!她走的时候我陪着她的,你知道,她病了好多年了,我们其实都有心理准备,最后的时候我们都陪着她。”

“她回光返照,拉着我的手说,我一定要好好的,她说,一定要好好的啊。”

“安宁。”孟欣雨哭了,“你外婆一定跟我妈一样,想让你好好的啊。你快回来吧,都开学了。回来上学啊!你不上学你还能干嘛?你还有自己的人生啊!”

“给我回电话好不好?求你了!”

“回电话!”

纪安宁的眼泪流下来了。

她手抖着拨了孟欣雨的电话,才响了一声,孟欣雨就接起来了!

“安宁!安宁!”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消尽的哭音,“你在哪呢?你还好吗?安宁,安宁你说话呀!”

纪安宁张开嘴,说:“啊,啊”

她觉得喉咙痛,她使尽力气,挤出了声音说;“啊啊雨,欣雨”

她终于说出了话来。

孟欣雨一下子就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纪安宁的声音还嘶哑,“我不知道。”

孟欣雨哽咽着说:“你是和闻裕在一起呢吗?”

纪安宁哑着嗓子说:“是”

孟欣雨放心了,她抽了张纸巾,擤擤鼻子,说:“那就行,他能把你照顾好吧?你,你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功课别担心,等你回来,我给你补课。”

纪安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喊了声孟欣雨的名字,说:“节哀顺变。”

“嗯。”孟欣雨顿了顿,也轻轻的对纪安宁说,“节哀顺变。”

纪安宁挂了电话,发了会儿呆,忽然站起来,走回了卧室。

闻裕套了条裤子,赤着上身光着脚坐在床尾抽烟。

墙上的壁灯柔和幽昏。

他俯着身,两肘撑在腿上,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

满脸都是胡子茬,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浑身缠绕着纵欲过度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暴毙。

他盯着她,浑身都没有生气。就如他前世独自待在牢房里,一天天等待着行刑的日子,等着死。

纪安宁悚然而惊。

在干什么呢?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呢?

一起沉沦,一起灭亡吗?像上辈子那样吗?

她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外婆在天之灵,会想要看到他们这样吗?

“起来。”纪安宁流下眼泪,走过去抱住闻裕的头,“起来!”

闻裕震惊:“你、你能说话了?”

纪安宁擦去眼泪,嘶哑地说:“该起来了。”

闻裕迷惑:“起来干嘛?”

纪安宁说:“离开这儿。”

纪安宁走到了落地窗边,“唰”地拉开了隔光窗帘,刺目的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刹那间将一屋的狼藉照得清清楚楚。

纪安宁看着外面的这个城市。她曾经死在这里,而后重生了。

这重生以至亲之人的消逝为代价。

她重生不是为了沉沦,是为了活得更好,成为更好的人。

外婆,一定是这么希望的吧?

闻裕眼睛刺痛,举起手臂挡住光线。等到眼睛适应了,他放下手臂,眯眼看去。

纪安宁站在光里。她穿着一件闻裕的t恤,被光照透了,纤细的曲线清晰可见。

那么瘦弱。

可站在光里,仿佛脱胎换骨,重塑了灵魂。

她转身走过来,对闻裕伸出了手。

把闻裕,也拉了起来。

当闻裕和纪安宁开着车驶离车库,再次见到阳光的时候,两个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闻裕把纪安宁送到了殡仪馆,纪安宁走到柜台前,工作人员抬头:“您好?”

闻裕握着纪安宁的手,用力。

“你好。”纪安宁轻轻地说,“我来认领亲人的。

外婆停灵在殡仪馆,一直等着纪安宁来。

她们没有亲人朋友,不必办什么丧礼。闻裕陪着纪安宁处理了外婆的身后事,订好了火化的日期。

然后纪安宁陪着闻裕去见闻国安。

闻裕让她等在外面,纪安宁点了点头。

闻裕在会面室门外站了几秒,才推开门进去。

闻国安等他很久了,抬起眼看他。

再次面对他的老父亲,闻裕浑身僵硬。他走过去,轻轻叫了声:“爸”

闻国安点点头,说:“来了。”

闻裕僵硬地坐下。

闻国安端详了他一番,说:“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没好好休息吧?”

