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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肥田村长,用骑虎难下来形容明显不合适。
骑虎难下,表示左右为难,现在的肥田村长一点都不为难。
他的态度很坚决。
那就是无论如何,山鱼这院子是不能拆了。
作为一个政策研究爱好者,以干部自居者,对于省报的陈主编,他还有一点了解。
给原省长当过秘书,后来省长调任,他自愿去省报做了主编。
不管是在舆论界,还是在领导中间,都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人物。
大仓在路上见义勇为,救人,杀死抢劫分子,本县接到了事发地的通报。
然后县里下发到公社,公社又下发到村里。
毕竟是咱们治下的荣誉嘛。
只有肥田村长没觉得是荣誉。
他相当无语。
相当不平衡。
现代社会医学发达了,听说这遗传那遗传,怎么着杀土匪这事,还带遗传的?
那么大仓他爹梁秉仁生病早早死了,这个怎么就不遗传了,大仓为什么不嘎嘣死掉呢?
不过大仓他们两男一女,三个人对上十个穷凶极恶的劫匪,杀死六个,重伤四个,这让肥田村长相当惊心。
想当年梁金元杀土匪,也不过就是用石头砸死了一个土匪而已耶。
大仓都能平均到三个多了。
为什么一辈比一辈猛?
大仓杀过人,手上沾了血,要说肥田对他没一点忌惮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在山鱼这里,大仓当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又是放狗臭屁,又是狗娘养的。
换了别人,肥田早就让人把他控制起来了。
可是对方是大仓,肥田就不敢让冲突太激化了。
生怕激化到局面不可控,大仓连他这个村长也消灭了。
现在好了,局面完全控制住了。
只不过是在大仓手里控制着而已。
肥田村长那些冠冕堂皇的政策规定,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真要见了报,摆在面上。
他那叫拿着鸡毛当令箭。
堂堂一村之长,不但不对村里的老光棍有所照顾,连赖以栖身的院子都要给他拆掉。
还扬言居住条件不在五保范围之内。
这要让他的几个哥哥看到,不说别人,就是他的大哥都会亲自回来,拿把手枪把他崩了。
只是,作为一村之长,被大仓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当面骂了,他还什么办法没有。
还要宁愿当狗娘养的,也不敢动山鱼的院子。
肥田村长怎么有脸面对周围越来越多的村民?
他怎么有脸掉头回去?
奇耻大辱啊!
此时此刻的他,想死的心都有。
真的盼望地上裂开条缝,他钻进去。
大仓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挑唆:“宋村长,赶紧的,代表村集体拆院子,不拆可就是狗娘养的!”
“大仓!”梁秉海走上来,责备的口气,“怎么也是你六大爷,怎么能这样说话!”
然后梁秉海回头看着村长:“要不然算了?先让山鱼这样住着,什么时候妨碍规划了,再拆也行。”
肥田村长就是再屈辱,老脸再没地方放,也只能如此了。
梁秉海这样说,他顺坡下驴:“那也行啊。”
就准备撤离。
大仓又补了一刀说:“村长大爷啊,以后这样的事多干,欺负俺叔这样的老实光棍子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
肥田村长一口老血涌上来,头脑一阵发晕。
去年年底的感觉又上来了,他觉着是不是有必要再去住住院?
这时候,一阵吵嚷声传来,接着就见宋其果带着六个青年跑过来。
七个人全部脸红脖子粗,醉醺醺的,每个人手里还提着棍子。
“怎么回事?”还没走近,宋其果就大声嚷嚷起来,“听说随便占了集体的地方,还不让拆,哪个混蛋这么大胆?”
“谁,谁这么大胆,站出来!”
