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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安人青的段位,对付一下寻常男人自然手到擒来,但对付晋王萧敬先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孽,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她在金陵好歹是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原本又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类型,因此虽说跑到晋王府去扑了个空,可萧敬先在金陵城如今也算是个名人,又最爱四下里闲逛,久而久之就有不少人认得了那张脸。所以她一路打听,没费太大功夫,最终就堵到了这位晋王。

可堵是堵到了,接下来的进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样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她是孤身一人,萧敬先竟也不知道把随从给甩哪去了。她甚至来不及道明来意,那一把折扇就已经挑到她下巴上来了。而那对凤眼盯着她看了老半晌,分明是审视挑剔的眼神,可她却觉得整个人有些发毛,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被摁到墙壁上去,然后做某些漆黑小巷中常常发生的事!

安人青固然一向自视很高,可从来不觉得从北到南看惯美人的萧敬先会瞧得上她,所以才会爽快接下传话的任务。而且,即便萧敬先并不是没事会到越家串门的类型,可要说真的不认识她才有鬼!她早就听说,这位晋王殿下能在街头叫出某个七品京官的名字。

此时此刻,她就忍不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早就该一口拒绝这个倒霉任务的!

用这些理由安慰着自己,她终于能完整顺溜地说话了:“晋王殿下,九公子说……”

“我见犹怜,那个不谙风情的小子居然舍得把你当老妈子使唤?也实在是暴殄天物。”萧敬先慢悠悠地打断了安人青的话,随即才手往回一抽,右手的扇子依旧没有打开,而是轻轻在左手上敲了敲,似笑非笑地说,“他让你来找我,就不怕羊入虎口吗?”

安人青忍不住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着实是七上八下。萧敬先在北燕就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到了金陵之后更是闲云野鹤一般,哪怕也曾经在青楼楚馆中春风一度,可这等风流韵事根本不足为奇,毕竟偌大的晋王府,别说女主人,连个女眷也没有。

可此时萧敬先这赤裸裸调戏良家妇女的口气算怎么回事?如果是当年的她,想到王府富贵,这会儿早就欲拒还迎主动送上去了,可现在……见多世面的她打死也不敢沾染这个越千秋都要称之为妖孽,常常咬牙切齿的家伙!更何况,她今天的任务本来就是关于女人的!

于是,她竭力压住心下的惊疑,屈了屈膝后就低着头说:“晋王殿下莫要开这等玩笑。九公子说,答应您的事情,大约就应在今朝,您若是可以,劳烦日落时去珍珠桥,与那位姑娘会一会……”

这一次,安人青仍然没能把话说完,因为眼前倏然一闪,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的脑袋距离萧敬先的胸口那距离顶多不到一寸!她下意识地往后连退几步,见萧敬先并没有追上来,她方才使劲定了定神说:“九公子说,到时候会把人带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您二人自便……”

传达完这番话,安人青拔腿就跑,那速度简直是超越了她以往最快的速度。她很不确定,如果再和萧敬先呆上一会儿,自己是不是会更加狼狈。当她好容易离开小巷,继而按着胸口打算汇入光天百日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她这才有余暇转身看了那幽深小巷一眼。

那位姑娘是谁?这么想不开,居然喜欢上了这位自家公子尚且想保持距离的北燕国舅爷?

萧敬先当然看到了安人青这明显战战兢兢的回眸,他哂然一笑,随即转身就往回走。今天明明是越千秋那位名义上的母亲第一次宴客,之前越千秋还请了那么多客人回家,甚至包括小胖子,还有萧京京这样身份有些麻烦的小姑娘,眼下却突然有时间来解决他那桩难题了?

