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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别人竟敢直言不讳说裴家最近八字背,走霉运,裴招弟就算往日表现得再楚楚可怜,也会使尽浑身解数和人辩驳一番,可如今说这话的人是越千秋,主位上的东阳长公主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分明也是有意纵容,她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九公子,这次是我的丫头被人冒充,裴家也是受害者……”
“嗯,你去对今天那些受惊的千金小姐们解释,看看谁会相信你?”越千秋好整以暇地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敛了,屈着手指头算道,“这些天来,首先,是裴相的侄儿煽动了一群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打了我那位舅爷,以至于北燕三皇子激愤之下险些自尽。”
“其次,是丽水园中武英馆大家自得其乐的时候,有自称是受他指使的人混在戏班子里,窥探晋王和英王的虚实,被认出来之后还险些点了房子。哦,当然后来这两桩都查出是北燕秋狩司干的,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作为裴家人,你心里总该有点数。。”
“哦,我还忘了说北燕越国公主可以充当英王殿下侧室的流言,也有说是他放出去的。至于其他的我暂时就不算了,反正一时半会数也数不清。毕竟玄武泽那档子事,晋王府有人用毒物谋害人的事,是不是有裴家人在里头捣鬼,那还说不准呢。”
“但最重要的是,今天你的随身丫头里竟然出了一个刺客,这是太多人亲眼看到的。。”
越千秋总共屈下了四根手指头,不等裴招弟解释,他就冲她一笑道:“当然,裴相自己的操守,那还是不错的,毕竟裴家是传承这么多年的世家,家底深厚,可儿孙辈听说就不那么干净了。听说令尊在外任就是很能捞的人?他是裴相庶弟,出了这事万一有人要顶缸……”
这一次,裴招弟登时遽然色变,慌忙尖声惊叫道:“这事和我爹没关系……”
“和你爹没关系,那么和你有关系?裴姑娘,你最好绞尽脑汁想一想,到底是自己的丫头被人掉了包,还是这丫头本来就有问题?如果是掉包,什么时候被掉包,怎么掉包,什么人最可能干这种事?如果这丫头本来就有问题,人是怎么到你身边的,谁经手的,往日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如果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恐怕就很抱歉了。”
越千秋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要知道,今天晚上是身怀六甲的我师娘动手,险些没动了胎气。而我那两个小师弟更是小而无畏,仗义出手,险些连命都送了。再加上旁观者众多,一旦今晚刺客的事情闹大,裴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裴招弟尽管并不是一等一的睿智女子,却至少还有点小聪明。越千秋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觉得灵机一动,慌忙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问道:“九公子也觉得裴家这些天来就仿佛被人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东阳长公主眼见越千秋都已经说得这么透彻了,这个蠢丫头竟然还要从他口中掏出一句毫无作用的判断来,不禁开口喝道:“你如果只有这些废话要说,那就等着刑部总捕司上门拿人吧!”
“不,长公主息怒,我说……唔,先让我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被吓了一跳的裴招弟慌忙连胜解释,随即就捂着头冥思苦想了起来。而这时候,越千秋方才上前来到了东阳长公主身边。两人年纪相差虽说很大,可从当年因为严诩的关系认识开始,彼此之间就犹如亲生祖孙,这会儿不过眼神对视交流,他们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得一样。
尽管裴旭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尽管裴氏因为这些年渐渐在走下坡路,家族中不肖子弟渐多,裴旭又没工夫一一甄别管束,可有些事情那些败家子会做,有些事情那些败家子却未必会做。或者说,有贼心没贼胆。
如果不是有人怂恿又或者出谋划策甚至牵线搭桥,连日以来怎么会发生那么多正好牵连到裴家的事?也就是说,有人在打算拉裴旭下台?是谁?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
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说,毫无疑问,越老太爷的嫌疑最大,然而,越千秋对爷爷的性格把脉颇准,东阳长公主对一度最讨厌的那个老头也同样非常了解。要说对政敌当然应该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可这种丝毫不顾朝中动乱的手法,却实在不像越老太爷的手笔。
因此,东阳长公主见越千秋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就若有所思地伸手指了指北边,意思是会不会又是北燕秋狩司,可看到越千秋脸上有些尴尬,想起上次十二公主还在大庆殿上愤怒地说北燕秋狩司就是专门背黑锅的,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越想心情越烦乱,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有人和裴家有仇,所以不管是否可能他人得利,非要把裴旭拉下马来不可?”
正在那绞尽脑汁回忆的裴招弟根本没听见东阳长公主的话,眼前犹如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之前的一幕一幕,渐渐脸色就有些变了。
突然,她一下子跳将起来,根本顾不得是否失礼,大声说道:“那个刺客绝对是混进来的,我那丫头秋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私底下用筷子也好,收拾东西也好,常用左手,我身边很多人都知道,但那个刺客行刺的时候却分明用的右手!”
对于这个回答,越千秋心里不禁犯嘀咕,裴招弟如今想到了这一点,之前怎么没察觉?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既然如此,你觉得那人是怎么和你那丫头掉包的?”