闻裕说:“还好。”

闻国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什么要问我的?”

闻裕抬起眼,看到闻国安两鬓都斑白了,他凝视着他,问:“我妈,是怎么死的?”

闻国安说:“你认为是我杀的?”

闻裕茫然:“我本来觉得不是。”

闻国安说:“本来?”

闻裕点点头:“有个叫杨远的人,告诉了我一件事。”

“杨远啊”闻国安重复了这个名字,从鼻腔里带出了一个轻蔑的尾音,“他跟你说了什么?”

闻裕浑身冒汗。

“这件事,不管真假,我觉得,您都有权利知道。”他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展开,捋平,推了过去。

闻国安戴上老花镜,拿起来看。

会面室里突然变得死一样寂静。

闻裕握紧拳,闭上眼睛,手心冒汗。

许久,他听到闻国安长长地叹息一声。

“到底还是,”他说,“被你知道了啊”

闻裕骤然睁开眼。

闻国安摘了眼镜,平静地看着他。

闻裕的心脏有那么一瞬收缩得很厉害。他的头也感到晕眩。

“是,是真的?”他问。

“对。”闻国安说,“你的确,是你妈妈和他的孩子。”

闻裕口干舌燥,声音嘶哑,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闻国安笑了。

他放开那张纸,向后靠:“大概是,从你妈妈怀上你的那时候吧。”

闻裕在头晕目眩中,依然飞快地消化、分析了闻国安给他的信息,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您不能生?”

闻国安叹息一声。

“年轻的时候太胡闹,不听你爷爷的管教,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把身体搞坏了。”他说,“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了。在和你妈妈结婚之前,就知道。”

所以年轻的妻子有一天忽然告诉他,她怀孕了,他那时的怒火可想而知。

闻裕呆呆地听闻国安讲过去的故事。

“我那时候的确很想弄死你妈和那个奸夫,我这个人,做事的手段一贯有点辛辣,我想着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弄死这一家三口。”闻国安悠悠地回忆。

“怀个孩子时间可真长啊,我必须得等十个月。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妈妈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态度很奇怪我仔细地观察,思考之后断定,她原来不知道这孩子不是我的。也是,我们一直都没有避孕,她自然想不到,我竟然不能生。”

那时候闻裕的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了,为了这个没出生的金蛋,闻裕的外公外婆跑来照顾程莲。

他们满心喜悦,一直以来担心女儿的婚姻不够稳固,这下终于有了多一重保障。

他们成天叽叽喳喳的,向闻国安汇报程莲和胎儿的情况,让他听心跳,让他摸胎动。

闻国安冷笑着配合他们。

但是胎动真的很神奇,在女人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小东西,他会动!

闻国安那时候,才真的对年轻时的放纵感到后悔起来。如果不是自己作死弄坏了身体,他也可以让一个女人,在肚子里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小东西。

他后来想,等孩子生出来,他弄死奸夫淫妇,至于这个小东西丢给老头老太太吧。

饶他一命。

至于那个叫杨远的奸夫,他已经把他查清楚了。驴粪蛋表面光,拿着女人给的钱几次创业都失败了。

只是在女人的事情上,闻国安的确佩服他。在程莲嫁给他后,这个杨远就结婚了,还生了孩子,就这样,居然还能继续哄住程莲。

是他太厉害?还是程莲太蠢?

程莲在工作上,明明不蠢。

闻国安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熬到了程莲卸货。

一个满脸褶皱,皮肤泛红,会闭着眼睛呱呱啼哭的小东西被护士交到了闻国安的手上。

那么小,那么轻,那么柔软,身上有奇特的气味,惊了闻国安。

在闻裕出生之前,要是有人跟闻国安说,生命是个奇迹,闻国安能用钞票把他抽飞到天上去。

但在那之后,如果有人跟闻国安说,生命是个奇迹,闻国安大概会叹一声:

是啊,真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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