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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宫的这场风波,在相关人士的眼中那自然是大得不得了,但在朝中,除却政事堂三相余建中知道越老太爷和叶广汉联袂去见过萧卿卿,还把人挪到了刘府,其余人等并没有太过关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全都被除夕过后猛然传开的那一桩灭门惨案给吸引了过去。
扬州颇有名望的儒者程谦,竟是在一场火灾之中满门全灭。地方官最初还只是报说火灾,但就在正月初八,事态进一步发展,刑部总捕司一等捕头,曾经担任过总捕头的青城高手浮云子杜白楼亲自带着仵作到停尸房验尸,证明程家上下是被人酒中下药,而后放火烧死。
消息一出,整个金陵都震动了。
这下子,原本因为路上遭人劫杀而暂居东阳长公主府的程家千金程芊芊,便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由于当初这位大家闺秀在扬州城名声极大,此次进金陵,隐隐也有某些讯息流露在外,因此某些心思细腻的人不知不觉就能想象出无数阴谋诡计来。
比方说,哪户世家豪门想把女儿嫁给当今皇帝唯一的皇子英王李易铭,却愤恨程氏女得到某些居心叵测者支持,于是痛下杀手。只不过,劫杀人家女孩子不成就灭人满门,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这种说法在街头巷尾最最流行。
再比方说,程家小姐在玄武泽被英王殿下英雄救美,有人担心背后的程家兴风作浪,于是把人满门诛绝,如此日后就不虞有外戚之忧。
这是显然因为先头太后主政,一时想当然地给还没娶媳妇的小胖子加上了一堆猜测,隐隐把脏水泼到了皇帝老子脑门上。所以这种说法流传时间最短,据说但凡传谣的人,全都被请到县衙府衙喝茶欣赏竹板子了。
至于其他各式各样的传言,自然众说纷纭,就连各大衙门中也有人私底下议论,国子监诸学这种年轻学生众多的地方,那就更加没法禁绝了。此时还在春假中,各学都没有复课,但也有家乡遥远的学生没有回乡,宿舍这种地方,自是流言最凶之地。
这下子,在刚放假时就以嘉王府太冷清为由,继续住在国子学拨给自己那座院子中的嘉王世子李崇明,从早到晚访客不断,全都是来探听消息的。他最初还以礼相待,可发现势头不妙便有些着了慌,眼看各种流言愈演愈烈,他这天干脆下令搬回府中。
上马车离开国子学时,李崇明忍不住用指甲狠狠掐掌心,只觉得自己这一年多在金陵呆下来,看似在国子学结实了不少贵介官宦子弟,寒门书生;看似常常进出皇宫,皇帝看待他也如同嫡亲孙儿;看似在外做客交际时人人恭敬,不敢小觑……其实却根本毫无成就。
结交的那些人都是虚的,而皇帝的慈和亲切,也同样是虚的。毕竟,皇帝哪怕是迫于太后的压力把他的父亲抱到宫中养了那么些年,论感情却一点都谈不上!而他的父亲也一直都老老实实呆在封地,此番甚至都没有趁着他这个儿子在金陵,上书请求前来朝觐!
所以,哪怕看到扬州程氏这么一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明明有借题发挥的好机会,他却根本不敢乱动弹,因为他能够利用的渠道太少,能够利用的人手更是太少!他更加担心的是,万一真的是皇帝用雷霆手段清除那些觊觎李易铭婚事的人,他一出手被发现,那就死定了。
车轱辘声滚滚,李崇明时而自怨自艾,时而咬牙切齿,突然,他身体一个无法抑制的前倾,整个人竟是离座而起,脑袋差点撞到了车门。猛然惊醒过来的他顿时气急了,坐回原地猛地拉开窗帘,正要喝骂时,却发现面前是一个笑吟吟的人影。
他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九公子,随即才警觉了起来,遂挤出一个笑容道:“九公子为何拦我的车?”