他之前在小胖子和越千秋面前,在皇帝面前,固然是那么说的,可他只不过是抛一个难题出去,果然皇帝立时一副作壁上观的派头,再没有想着给他牵线搭桥找女人,而一度热心的小胖子也明显想通了,对于这种事显得不那么热衷。

越千秋理应也是如此,今天这到底是哪来的雅兴?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那是越千秋为人处事的习惯,可对于晋王殿下,那自然绝非如此。当随随便便走过好几条巷子之后,等萧敬先再出现在人前,他身上的衣衫已经和之前见安人青时截然不同,就连相貌也已经足以让越千秋这种认识他的人当面看见也认不出来。

他从前就对越千秋讲解过化妆的要诀,甚至还扮过女人,此时也不知道上哪找来的材料,硬生生让一张素来丰神俊朗的脸显得瘦削憔悴,就连眼睛和眉形乍一眼看去也和往日大相径庭。头发蓬乱,步态微跛,一切的一切都掩盖掉了他身上从前最显眼的那些特征。

此时此刻,这样一个显得极其落魄的书生就步履蹒跚地往裴家别院的方向走去。

在接到安人青邀约之后,萧敬先不是去珍珠桥上准备会佳人,而是赫然打算亲自摸一下,越九公子到底打算干什么。

一路走一路逛到地头,萧敬先就渐渐发现不对劲了。尽管四周围并没有窜出阻拦他的人,可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的街道,全部关门的店面,却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一点,前头有情况。他当然可以转身就走,可思来想去,一贯我行我素的他还是选择了进入一条暗巷。

不到一刻钟之后,暗巷中就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头脸略有些青肿的黑衣中年人。他刚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已经有两个人从暗处显出身形,冲着他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就你一个,你们不是两个人一头一尾过去拦截刚刚那个可疑书生的?难不成是给他跑了?”

“别提了。”鼻青脸肿的中年人苦笑一声,回头看了小巷一眼便低声说道,“什么落魄书生,根本就是乔装打扮!那是晋王,他说和越九公子有约……再者,我和阿涛根本就打不过他,当然只能放人过去!”

晋王?两个武德司的干将彼此交换了一个表情,同时感到大为头疼。这抓捕北燕秋狩司暗谍的当口,这位来自北燕的国舅爷突然掺和进来,到底是什么名堂?别说人可能里通北燕,就算人并没有那个意思,可仍然是大大的添乱啊!

韩都知前脚刚见过亲自过来的陈公公,越九公子后脚就托付了那位周宗主过来要裴招弟。紧跟着,人竟然不去正主儿家,带上裴招弟就去拜访隔壁的裴家别院,这会儿里头动静越来越大,简直让他们怀疑那些武英馆的小姑娘们是不是和裴家人打起来了。

为了这个,亲自赶过来坐镇的韩都知瞧着已经够头疼了,现在这位晋王还说和越九公子有约,硬是要挤进去,一会儿指不定出什么大事!得了,赶紧的给里头那几层布防的送消息,免得人家措手不及!

说到越九公子……那位惹是生非的祖宗好像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别人纠结,在暗巷中打人闷棍之后表明身份的萧敬先却根本没有自己在惹事的自觉。他闲庭信步似的接近裴家别院,隔着老远还看不到正门口,他就听到了内中那几乎沸反盈天的大动静,某些吵嚷的字句甚至随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因为有安人青代越千秋来给他送信,他不用想都知道越千秋肯定在裴家搞什么幺蛾子,当下略一思忖就有了主意。

他没有贸贸然从大路靠近,又找了几条暗巷一钻,最终出来时,已经是能看到别院大门了。他随便找了个能够观察到裴家别院门口的墙角,将那边望风的一个武德司校尉给打了闷棍,随即把人放到一边靠墙坐了,他雀占鸠巢,背一靠手一揣,眯着眼睛远望那已然紧闭的别院大门。

可别说,他心里着实很好奇,越千秋到底打算怎么把裴宝儿带出来和他见面——难不成真的是打出来?可没过多久,裴家别院大门口倒是动静全无,裴府隔壁的墙头却是鬼鬼祟祟探出来一个人影。只见那人四下扫了一眼,随后就又溜了下去。

尽管只是一眼,可隔着老远的萧敬先哪里会认不出,那不是越千秋是谁?

这小子居然想到通过裴家隔壁邻居来作案?这算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可是,如果只是简简单单为了他那点“儿女私情”的小事,那些武德司的家伙在附近转悠算怎么回事?

