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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狄挽凤会照常派人传令,不料他却招来左右,将那躺在右手掌心的圣旨在众人眼前一晃,便吩咐道:“汝等自将这圣旨送往大将军孟克府上,他自会领命。本丞还有要事,要亲自走一趟。”
“不知何人让大人如此费心,竟劳动大人您亲自去见他?何不让我等代劳?”身前亲信双手接过圣旨,又躬身恭敬地问道。狄挽凤闻言冷笑一声,背过手去,不屑一顾的昂着头说道:“凭你们几个,还不是他的对手。右将军文权,一介武夫,不足为惧。周虔,堂堂从三品御史谏知郎,位高权重,资历颇深,为人老道。如此这般的老狐狸,你们怎能对付?非要本丞亲自去不可。”
两亲信相视一眼,皆心领神会,又将腰板向下压了压,点头拜道:“原来如此。原来大人想要除掉的,是那周虔。”
“周虔虽说老奸巨猾,倒也不必本丞大动干戈。只是他背后的势力乃是国舅爷,实在是棘手。”狄挽凤徐徐转身,轻叹一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微微皱眉,转过头来赶忙问道,“你们今日可曾见到那周虔上朝?”两人齐声答道:“未曾见到。大人莫不是忘了,那周虔已然托病不朝多时。”
狄挽凤闻听此言,眉头舒展,顿觉心情大好,恨不得抚掌大笑,却又不好在小辈面前喜形于色,只得强压笑意,嘴角轻轻抽搐,徐徐说道:“好!那本丞就带着御医,亲自去见一见这位胆大包天的御史谏知郎,周大人!”说罢,果派人去深宫请来御医。此乃皇权特许,无须上报,御医自然也不敢为坑狄挽凤之命,便随他一道匆匆赶往周虔府上。
而此时那周虔正扎着一条白头巾,披着外袍,与当今国舅爷郭天毅对坐榻上,谈笑风生,好不快活。那周虔目光灼灼,神采奕奕,全无半点病色,所谓有恙在身不便上朝,也只是一时托词。只不过是不想奉那狄挽凤之流的调派罢了。而今又与右将军文权合谋,一同绕开了狄挽凤,将前线战报成功交到圣上手中,更是难得的幸事,两人焉能不开怀。
故而盘着双腿,契阔谈?,以茶代酒,好不爽快,虽无丝竹,更显气概。
而那周虔身后,则跪坐着一男子,身姿挺拔,形修长,着一领青蓝锦缎底,刺绣沧澜白浪袍。雪白的肤色与里衣相衬,并无胡须,状貌如妇人好女,极为俊逸。束高冠,戴玉簪,腰间悬一柄夫子剑。有言道:奇伟魁梧多壮志,运筹帷幄最风流。真好似子房在世,真不愧幕僚第一。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不发一言,目光在周虔与那郭天毅之间流转,时不时为两人添茶续水,小心侍候。
此人却不是甚么侍从下人,乃是这周虔府上的一位宾客幕僚,姓韩,单名追,字子求。虽年近三十,却仍洒脱不羁,且不显老态。原是前朝富贵人家子弟,历百年,日衰。但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更是倒背如流,天赋异禀,却沉默寡言。稍年长,横遭变故,家道中落,遂弃文从武,从游侠之事。奈何武功不高,最终沦落街头,以他人施舍为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直至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周虔,周虔极为欣赏他的才智,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交。同时周虔还将韩追收在身旁,奉为上宾。自那时起,韩追便一直为周虔出谋划策,已然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周虔常赞其有勾践之奇,萧何之能,张良之智。而周虔不仅供应韩追的衣食花销,还不止一次提出,要保举韩追在朝中任职,使他满怀抱负及才华得以施展,却不想皆被韩追拒绝。
后每当周虔提起仕途一事,韩追总是一笑而过,表示自己无心从政,并委婉的表达了倾颓不可挽的想法。但周虔也并未放在心上,仍在朝堂之中,试图与狄挽凤之流抗衡,奈何人微言轻,孤军奋战,实在是回天无力。韩追每每见周虔为此苦恼,总想劝说他尽早辞官回乡,全身而退,也不失为富家翁。免得最终难敌狄挽凤之流,功败垂成不说,就连性命也多半难以保全。
不想一贯温和的周虔竟勃然大怒,推翻书案,拔剑怒斥韩追,言道:“行大事,扶国难,匹夫有责,岂能因惜一人之命而退缩?今若能铲除佞臣,重振朝纲,巩固山河社稷,青史流芳,虽万死犹未悔也!”韩追愕然,面羞惭,遂跪拜以谢罪。二人和好后,周虔复问其志,仍对曰:“无有大志。但为公帐下一宾客,此生足矣。”周虔大笑,遂不再多问。