裴招弟面色一白,足足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我今天是得知金灿灿邀人到东阳长公主府看扬州那位程小姐,所以匆匆出府的,原本留了秋云在府里。结果我才出了裴府没多远,她就追了过来,说是娘看着天阴了,让她捎带一件大毛的斗篷给我,让我别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我拿到斗篷,发现那料子是娘新得的,之前还说给弟弟做斗篷,心里一热就没多想……”
记起金灿灿说,裴招弟在家里虽说是正室生的千金,但因为父亲急切得子,给她起了个招弟这样望子心切小民才会起的大名,后来真的有了儿子之后,那对父母更是对女儿相当刻薄,越千秋此时就明白了,那样一个匆匆过来送东西的丫头为什么没引来半点怀疑。
想必因为陡然得到了喜欢却又求之不得的东西以及家里的关爱,裴招弟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注意到区区一个丫头有什么不对?可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裴招弟见过同样质地的料子,那么背后指使的人对于裴家的渗透就非常可怕了。
再联想到之前的裴南虚,还有指使聂儿珠暗害他的裴家门客,就连丽水园中确实应该是各家致力于当宰相而派了混进去的奸细纵火,此时越千秋也觉得可疑。毕竟,有谁会为了自己逃生,不惜在丽水园这种非同小可的皇家园林中纵火,给主人乃至于家人惹祸?
东阳长公主哂然:“幕后指使的那人,还真是把你们裴家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打听得仔细。”
裴招弟只觉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却还只能硬生生受着,不敢有半分辩驳。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这次的事情没有一个好结果,裴家一旦因此受牵连,那么她绝对会被父母逼得以死谢罪。她还没有过上一天富贵荣华的日子,怎么甘心就这样去死?
奈何在场两个人,就没有一个是真在乎她死活的,因为完全没交情,也因为完全顾不上。越千秋又细细问了几句,东阳长公主发现从裴招弟这儿分明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就咳嗽一声叫了桑紫进来。正当她吩咐把人带下去时,裴招弟竟是突然扑了上前。
几乎想都不想,越千秋就闪身挡在了东阳长公主面前,拦住了这位要上来抱大腿的裴家小姐。不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什么,他就简单粗暴地举起了右手,眼疾手快地一下子砸在了她的颈侧,趁着人才刚倒,他就把这女人往赶过来的桑紫手中一推。
“麻烦桑紫姑姑照看一下她。”
桑紫早就搜过裴招弟的身,知道她是不可能有本事行刺的,可刚刚人这一扑,她还是吓了一跳。所以,越千秋干净利落地把人制服推给她,她自是如释重负,扶住了软软的裴招弟之后就感激地说:“九公子放心,我会死死看着她,绝不会让她寻死。”
“桑紫姑姑你不用太费神,为了自证清白愤而自尽的人很多,但绝对不会包括这位裴小姐。虽说我也就是今天才认识她,可从别人的言语和她自己的言行举止也能看得出来,她在家里过得很艰难,所以最看重她的就是她自己。别人也许会一时激愤做傻事,她却绝对不会。就算她醒过来,你只要派人不经意地叨咕一些能让她觉得大有希望的话,她就会好好活着。”
桑紫立时恍然大悟,暗道自己关心则乱,不希望这个出自裴家的人证有事,那也不代表非得时时刻刻守着,反而让人觉察出重要性,凭着性命来拿捏住她。她连忙屈膝应是,旋即才意识到竟是没有征求东阳长公主的意见,连忙抬头看了一眼主位。
东阳长公主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微笑点头,见桑紫把人带出去了,她这才看着越千秋。
“你师娘那时候生怕爱子受伤,出手极狠,所以刺客当场毙命,而裴招弟这边的线索显然也不够。如此一来,裴家随行者中出了刺客,恐怕就算你我要保裴家,也是不可能的。虽然裴家可以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说要行刺的话不会这么蠢,但裴招弟本不该来我这儿却主动不请自来,于是让刺客混入,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破绽,裴旭难以解释周全。”
越千秋无奈地叹气道:“而且,谁信咱们眼下竟然想过要保裴旭呢?”
“是啊。”东阳长公主苦笑一声,继而脸上犹豫彷徨之色尽去,人也站了起来,面上流露出了一丝决意,“既然已经保不住了,那么就算是被人推在背后,也只能去做了。幸好就算裴家倒了,还有江陵余氏这样能用的世家大族。只能看看是否可以少牵连一点了!”
对于东阳长公主这样的决断,越千秋可以理解,而且也知道这是必然结果。
哪怕他们不愿意裴家在这种己方还不愿意其倒下,需要留着的情况下倾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毕竟今夜目睹行刺一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裴家门客那笔账本来也是打算延期再算,可确实没打算等上十年再报仇不晚!
“反正我就是个小卒,长公主要做什么事,要传什么话,尽管差遣我!”
见越千秋一副甘为小卒的样子,东阳长公主不禁莞尔,她咳嗽一声,似笑非笑地问道:“程芊芊你要见吗?”
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回绝道:“她是人家给英小胖挑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我去见她干嘛?再说,我已经很后悔把她带来给您添麻烦了,师父回来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东阳长公主见越千秋一副悻悻然悔不当初,又带着几分避嫌加躲麻烦的架势,一时笑翻,再也懒得逗他了:“听说晋王府那边也有点事情,你去一趟,然后回去见你爷爷。你告诉他,裴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狠人,竟然用这样的连环计让裴旭下台。既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震动,那就做好完全的准备,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
眼见越千秋答应一声立时快步往外走,当房门终于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东阳长公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并没有任何的怅然,而是流露出一种不为人知的如释重负。
从皇兄登基到现在,足足这么多年了,当年太后重用过的臣子已经犹如雨打花落去,甚至都已经不再是金陵人的谈资,渐渐消失在了官民百姓的记忆中。而太后去世之后,那些以为皇帝软弱,于是指手画脚的人,也已经告老的告老,外放的外放,左迁的左迁。
一旦曾经在皇帝即位前三十年中,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裴家最后一位高官也退出政治舞台,她那位隐忍多年,从来不曾舒展过的兄长,终于能够丢掉最后一点掣肘了!
天无二日,可南北却有两个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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