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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课的铃声响过,于燃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走进了教室,戴副黑框眼镜,穿着条纹衬衣。男人自然地站在讲台上,吩咐大家拿出英语周报。
“这谁?进错班了?”于燃疑惑地问方昭。
“代班班主任啊,戴老师,白老师那天上课不是跟咱们说了,她被学校派去美国的高中交流俩礼拜,今天开始别的老师代课。”方昭小声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听见?”
“哪天说的?没印象啊。”
方昭回忆了一下,“就楚眠没来的那天。”
“噢,怪不得。”于燃恍然。楚眠请假的那天,自己几乎就没听过课。
戴老师只待俩礼拜,过后也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因此很多人听课状态松懈。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戴老师性格远比白老师强势许多,点名提问如果答错,接下来同类型的题还要继续回答;翻译句子不流畅,会被额外留作业;更严格的是,他连听课坐姿都要管。
“夏天本来就热,你趴着趴着肯定会睡着,都坐好。”戴老师环顾四周,注意到楚眠正埋头打瞌睡,“那个男生不要睡了,前面同学把他叫起来。”
于燃没有服从他的指示,替楚眠解释身体状况。然而戴老师听完,径直走近,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把楚眠惊醒了。
“实在太困就站着听,或者出去洗把脸清醒一下。”戴老师嗓音厚重,穿透力十足。
楚眠才刚醒,没搞懂情况,只听见前方的于燃不满地说:“他站着也能睡着,趴一会儿怎么了?”
“想趴就回家趴,在我的课堂上没有谁能被特殊照顾,而且他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男人语气不容置疑,转头扫了于燃一眼,“你要是也想跟着站那就站。”
楚眠只看得见于燃侧脸,那表情似乎还想反驳,他便伸手按住于燃肩膀,示意不要多说。然后他主动站起来,又吃了两粒药,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炎热的天气容易让人心浮气躁,于燃心里憋火,用力踩了下地面,跟楚眠一起站着听课。
楚眠注视了于燃纤瘦的后背许久,才缓缓垂下眼看题目。俩人就这样低头站了四十分钟,课结束后脖颈都酸了。
“他一个代课的跟我们牛逼什么呢,课讲得不见得多好,破事倒挺多。”于燃吃午饭的时候也不忘抱怨几句,主要就是因为戴老师不体谅楚眠的睡病,“再说了,楚眠就算把英语课都睡了,不还是照样能考第一。”
于燃嘀咕到最后,声音里隐约有几分得意。
“没事,他是高二的年级组长,严苛惯了而已,更何况不是每个老师都有义务了解我。”楚眠用塑料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西红柿,舀起一块放入嘴中,冰凉酸甜。
他想了想,嘱咐于燃:“这几天你记得把英语作业都补全,不要让他逮到了。”
于燃敷衍地点头,回去以后在英语周报上乱写一通,乍一看还挺像作业完成。
化学课代表挨个组发了一摞东西,从前往后传下去,方昭拿到手一看是化学辅导资料附带的光盘。他揣了两张在怀里,转身神秘笑道:“于燃,要盘吗?”
“干嘛,你自己拍的?”于燃立即故意露出嫌恶神情,抗拒地摇头摆手,“不要不要不要,太脏了这个,贞子看了都想砸电视。”
俩人装模作样地互相推却,最后光盘又全回到彼此手里。
于燃一开始没把这张辅导书的光盘当回事儿,跟方昭玩闹完后就随意塞进书箱。没想到转天一早,班长却通知大家缴费80元。
很多同学诧异着“怎么又收钱”,一问才知,那张光盘要与之前下发的辅导书配套使用,并不是附带赠品。
“就这破盘,要八十?”于燃不屑一顾地举起来瞧,“谁闲得没事复习用光盘啊,而且上回一百二买的练习册老师也说题出得不好,没必要写,说明根本不值这么贵的价格,那我们现在干嘛还花钱买不需要的东西?”
他这话说完,班里很多人都跟着附和,向雪桦面露难色,只说:“因为东西都提前发给大家了”
于燃理所应当道:“那我们就还回去啊。”
“这个不太可能。”向雪桦攥着手里的一沓钱,“年级统一订的书,其他班都交完钱了,戴老师催咱们快点。”
“靠,卖盘还强买强卖啊。”方昭嘴上埋怨着叹气,但还是和大部分人一样乖乖拿钱上交了。毕竟这是学校的硬性要求,辅导材料已经到手,谁都没理由拒绝付款。
于燃思索片刻,转头认真问楚眠:“连化学老师都说了会考前不会拿它复习,那我们就有权利不买,对吧?”