而今日周虔与郭天毅在府中商议大事,自然要遣退左右。而作为周虔心腹的韩追,便应请求留在一旁,做些闲杂之事。
且听那周虔举杯迎道:“今日能绕过那豺狼将前线军报递交至圣上手中,全凭国舅爷鼎力相助,臣下在此谢过。”身着蓝金衮龙袍,头戴五凤朝天冠的皇亲国戚,紫阳侯郭天毅也举起面前的茶杯,拱手笑道:“周大人客气了。此行虽有风险,却是不得不为。想来此时那狄挽凤已被圣上招致宫中盘问拷讯。待喜讯传来,本侯一定要宴请诸位肱骨之臣,共同庆祝。”
说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请恕臣下冒犯,国舅爷此心虽好,但却会惹祸上身。”周虔闻言眉头深锁,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如实说道,“狄挽凤树大根深,臣下料想今日之事哪怕他难以推卸责任,也极难除去此人。更何况还有仇宗业,王耕等党羽。奸佞一日不出尽,我等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到那时,社稷不保,山河不复,又当如何?”
郭天毅深有同感,点头称是道:“的确如此,周大人说的在理。周大人如今是朝中少有的忠良肱骨,顾虑深远,思想周道,本侯真是望尘莫及呀。如今还能有周大人这般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真乃朝廷之福,社稷之幸。”
“哎,此事说来惭愧。凭老臣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周虔满腹愁苦,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出应对之策。北军来势汹汹,长驱直入,距离承天府不过八百多里,若再不设法阻拦,祖宗基业不保。老臣又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只见那郭天毅噌的站起身来,掣出腰间长剑,指天怒斥道:“那狄挽凤,腌臜阉货,小人得志!其所依仗,不过我姐。但凭本侯一句话,哪叫他如此嚣张?”说罢,又将剑身调转,面朝周虔振衣一拜。惊的那周虔急忙站起身来,身旁韩追也慢悠悠起身,二人一同上前将郭天毅扶住。周虔面露难色,不禁感叹道:“国舅爷莫不是要折煞老臣,臣何德何能受此一拜?国舅爷快快起身!”
“不,此拜,周大人当受!本侯非是为自己而拜,而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与祖宗的基业而拜!周大人为国谋事,舍生忘死,本侯佩服万分!若满朝文武皆如周大人,裴子端等,何愁奸党作乱,北族来犯?”郭天毅直起身来慷慨激昂的说道,又一把攥住周虔的手,两人感叹良多,叹息不已。
但郭天毅忽地又凑上前来,挤眉弄眼,颇为神秘的说道:“不过,本侯早有对策。一劳永逸,管叫周大人心中愁绪永不复存。”“国舅爷有何良策?”周虔闻言甚是惊喜,赶忙小声问道。郭天毅却不肯说,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紧跟在周虔身旁的韩追。郭天毅并非不知晓他二人的身份与关系,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机智聪敏的韩追与郭天毅相视一眼,不待周虔开口,便知趣的退到门边,为二人望风把关。
郭天毅还是不肯放心,又扯住周虔衣角,将他拉到内堂。周虔大为震惊,不解其意,慌忙问道:“究竟是何大事,为何如此小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你我一个也活不了。”郭天毅一脸严肃,咬牙切齿的说道。周虔也被他所感染,深感此事非同寻常,一旦事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死无葬身之地。
“不瞒周大人,本侯已然暗地询问过多位朝中老臣的意思,他们皆愿堵上性命,拼死一搏。此事关乎我大姜国祚,危难当头,万不可犹豫!”说罢,郭天毅又左顾右盼一阵,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卷败绢。那绢布尚未展开,便能从中看出斑点暗红。
周虔见状大惊,身子止不住的颤动,瞳孔急剧收缩,舌桥不下,汗如雨出,咽了口唾沫,才死盯着郭天毅的双眼,颤声说道:“国舅爷莫不想效衣带诏之事耶?”“本侯正有此意!”郭天毅毫不遮掩,斩钉截铁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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