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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努斯。”阑

瑟缩的、勇气尽失的、颤抖地马格努斯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唤他名字的人。他还是不能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存在,他还能记起一些学识,但那些知识完全无法用来解释此人的存在形式。

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直视。

“是”他几乎堪称恭敬地回答。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刹那之间,有金色的迷雾乍现,又很快散去了。马格努斯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你说自己做了愚蠢的事,让他失望了?”

见他的语气中似乎没有多少责怪,马格努斯简直要感激的痛哭流涕——他的兄弟们在这些天里没有几个愿意和他谈话的,此前关系亲近的察合台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罪恶感已经折磨了他一万年,他也接受他们的冷漠,可是

可是,如果有如果的话阑

“是-是的。”马格努斯抬起头看了说话之人一眼,随后又立刻收回视线。“我知道的我让他非常失望。”

“你很了解他吗?”

若是一万年前,马格努斯会自豪地挺起胸膛,用洪亮地声音说出肯定的回答。但现在,他却只是沉默以对。

“所以,你并不了解他。”说话之人的声音中似乎带了点笑意。“你觉得他会怪你——是吗?好吧,那就让我们顺着你的意思往下继续说吧。你认为他会责怪你,那么,他会因何而责怪你呢?”

“网道”

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两个字,它们仿佛毒药一般开始在他的血液中蔓延起来,替代了其他一切。蚀骨般的愧疚、害怕与沉甸甸的恐惧开始沸腾,他几乎呜咽了起来。

“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破坏了他的计划而责怪你?”阑

“难-难道不是吗?”马格努斯茫然地问。“难道他不会吗?他难道不会为此而惩罚我吗?我甚至还用了活人献祭来强化灵能通讯的效果”

他的手指在白色的长袍上抓紧了,抓出深深的褶皱。一种痛苦开始在这个破碎之人的心中蔓延,这种痛苦名为愧疚与自责。

“还有呢?”说话之人轻柔地问。

“我还没有听他的劝告。”马格努斯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我谁的话都没有听我那时,我、我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我看到了,所以我必须要警告他”

“你‘必须’?”

那人笑了起来。

“什么叫必须,马格努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必须,人生中充斥着各种选择,而必须是一个捏造出来的词,是那些偏执之人用来欺骗自己的话语。我很喜欢它,但我‘必须’承认这件事。”阑

笑意在话语中弥漫,温和而熟悉,马格努斯迷惘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面貌正在变得模湖。

“你必须警告他?好吧,马格努斯,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你尚且能够通过预言与幻象窥见片面的真实,那你的父亲又怎会看不见?”

“可是——”

马格努斯本能地想要反驳。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语句与词汇来反驳这个观点。

是啊,他的父亲怎么会看不见呢?他的父亲是永生者,历史几乎与人类存在的时间一样久远,他想必很早就得知了亚空间的存在,也很早就熟悉了灵能所以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我我一直以来都在——我都做了些什么?”马格努斯颤抖着问。阑

“你犯了错。”

那人走上前来,轻柔地挥手。世界在他们脚下重塑,银白色的金属模湖了,然后成为了一片战场。

准确地说,是一片古战场。披着简陋盔甲的士兵们彼此厮杀着,长枪是主力,刀盾手在侧面防守,弓箭手们也已经换上了单刀在战阵中伺机而动。白刃战中,弓箭不再是好用的武器,它可能会伤到同伴。

血液喷涌而落,黄沙被踩得飞扬。喊杀声震天,行军的战鼓在士兵们后方勐烈地敲响。他们厮杀,毫无理由,毫无怨言,只有对彼此的仇恨。

这是哪里?

那人像是知道他心中的问题似的,澹澹地回答了他的疑问:“这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泰拉。看那个人,马格努斯,那是你的父亲。”

顺着他扬起的手臂,马格努斯瑟缩地看了过去。他看见战阵中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在奋力搏杀,他并不高大,只能说是寻常身材。敌人的血在他的脸上蜿蜒,和疲惫的汗一起混入,最后滴落地面。阑

一种季动与逃跑的冲动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马格努斯开始缓慢地后退,他的动作被那人未卜先知地一般知晓了。他伸手,拦下了马格努斯:“为何要逃跑?”

“我”

“不敢见到他,是吗?”

“是-是的。”

“没事的,马格努斯。”那人语调温和地说。“这里是幻境,是被魔法塑造出来的世界,是记忆的回响。因此,你所看见的他只是一个投影罢了。你不必害怕他责问你,也不必害怕他失望的眼神。”

犹豫再三,马格努斯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阑

他继续看了下去。

“仔细看,马格努斯。他会在接下来的两分钟内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因此随波逐流了七十年之久。在这七十年里,他没有参与任何宗教活动,或所有的一切能使他富裕起来的工作。他甚至被征兵了,被迫入伍成了一名士兵。而他对这一切都坦然接受了——看,马格努斯。”

于是他看。

然后他看见,他的父亲被一把刀刺入了胸膛。他惊慌地瞪大眼睛,本能地就想冲过去,可是,一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却轻松自若地阻止了他:“还记得吗,这只是幻象而已,马格努斯。”

“可是——”

“嘘。”那人温和地劝说。“冷静下来,好吗?继续看,他不会有事的。”阑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而话语更甚。马格努斯被劝住了,几乎是本能地同意了他的话。高大的赤红巨人站在原体,神色却破碎到令人觉得不真实。他的右肩上搭着一只拥有小麦色肌肤的手。

然后,他看见,那把刀碎了。

“你的父亲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那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他在逃避,觉得自己能够就此生存下去。他一手创造出的宗教的失败让他心灰意冷,他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直到现在。”

“你看见那把刀了吗?”