“混蛋,不想活了我看……”
其他六个青年也放肆地大骂着。
只不过村里人没人认识他们,一看就是外村的。
这都是宋其果的朋友。
其中两个是同学,其他四个是同学的朋友,也就成了他的朋友。
过年的时候,宋其果的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
宋其果跟哥哥诉苦,希望能得到哥哥的支持,帮他报仇。
没想到哥哥姐姐没有一个向着他说话的。
不但不帮他报仇,还都批评他不对。
就拿梁金元来说吧,就是本村一个老头而已。
大仓呢,不就是从小死了爹,村里的一个穷小子。
哥哥姐姐根本就没把那爷俩放在眼里。
农村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当的嘛。
这让宋其果十分绝望,亲情已经没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兄弟姐妹。
过完年,他哥哥要带他进城,准备给他找个活干。
但是宋其果拒绝了。
他已经被五大爷坑过一次,不想被哥哥再坑一次。
尤其是在他的内心已经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下,更不想听从哥哥的安排。
很快,冰河解冻,彩蝶纷飞,狗熊撒欢,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是——
交友的好季节。
农民们都开始忙碌的春耕,而宋其果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这辈子都不会下地干活。
无所事事,只能去找跟他一样也是无所事事的同学玩。
同学又介绍同样无所事事的朋友给他认识。
于是,他们再也不无所事事了。
每天就是忙着呼朋引伴。
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
反正没一天闲着,一天不凑堆儿就没着没落,失魂落魄。
凑一堆儿的基本模式就是抽烟,喝酒,聊女人。
家里人也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了。
那种封建家长的权威在这些青年身上不好使。
你说轻了,他不理你。
说重了,就会反驳你,老脑筋了,老腔不随时调,你们懂个屁啊。
要是家长翻脸,准备跟儿子动硬的,那么儿子也翻脸了,看样子,家长要是敢动手打他,他肯定要还手。
都是这么大的青年了,家长掂量掂量打不过他。
还能怎样,家长只能认怂了。
内心的悲哀和绝望可想而知。
这个社会是怎么了,小的居然不怕父母了,不听父母的话,还敢跟父母顶撞。
甚至都要跟父母动手了。
现在父母还正当年,还能干活,还养着他,他就这样对父母。
要是父母老了,干不动了,生病了,能指望他们这样的孝顺吗?
可是,摊上这样的了,父母又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同样没办法的,还有肥田村长。
到去年年底为止,小儿子对他还是畏惧的。
甚至用马扎把他的脑袋开破,他也没敢反抗。
虽然这小子不成器,但是这一点,还是值得欣慰的。
但是,过完年,自从跟那些狐朋狗友拉帮结伙,他就迅速跟他们学坏了,变得不受管了。
儿子长大以后,父母这东西,在他们眼里基本就跟信仰是一样的道理。
所谓“信神有神在,不信是个泥块”,就是说你没信仰,没有畏惧感了,神像也不过就是一件泥塑而已。
父母也是一样,你要是感念父母的恩情,对父母有亲情在,就会发自内心地尊敬父母,甚至到老对父母也有一点做儿女的畏惧感。
但你要是觉得我长大了,你也打不过我了,我不用怕你了,那就对父母不但没有什么畏惧感,亲情也不知道还能剩多少。
一开始的时候,宋其果反抗村长老爹的方式,就是遭到严厉训斥之后,离家出走,去狐朋狗友那里住了。
再后来,连离家出走都免了,直接跟村长老爹顶撞。
村长老爹准备跟他动武的时候,这小子直接抄起了家伙:“你要是再敢打我一下,试试!”
反正就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小儿子的气势就凌驾于村长老爹之上了。
肥田村长不但无法禁止小儿子跟狐朋狗友拉帮结伙,而且小儿子还经常带那些青年来家喝酒。
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肥田村长还不敢管。
每当这种时候他只能一个人找个旮旯生闷气。
或者去别人家躲了。
今天中午的时候,宋其果又带着六个青年回来,在家里大宴宾朋。
肥田村长也只能是生闷气而毫无办法。
正好给山鱼的最后期限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一肚子的闷气,去山鱼那里发泄发泄。
山鱼其实今天一天都没敢出门。
因为昨天就是村长给的拆除最后期限。
要是自己不拆,村里就会找人给他拆。
所以他害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院子被村里给拆了,就没敢出门。
可是就凭他一个老光棍的力量,根本就阻止不了对方。
幸亏又是大仓。
虽然山鱼没弄明白村长为什么会怕大仓,但是不管怎么说,村长同意不给拆了。
这一关总算过了。
刚要长出一口气。
宋其果又气势汹汹带着六个青年来了,每个人手里还提溜着棍子。
其中一个青年手里提的还是铁棍。
他们喝酒能从中午喝到天黑。
这个点儿其实还没散席。
但是姓宋的一个青年过来玩,说到村长带人去拆山鱼的院子,但是山鱼他们不让,在那吵吵呢。
宋其果虽然不受老爹管束,但那毕竟还是他的老爹,是说一不二的一村之长。
现在一听老爹的权威遭到挑战,他一下子就火了。
再说,他现在手头要兵有兵,要将有将。
眼前这六个干兄弟,加上他自己,那就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支钢铁队伍啊。
当即把酒盅子一扔,每人找一根棍子提着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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