“嗯。”
得到了楚眠的肯定后,于燃拒绝缴费的底气更加充足,可是很快他就看见楚眠在几张纸币上写了名字,递交给班长。
于燃忍不住开口:“你干嘛交钱啊?”
“这是规定。”
“可规定有问题啊,买了又用不上,凭什么大家不能一起退货?”于燃振振有词,“学校总不能故意卖给我们一堆废纸吧,还有这个光盘。”
楚眠点头,同意他所说的话,但还是无奈地告诉他:“因为就算学校乱收费,大部分人也愿意遵守规定,免得惹麻烦。”
于燃思考几秒,认真道:“我不怕麻烦,我要退了这玩意儿,该去找谁?”
楚眠坐下来,扶住于燃手臂,劝他:“快考试了,别浪费时间。”
于燃欲言又止,直视着楚眠的双眼,片刻后还是坚持表示:“不要。”
这反应在楚眠的意料之中,他清楚以于燃的性格很难做到忍气吞声,只好说:“如果你有办法让全年级的同学都拒绝付款,那学校应该会考虑我们的意见。”
发动全年级的同学抵制这种教辅于燃知道这不可能做到,其他班级早就收完费用,而自己班也快要交齐了,大家应该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明知前路有坑,于燃也实在不想闭眼跳进去,所以当班长过来收钱时,他还是选择拒绝。
向雪桦好说歹说都拗不过他,无奈之下只能告诉代班班主任实情。
很快,于燃就被戴老师喊去办公室谈话。
他一走,崔荷就悄声跟楚眠说:“于燃肯定要被那男的骂,你刚才怎么不多说几句拦拦他?等他被老师骂完,肯定还得交钱啊,太亏了。”
楚眠望着前方的空位,如实回答:“因为于燃的想法没错,我没有理由能说服他。”
“是没错,可是——”
“我觉得,他应该宁可被老师教训,也不希望我们否定他吧。”
楚眠转脸盯住崔荷,“所以我不想让他失望。”
崔荷愣了愣,最终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办公室里,气氛渐渐多了一层火药味儿。
从于燃进门开始,他与戴老师之间的争论就没停下来过,不管老师如何告诉他遵守规矩的重要性,于燃都找各个角度反驳规矩里的漏洞。
归根结底,于燃的重点就是三个字——凭什么。
跟他掰扯了半天,戴老师口干舌燥,不耐烦地说:“别人都交完了就差你一个,你别在这里当异类,不愿意交那我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她帮你送钱来。”
“我实话实说而已,本来就是学校乱买,还逼着我们交钱,这种校领导才是异类。”于燃毫不示弱,“你就算把我妈叫来,她也不会交的。我妈挣钱很辛苦,凭什么要给我花冤枉钱。”
戴老师掐揉着眉心,实在不想跟眼前这个佞种多费口舌,俩人为了这前后二百块,一直耗到了上课铃响。
“行了,我替你交!”戴老师摆手赶他回教室上课。
于燃这下子左右为难,很不想亏欠老师。可要是还了钱,就代表他同意买那份化学辅导材料。
思来想去,他还是掏出八十块,撂在了戴老师办公桌上。
于燃回到教室后,闷闷不乐半天,低气压很明显。
他不甘心地抓住楚眠,郑重其事道:“不行,我要举报学校,该打哪个电话,315吗?”
楚眠摇头,“没用的,我刚才查了,那套化学练习册是经过市教育厅招标的,按照政策,学校可以直接替我们购买。”
一份辅导材料二百元,全年级加在一起就超过了六万,如果算上全校,这个金额非常可观。
方昭也忍不住转身劝他:“算了吧,于燃,别跟这破事儿较劲,好多别的学校都是这德行。”
于燃深呼吸,垂头丧气地趴下去,小声说:“可我不想成骏也这个德行”
这里给了他理想中的校园环境,让他结识到了很多友善的同学,老师们也各有各的优点,而且还有可爱的吉祥物。正是因为于燃喜欢成骏,所以他才不想学校在大家心中的印象被这种小事破坏。
如果同学们这一次默许了强制订教辅的规则,那么以后也肯定会遭遇相同的情况。明明大家心里都不情愿,可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次数多了,就会习以为常,再也没机会反抗了。
于燃胸口发闷,难以排遣,只能转身看着楚眠,这样会心情好一点。
“怎么了?”楚眠被他这样沉默盯着,有点无所适从。
“有什么办法才能让学校下次别乱替我们订没用的东西了?”于燃十分苦恼,“只能像你说的那样,让全年级同学反对吗?”