我看见了。马格努斯茫然地想。那把刀碎了。阑

“是的。那把刀碎了,因为他们信仰他,所以他们的刀兵皆不能伤他。你的父亲在那一瞬间醒悟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其他人可以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但他不可以。”

“他必须承担起一些责任,做些什么,可是,应该做些什么呢?应该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一切呢?你看,他刚刚在战场上杀了人。”

“他看清了宗教的真实与它的虚伪,却任由他们信仰自己。他让这场战争在两个国家之间蔓延,却不做任何事来阻止无意义的流血”

“你父亲花了差不多几万年才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马格努斯。”

“所以,如果就连你的父亲也会犯错那他为何要因为你的错误而责怪你?”

“因为我毁了一切!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听见这句话,马格努斯像是无法接受般地骤然尖叫起来,激烈的动作甚至让他挣开了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是如此的惊慌失措,如此的恐惧——又是如此的偏执。阑

他已经用这句话对自己说了一万年。

“我让无数人沉沦、受苦——而我甚至还自以为是地以为我是在拯救他们!我不不对。”

他停下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扭过头,看向那只垂直地贴在身体边缘的手。

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凝视着它,观察着它的每个细节。然后,他颤抖着问——他终于发问。

“你你是谁?”

他甚至不敢抬起头。阑

“你觉得我是谁呢?”

那个人轻轻地说。

“你有很多‘以为’,马格努斯。你以为我会责怪你,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撞破网道的行为而惩罚你,你以为自己能够掌握一切,所以你不顾所有人的劝告,执意要去研究灵能与亚空间然后呢?”

世界再次变化。

世界在他们脚下化作燃烧的余尽,残破的尸体铺满大地,痛苦的灵魂在折磨中直直地冲上天空。天空昏暗而无光,暗沉的颜色令人只觉得恐怖。

马格努斯听见他轻柔的声音,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一具腐朽的枯骨。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马格努斯。”枯骨如此说道。阑

惊慌失措的孩子于刹那间跪倒在地。

“我——父亲!”他抽泣着说,像是真正的疯人一般哀嚎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念着这三个字,好像能以此来博得原谅。他向前爬去,想要触碰父亲的尸骨。那具枯骨明明站在他眼前,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到。

哪怕他已经到了枯骨的跟前也是如此。

他不愿接受他的触碰。

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天堑。

“不,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马格努斯。”阑

说话之人低声回答着儿子的忏悔:“在这件事上我亦有过错,因此我不要你的道歉,马格努斯。我也不要你的忏悔,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那——我我,我可以弥补的,父亲!我可以!相信我!”

马格努斯惊慌失措地仰起头,生怕他的父亲突然消失或离开。

“我可以代替你坐在那把椅子上!我可以的,父亲!让我来吧!”他情真意切地说。“求你了,父亲,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枯骨抬起手,再次轻柔地挥动。世界变化、重组,银色的金属再次涌现,柔和的蓝光在他们头顶轻柔地旋转。马格努斯怔怔地跪在地上,仰望着那个即将消散的幻影。

“听我说,孩子。”阑

幻影说:“我不需要你的忏悔,亦不需要任何东西——它们已经迟到太久了,还记得吗?”

“一万年前,我曾让伏尔甘在网道里干脆利落地杀死那个被腐化的你。他没有听,因为他心中仍然爱着你。于是你利用他的怜悯,争取了时间,施法扭转了他的基因编码,让他成了一具淌血的骨头。”

“你让他用仅剩骨头的身体拖着战锤在网道内追了你一路,而你那时已经不再有任何悔意了。”

“孩子,你真正的堕落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在那以前,我已经告诉了你一切,而你当时仍然执意不肯听。”

“我不怪你,罪魁祸首不是你。但是,所有人都应该为他们的行为而负责。你让难以计数的世界在火海里被焚烧,让无数的人沦为恶魔的玩物。你真正要弥补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赤红之王怔怔地吐出两个字:“人类。”阑

“那么——”幻影逐渐地消散了。“——我将从现在开始等待。我期盼着你能够昂首挺胸地来到我面前,不带任何愧疚与后悔。让那一天早日到来吧,马格努斯。还有,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父亲?”赤红之王颤抖着问。

似乎有笑声从空气中传来。

“我仍然爱你。”他温柔地说。

房间内,有人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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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之外。阑

有四个人面色古怪地听着内里传来的哭声,其中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在短暂的沉默后不寒而栗地说:“老师到底在里边对他做什么?”

“很难说哦”康拉德·科兹瞥了眼科拉克斯。“某人上次被揍得可不轻——我都听圣吉列斯说过了。”

群鸦之主咬着牙扭过头去,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在这儿和他打起来。

福格瑞姆倒是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引起了其他三人的好奇。于是他们纷纷转头,打算看看站在最左侧的凤凰一言不发的原因。

然后,他们看见一个黑袍的法师面色不善地站在福格瑞姆身边盯着他们。

“下午好啊,几位。”他呲着牙说。“我看你们很闲嘛。这样吧,来帮我做点事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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