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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可看着已经被抹了脖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新郎官吴淮,任熙悄悄咽了咽口水,默默想这状元郎再无福气遇上最后两件喜事了。
除了撒了一地的花生、桂圆,这铺红盖紫的洞房倒也不像行凶现场那么狼藉,原本在房里侍奉的奴仆们三三两两抱成一团,抖如筛糠,有那胆子小的,差点哭出声来,一下子就被身边人捂上了嘴巴,生怕引起还在现场的凶手注意到。
任熙就坐在床上,从远处看,好像依旧是个安安静静等着入洞房的新娘,可谁也不知道,她那交握在长袖里的手已经掐出青紫来了,要是摸上一摸,简直比玉石还要冰凉。
新郎官的血从颈部流了出来,一下子就流到了她的脚边,随着这鲜红的血一起过来的,还有那带着几分随性的脚步声。
喜帕还盖在头上,遮住面容的金流苏一根都没有晃动,要不是场合不对,任熙就要告诉高平侯夫人自己已经练就了“百步不摇”的本事了!
现在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个,她尚有些佩服自己!
而站在她面前的苏迟,看着这个如玉雕一样纹丝不动的新娘,也觉着有些新鲜。
从他闯入洞房到一剑了结新郎官,这女子除了歪头看他杀人,竟没有半点动作,在屋里的侍女尖叫连连四处逃窜,可她愣是没有叫出一声来,只坐在床上,看着他如何“行凶”。
像是在看戏。
苏迟踱步到她面前,此刻二人间的距离比拜堂时用的红花长绸还要短上几分。
一坐一站,谁也不说话。
而后,男人手持宝剑,用那尚沾着腥血的刀尖挑起喜帕,女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得僵硬起来。
苏迟嘴角一挑,继续玩着他的游戏。
鲜血的腥味蹿入鼻尖,好像还能感受到它刚从身体里流出的热意,锋利的刀尖离自己的脸不过一指的距离,要是再近一点,任熙觉着她就要去地府找亲夫去了。
可男人似乎也并不想杀她,喜帕被挑在宝剑上,他拿了起来,用它来擦拭自己利剑上的献血。
等帕子被随意扔在地上时,擦拭得干净明亮的宝剑再一次指向了新娘,脸上的金流苏被挑开。
好了,现在刀尖离自己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任熙这样想。
平平无奇。
这是苏迟见到任熙的第一个念头
可看着这女子看着自己,眼里脸上都没有半点慌乱,他倒是有些欣赏这沉着冷静的性子了。
“胆子倒是大!”
男人收回利剑,没有再做什么,大步离开了这里,守在门口的士兵也跟着主子离去。
危险的人都走了,原本躲在房里的奴仆们连滚带爬到了任熙脚下,那个白日里还趾高气扬的秦妈妈哭喊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去找老爷、夫人去,让他们救救少爷!”
任熙暗暗叹了口气,这老妇到现在也没发现不对劲吗?事情发生到现在,愣是没有一个府里的人来瞧瞧,而且如此热闹的夜晚,现在已经听不到半点宾客喧闹的声音,只有士兵们沉重厚实的跑步声和利剑回鞘的刺啦声,想来该杀的已经杀了,要整顿离开了。
这妇人还要去找夫人,老爷,说不准现在吴家一家已经在地府团聚了呢!
可笑的是,这吴家的奴仆竟只敢围在自己身边,连自家少爷的尸首也不敢看上一眼。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任熙抬头一看,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青萝,那人闯进来时,青萝正好出去抬药,她还担心这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小人会不会遭遇不测,见她平安回来,也算松了口气。
青萝生得与别家姑娘不一样,她个子比不少男人都要高,个头壮实,如小牛一般有力,瘦弱些的姑娘三个才能顶她一个,今日看她这体型,任熙心安几分。
“快,给我揉揉腿,我动不了了!”任熙招呼着侍女。
青萝跑过去,见新浪已倒在血泊中,她也只是赶紧抬开脚,生怕那血渍粘在脚上,接着就跑到主子面前给她揉着,一缩一放间,女人终于觉着自己稍稍能动了。
“外面怎么样了?”