“前头那路有点问题,嘉王世子最好绕个道。”越千秋笑容可掬地冲着李崇明点了点头,随即正待扬鞭要走,却不防李崇明突然从车窗中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为了避免这好好的的过年时节,刚上身的新衣被撕出口子,他只能放下马鞭,“嘉王世子有事吗?”
李崇明根本不问前头那路有什么问题,竭力让自己露出最热情洋溢的笑脸:“听说今日九公子家中设宴,令堂亲自主持?”
越千秋顿时愣住了。要说平安公主亲自主持的这次小宴,在越府确实引起了好一阵骚动,二房三房那两位伯母都很有些不忿,但因为还没过元宵,并没有请另外那两位宰相的家眷,只不过是相熟的人家下了几张帖子,比如东阳长公主,比如大太太的娘家亲戚,比如秦家两位舅母……所以二太太和三太太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这种小规模的家宴李崇明竟然也能知道,这家伙未免太会钻营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道:“只是家中小聚会而已,不足为道。”
“那九公子眼下这是抛下家中小宴不管呢?还是为令堂跑腿打下手呢?”
越千秋很想顶一句关你屁事,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最终还是懒洋洋地说:“我娘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让我把武英馆的小伙伴们都请到家里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李崇明露出了兴奋之色,登时大叫不好。果然,下一刻,就只见李崇明满脸堆笑地说:“我也对令堂好奇已久,九公子能否带挈我前去拜见?”
越千秋顿时为之一怔,随即心中非常后悔刚刚没事做好人拦住李崇明这一行人的车马。
前头路上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师父严诩。在程家灭门的大事件中,严诩上书求官只是小事,但还是引来了御史弹劾,这不,严诩直接堵了路和人理论,那位御史自己的劣迹不算,老爹十几年前欠账不还的往事都被他翻了出来,眼下人已经快要被严诩骂哭了。
虽说这是师父势头大好一面倒的大好局面,可李崇明这种围观人士就不需要了,他也不希望李崇明和严诩乱攀交情。可现在倒好,师父倒免掉一劫,他却粘上了个牛皮糖。
要知道,今天会跑他家里看热闹的还有小胖子!为了这个,他提早就做好预案,为了防止把萧敬先给招惹到家里来,请了皇帝亲自出马,把那位晋王给绊住了。
想想李崇明虽说麻烦归麻烦,却属于那种从前反正也不可能见过平安公主的人,越千秋微微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嘉王世子竟然也是会好奇这种小事的人。今天除了武英馆那些小伙伴们,长公主和英王都会来,还有些亲戚,你要来凑热闹就凑吧。”
李崇明听越千秋的口气就知道对自己谈不上多少欢迎,而且今日请的分明都是亲朋好友,他这个顶多算是熟悉陌生人的家伙不请自去,实在是显得有些厚脸皮。更何况,那个小胖子一直都当他是眼中钉肉中刺,可他一想到从前的预想一样都没做到,便打算豁出去赌一赌。
听说越千秋不久之前和萧敬先闹了龃龉,而小胖子则趁虚而入,哪怕两个人从前的所谓不和是给别人看的,那么现在这种趋势却未必一定。毕竟,李易铭已经越来越大,距离东宫储君之位也越来越近,不论起初是因为怎么想的而和越千秋如此相处,今后都不可能继续。
那样一个随心所欲的家伙,是不可能保证越家永远富贵下去的!
虽说李崇明认为自己的复杂心情遮掩得很好,而且在笑着谢过答应之后就放下了窗帘,但他不知道的是,越千秋打过交道的老狐狸实在是太多了。这其中有越老太爷这种常常突然出阴招的,也有皇帝这等不动声色就落下棋子的,相对而言李崇明的段位实在不太高。
甚至不用太用心地去想,越千秋也大略能明白,这位嘉王世子在打什么算盘。
等到策马在亲亲居门口停下,他却侧头对护卫李崇明那辆马车的护卫们笑道:“我平常进出家里都是走这儿,嘉王世子既然来了,还请从正门入,我先去和人打个招呼,请哪位伯父出来迎接一下。”
话音刚落,就只见马车车门被一把推开,紧跟着李崇明竟是不用任何人搀扶,直接纵身跳下。这位嘉王世子仿佛非常好奇似的看了看面前的高墙以及小门,随即摇了摇头。
“我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事不烦二主,不如还是劳请九公子带我入内如何?再说,我一个闲王之子,何必去走那客来客往的正门?悄悄地去拜见一下伯母岂不是更好?”