正当萧敬先在那琢磨越千秋和武德司在搞什么名堂,他冷不丁瞅见,刚刚越千秋出现过的墙头,此时赫然多了一个麻袋。他才刚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那麻袋也不知道是重心不稳还是被人一推,竟是就这样径直重重摔落下来。

知道自己就算这时候紧赶着上去接,也制止不了麻袋和地面重重碰撞的命运,他到底还是沉住了气,可就在还剩最后一丁点距离就要落地的时候,那麻袋却突然顿住了,以非常微小的幅度上下窜动了两下,停住之后一小会儿,这才徐徐落地。显然,袋口上头拴了绳子。

眼瞅着袋子最终稳稳落地,越千秋那条人影如同一缕青烟似的从墙头窜了下来,随即利落地扛起那麻袋,就朝裴府别院门口空着的那辆马车摸去,打开门之后就径直把麻袋往车厢里一扔,萧敬先终于忍不住暗自嘬牙,索性也不去管身上的伪装,大步走上前去。

趁着裴家现在一团乱,要抓的人又已经到手,越千秋此时哪里高兴在此多留。他的如意算盘是,先用马车把人转移走,如果碰到武德司又或者总捕司的人那就最好,因为可以立时把麻袋移交过去,如此一来,自己就能驾车返回,继续在这安安生生当车夫做接应。

然而,他才刚把麻袋丢上车,就只见一个人健步如飞地往自己冲了过来,他立时心里咯噔一下。徐浩刚刚帮着他乔装打扮引开人,此时正在那位前中书舍人家里做最后一幕的准备工作,自然不在这里,可徐浩说之前发现有疑似武德司的人在四周围望风,此时怎么会放了人过来?看这个来人的打扮,不像是武德司的啊!

穿得俨然像是个车夫的越千秋砰的一声关上了马车车门,跳上车夫的座位之后,立刻提起了马鞭。对于赶车的这项技能,他虽说没能点到满值,但这些年在学习各项技能的时候也学到了一点,此时他就毫不迟疑地赶了车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别看他手中马鞭看似寻常,只要稍稍运劲,就是一杆非常好用,软硬兼备的武器。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来人看到马车过来,侧身避过马头,仿佛并不是冲着他过来的,可随即竟是在快要和马车擦身而过时,突然伸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按,整个人腾身而起,继而轻轻松松地落在了他的身侧。他还来不及动手又或者动口,就听到了一声嗤笑。

“怎么,你这是打算用麻袋装了人去珍珠桥和我相会?”

人没认出来,越千秋至少能认得出声音。他一下子把即将出手的鞭子收了回去,随即哭笑不得地说:“我说晋王殿下,你好歹有点儿架子好不好?我让安人青给你带话,你就耐心点儿在珍珠桥等不行吗?居然直接找到这儿来凑热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爱凑热闹的人。”萧敬先笑眯眯地耸了耸肩,却是二话不说伸手去拨身后的车门。还没等他得逞,旁边就闪电似的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见状瞥了一眼额头青筋毕露的越千秋,随即放下手坐回了原位:“我就说么,就算你再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个又没有得罪过你的女人,你还不至于套了她麻袋带过来见我。说吧,车里是谁?”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那当然不是要送去见你的人,那是我拿来向人交差的。至于你那一位,霁月和其他姑娘们已经进了裴府别院,一会儿就能有结果。”

萧敬先漫不经心地一笑,却没有讽刺揶揄。等到马车拐进一条小街,韩昱和几个精干校尉如临大敌地等候在那儿,他毫不在意地跳下车让开,眼看越千秋亦是下车,从车厢里拎下那个分量分明很不轻的麻袋,移交给了韩昱,后者开袋验看后立刻微微颔首交给随从,打了个手势后就领着人匆匆离开,从始至终都没和他打招呼,他直到人没了影子,这才开了口。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还没那么多空闲,果然,我那事情你只是顺带的。不过无所谓,我不管刚刚你送走的那麻袋里装的是谁,我只是很好奇,你想怎么从裴家拐人出来?”

正事办完,越千秋重新赶了马车回去,等看到裴家别院门口依旧是大门紧闭,内中争执吵嚷依旧不断,他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还不简单?当然是趁乱行事啊!隔壁一乱,祸及邻居,本来现在就已经乱成一团的裴家还落得着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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