青萝一边揉着,一边摇头。
“那些贼子只将我们赶在院里,守着不让我们动,倒也没有随意杀人。宴席那边就不清楚了,只听客人们一直叫喊着,怕是出人命了!现下贼人已经离开,等会儿奴婢就去那边看看!”
“算了,太危险,不用去了!”任熙赶紧止制她,说不准现在过去,看到的就是血流成河之景呢!
主子怎么说,青萝就怎么做,听小姐不让她去,她只嗯了一声,只问任熙这些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夜闯宰相府为非作歹。
女人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来,实在有些受不住了,这金玉头冠压得她脖子生疼。
这些是什么人呢?自然是要在信安搅出风云来的大人物啊!
任熙看着那被扔弃在地上的喜帕,嘴里嗫嚅着,声音太小,无人听见,离得最近的青萝也只能看她嘴巴一开一合。
不过一会儿,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哀嚎声,男女老少皆有,哭声凄厉,像是受了极大的冤楚和不幸,这哭喊声吸引了房里的奴仆,几人相互一视后,纷纷逃离了这里。
青萝抬头看着主子,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任熙起身,略带僵硬的走到小桌前,大口大口吃着已经凉透了的银耳羹,要知道为了能穿进这件礼服,她已经足足饿了两天了。
“还能怎么办,吃饱肚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青萝哦了一声,就看见自家小姐将装有银耳羹的碗抬了起来,竟连小勺也不要了,直接倒入肚子里。
她满足了舒了口气,却无意看见新夫的尸首还在一边躺着,有些倒胃口,女人不满地撇撇嘴。
女人吃饱喝足后,就坐到梳妆镜前,将金冠取了下来,她扭了扭脖子,舒缓酸意,盘好的头发也放了下来,那假髻上插了不少金簪,待将它取下来后,任熙只觉着自己的头轻得能飘起来。
她慢慢梳着头发,看着铜镜里的样子,久久不说话,那双眼睛弯弯得,像只狐狸一样,里头藏着多少奥妙教人看不出来。
青萝在一旁看得心里发毛,她觉着今日的小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她们两个就在洞房里一直等着,外头还是一片哀嚎声,让人听了心里害怕。
不用出去看,任熙就已经知道外头是什么状况了,她让青萝把门关上,等到红烛烧了一半后,终于有人进来了,是高平侯府的大公子,她的亲哥哥任景元。
他一进来,任熙赶紧跑过去,一头埋在大哥怀里,哭喊道“大哥,你终于来了,我真是怕死了!”
任景元还是第一次见妹妹如此害怕慌乱,毕竟是侯府娇养出来的贵女,哪里见过这样血腥混乱的场面,看见倒在一旁的吴淮,任景元想今晚也真是吓到她了!
明明该是热闹的洞房花烛夜,结果新夫君被叛贼斩杀,夫家惨遭灭门,后面的事还未可知,可让这养在深闺的人儿怎么办?
任景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先随大哥回家去,这里不要待了!”
女人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
从婚房到宰相府正门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连路走来,愣是半个人都没有,走到一半,便是吴家设宴的场地,原本觥筹交错的地方现在一片狼藉,桌子全部被推倒,离得最近的一张桌子竟生生被砍成两半,摆放好的佳肴全部被掀翻在地,混着红色的血液,生发出一股腻人的恶心味来。
夜色已浓,可任熙还是隐约看到不少尸体都倒在地上,脚下的鲜血已经渗透进了地砖和泥土里,可亭子上溅了的血渍告诉活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
任景元刻意走到任熙右边,遮着不让她看,任熙也只扫过一眼,便随着哥哥大步往前走。
新娘红色的长摆从路上拖曳过去,也不知有没有沾到鲜血。
出了正门,侯府的马车便在外头等着,周边都是拿着刀的士兵,样子凶狠,让人看了生畏。
任景元脸绷得紧紧的,等马车顺利疾驰,他神色才轻松了些。
任熙轻轻撩开车帘,朝外看去,宰相府果然被人团团围住了。还不止,这官宦人家住的青鸟坊周围也全是肃穆整齐的士兵,五步一人。
不是保护,是禁锢。
信安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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