“做不到的。”
“我也觉得。”
楚眠轻轻笑了一下,忽然觉得于燃能认识到这一点,就比以前理智多了。
“于燃,有的错误就是改不了的,”楚眠沉声说,“只要我们能时刻记着那些事有错就够了。”
于燃托腮,手掌把嘴角撑歪了一些。
他凝望楚眠脸颊半分钟,忽然开口:“只有我们记着还不够。”
楚眠看着他。
于燃立即松开手,坐直身子,眼神重新恢复光彩,“你说得对,错误改不了那就得记着,所有人都得记着。”
只有这样,下次再遇到同样的状况发生时,才会有更多人愿意追问一句“凭什么”。
“你要去哪儿?”
一下课,楚眠就看见于燃匆匆出教室,隔了许久才回来,怀里抱着一摞化学教辅的光盘。
于燃把这些放回座位,又一次出门,找其他班级的同学索要,之后也向班里同学询问,有谁愿意舍弃光盘,可以全给他。
“这么多盘,拿去卖啊?”方昭惊奇地看着他。
于燃没答话,坐在位子上,把这些光盘从包装里拆出来,全部丢进一个纸箱里。
楚眠有种不祥的预感,扶住于燃肩膀,问:“你想干什么?”
于燃避而不答,反问:“怎么把这些光盘弄成几块几块的?一个个掰太费劲了。”
“砸碎或者锯开”楚眠说,“你要是有事想做,可以先告诉我。”
“嗯,那你会一起吗?”于燃笑着随口问。
“也许吧。”楚眠别开脸,“你先说。”
于燃说了声“行”,跪在椅子上,附身凑到了楚眠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想半夜偷偷翻墙进学校”
楚眠本想全神贯注地听,可耳朵被于燃的呼吸贴得太紧,他注意力总被于燃本人牵扯走。
听完,楚眠仅仅犹豫了几秒,说了声“好吧”。
夏日清晨,阳光浓烈。
成骏中学很多学生们都和往常一样,七点钟左右迈进学校大门。然而就在今天,所有到校的同学,都被眼前的东西震慑住了。
原本正对学校大门摆放的铜马雕像,今天猝不及防换了个新面貌,健美的身躯不再流动深沉的铜金色光泽,而是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亮,无比刺眼。
人们走近了才发现,雕像上面粘满了不规则形状的光盘碎片,令这匹骏马的线条形状也跟着畸形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严重损坏学校公物的行为,尤其这尊雕像还象征着学校形象。
崔荷进校门时,被眼前的光线连续晃了好几下,定睛一看,瞬间就判断出这是于燃所为。
趁早自习还没上,她赶紧去卫生间给于燃打电话,想告诉他今天最好别来学校了,肯定要引起校领导勃然大怒。
令她没想到的是,接电话的人是楚眠。
男生言简意赅:“于燃在洗澡。”
“啊?”
楚眠赶紧补充:“我们在酒店。”
崔荷很意外一大早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小声感叹:“你、你俩这么快就开房了呀”
楚眠在电话那头咂了下舌头,“昨天半夜跟于燃粘完光盘太困了,所以就先在外面将就一晚。”
“噢啊?昨天半夜?”崔荷难以置信,“学校雕像你俩一起弄的?”
“嗯。”楚眠现在还是很困,声音都透着昏昏欲睡的状态。
“不是,楚眠,你、你现在连这种记处分的事都敢跟着于燃干啊?”崔荷不可思议地苦笑出声,“但为了那二百块钱没必要吧!你俩可真是”
楚眠闭上眼睛,困倦地喃喃道:“我也觉得没必要,但是”
但是他更不想看见于燃未来某天也变成一个会权衡利弊而模糊对错的人。
“但是什么?”崔荷听不大清他含糊的话。
楚眠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和歌声,几乎快要睡着了,嘟囔道:“但我就想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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