越小四人在哪儿,除了越家和严家相关人士之外,就只有皇帝知道,在外人眼中那就是不成器无官无职的浪荡子。丈夫既如此,那个私下不告而娶的媳妇,越千秋当然知道一般人更加不会放在眼里。可此时李崇明却直呼伯母,不知道的还以为其父嘉王和越小四是世交。
只不过,他刚刚故意说这一句话,就是不想带着李崇明去正门招摇,当下就笑眯眯地说:“嘉王世子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爷爷特意腾出了他鹤鸣轩隔壁的清芬馆给娘宴客,至于我请来的小伙伴,回头去拜见了娘之后,就到亲亲居来热闹热闹。嘉王世子你打算混哪边?”
这种直截了当不拐弯的问题,李崇明相信也只有越千秋会问出来。可此时为了避免越千秋认为他今天过来是居心叵测,他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当下只能立时强笑道:“我之前也说过,真的只是纯粹好奇,拜见过令堂之后,我这就走,绝不会搅扰越家这一场热闹。”
越千秋笑着把李崇明往门里让,听其吩咐一行从人不要堵住这条街,继续往前走,不拘在哪溜达,总之半个时辰之后过来接,他想到之前在路上拦人,并不是因为看到这一行车队有什么标志,纯粹是因为他记性好,认得李崇明的几个随从,此时不禁越发笑意深了
“哪里谈得上搅扰?人多热闹,大家都是同龄人,你只要愿意,多留一阵子和大家谈天说地,那也无所谓。别担心小胖子摆脸色给你看,这是我家,不是他家。”
李崇明巴不得越千秋留客,此时就顺着话头立时扭头对众人说:“既然九公子这么说,你们午后未时……唔,未正之后来接我。”
所谓的午后未正,也就是两点,而此时才是巳正不到,不到十点,从最初逗留半个时辰到现在至少两个时辰,越千秋对李崇明的打蛇随棍上颇为哂然,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等到进了门时,他就只见徐浩快步迎上前来。
“公子之前说,周宗主和宋姑娘,还有峨嵋派那三位都要来,此外还有萧……萧姑娘?如今确定了吗?”当着李崇明的面,徐浩还是把萧京京的称呼简略了一下,见越千秋点头确认了,他稍稍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说道,“程姑娘也被长公主亲自带来了,眼下就在清芬馆四太太那儿。”
东阳长公主送程芊芊来干嘛?今天真是平安公主请客吗?怎么感觉是麻烦人物大聚会?
越千秋已经快嘀咕死了,可侧头发现李崇明面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仿佛也没料到东阳长公主竟然会如此不走寻常路,他反而觉得心情不错。
当下他便笑眯眯地说:“走吧,虽说那边现在都是女人,可反正你也就是想见我娘一面嘛,正是时候。一会儿七大姑八大姨都到了,你到了里头也觉得不自在,不是吗?”
尽管因为程芊芊出人意料地登场而有些疑虑,但越千秋既是这么说,李崇明想想怎也不至于就因为自己和人照了一面,那个现如今硕果仅存的程家孤女就能和自己有什么瓜葛,他便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一直到进了亲亲居二门,他方才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瞅了一眼身上那犹如邻家少年似的常服,干咳一声道:“九公子,我这一身会不会有些不大恭敬?”
走在前头的越千秋猛地顿步,他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李崇明,随即笑嘻嘻地说:“你不就是没穿那些看上去能亮瞎人眼睛的闪缎蜀锦之类的吗?你这青缎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贡品,只要细心点的人全都能瞧出这低调的奢华。再说了,跟我一块去,谁敢说你不恭敬?”
李崇明最后一点侥幸终于也被完全打消。他在肚子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今天除却女人就是少年们,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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