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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甘糜城县令陈大人可是一顿忙乱,手头上尽是些烦心事。
先是马蹄湖发生镖队被屠一案,这么棘手的案子偏偏发生在甘糜城境内;然后刺杀国师的逃犯白华逃到了城里,搞到各方来城,满城风雨,陆载一家还包庇她;然后西域酒馆上报一个案子,说有巫觋在大晚上堂而皇之撕毁民女衣服,企图,听说那陆载也在现场;马蹄湖边地面崩塌,冲出一只不明巨兽,现在卦台山和各方巫觋都相当紧张;昨晚又当场抓到陆三善在马蹄湖边那名西域民女。唉,这都是什么事?而且好像都跟陆载一家有关。
今天一大早,那昊京方相寺执事嬴覆风风火火来到县衙,在陈大人面前“啪”地放下两块大木牌。
陈大人赶紧拿起来一看,两块大木牌都一样的内容,写着“甘糜陆家,长兄陆一善和其女弟陆二善包庇朝廷命犯;三弟陆三善凌辱良家妇女。此举皆为恶行,实在有负善名。特令陆家人挂牌于胸前百日,全州示众,以儆效尤。”
“这······请问嬴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让人给陆载和陆四善送过去,让他们挂在胸前,示众百日。”
“这!”陈大人难为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大晟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示众,这样太不合礼法。况且,这两个案子还没过堂定案;就算定案结审,按照律例应该先将他们抓起来,是否游街示众再作定断。而且陆四善还是一个孩子,大晟很早就废除了连坐······”
嬴覆一把揪住陈大人,冷冷道,“陈大人,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我除了是昊京方相寺执事,我还是皇上御派的钦差大臣!整个陇州,我说了算,何况是小小甘糜城!”
“可是,这样的挂牌示众,也未免太不当,太不合礼法了······”
嬴覆大笑起来。作为一名有实权的穿越者,最好玩的地方就是一切不按常规或者法度办事!更何况,现在皇帝小子都听自己指挥,他还顾忌什么!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就一句话,这件事,你办还是不办?你若不办,我现在就可以撤你职!”
陈大人有点难以置信,嬴覆权力大到能撤自己职?撤除一个地方官员,可是要经过州府,还要经过吏部,甚至还要请示珠玑阁和附呈皇上啊!他究竟是什么钦差大臣有这么大权力?朝廷现在怎么了?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办,我办,速办,速办!”
两名捕快急急拿起牌子,赶往城内。
城门口,一群人团团围着告示牌。
一张告示贴了出来,上面画着陆载、二善、三善的画像。文字罗列了他们的涉疑罪行,还公开了审判的时间。
说是涉疑,在民众看来就是定案了。
现在他们不是在围观告示,而是在围观告示前的人——陆载和四善。
看着告示,四善气不过来,立马上前要撕掉它。一个大汉一把抓住四善的手,还用力地扭了一下,喝道,“干什么,小兔崽子······”
大汉话都没说完,就感觉到眼前一黑,被一拳重重打在脸上。他踉跄一下,正想还手,一条手臂又被狠狠地掰到身后,刚才扭四善的手指被生生折断。
大汉嘴里流着血,颤颤地回头是陆载。
又有几个小伙向陆载和四善涌上来。陆载一举揪起那大汉,以他的身体为棍棒,一顿横扫,将小伙们全都掼倒在地上。
有人喊道,“陆载你这个罪犯,你他娘的还敢还手!”
陆载不理会,在四善身边蹲下来,牵起四善的手,轻轻地揉着。
“你们要泄愤,可以打我陆载,我陆载绝不还手。但如果你们敢伤害我四弟,”陆载站起来,冷笑道,“那我今天不叫陆一善,叫陆一恶!”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人小声说道,“那我们不打四善,只打你。”
“哈哈好。”陆载蹲下来,抱着头,“来吧,不要打脸,不然城里的姑娘们可要心疼。”
一些少妇少女笑起来,这倒激起青壮男子们的怒气。他们捏起拳头,拿起石头,拎起酒壶,提起锅铲,狠狠地暴揍陆载,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在场围观的人,有的在唏嘘叹气,说这陆载一家平时挺好,热心助人啊,怎么落得如此下场;有的则反驳,说陆载一家热心肠都是装的,知人口面不知心。
四善在那里大哭起来,看着一个空隙就钻进去,立马被一个男子撵走。这一撵不要紧,陆载马上站起来,一手扼住男子的脖子,狠狠地砸在地上,男子旋即头破血流。四善赶紧走到陆载面前,张开双臂,大哭着想保护陆载。这下大家投鼠忌器,都不敢上前动手了。
这时,两名捕快急急赶过来,“让开,让开!别打了别打了!”
他们拿着两个牌子,腆着脸,凑近陆载小声说道,“陆大人,这是那个嬴大人要求你和四善挂在胸前,陈大人也是没办法。如果你不挂,不但陈大人官帽不保,甘糜城和甘糜村的大伙恐怕都得遭殃。陈大人向你保证,他一定会依法审判,还你们一个公道。”
“好。有陈大人这句话就够了。”
陆载接过木牌,毫不犹豫给自己挂上。
但拿着另一个牌子,低头看了一眼四善,犹豫了。
四善却破涕为笑,“这牌子也太大了!都要挡住我身子了!”
他从陆载手上抢过牌子,也挂在自己脖子上。
陆载一时哽咽,苦笑道,“真后悔教你识字,不然你就不知道这上面写什么,起码心安理得一点。”
“那不行,无知愚昧比心安理得更可怕。”
“哈哈说得好!四善,我们在香醴大街走一圈!”
陆载牵着四善的手,在纷纷议论和冷嘲热讽下,大摇大摆地走在香醴大街上。
四善走着走着,泪水嗒嗒而流。
“大哥,听他们的话,感觉比被他们打还要痛。”
“是啊,正所谓唇枪舌剑啊。但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内心强大,就能抵挡住吧。”
“我问心无愧,所以我心里委屈。”
“那就记住今天的委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公道,从来都不是直的。”
陆载嘴上说着鸡汤,但心里也是茫然阆鸣一死,白华遭诬,天下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来,坐在大哥头上!”陆载抱起四善,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抓稳咯,冲啊!”
陆载在香醴大街飞奔起来,还大声欢呼。两鬓间清风送爽,两边的人言皆如过眼云烟一一掠过。不知道来龙去脉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在庆祝什么呢。
四善也吹起口哨,开心地大笑起来。
待人群散去时,在大街的尽头,有十几个盘着头发、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壮汉,正凶神恶煞地等着陆载和四善。
他们拦下两人后,为首的对陆载说道,“你就是陆载?现在跟我们走一趟西域酒馆!”
很明显,他们是西域酒馆老板马哈茂德的人。阿孜是马哈茂德的女儿,女儿被侵犯,父亲自然不会善甘罢休。
“四善,你先回医馆吧。不,你还是去卦台山吧,苍梧大人会保护好你。”
“那大哥你······”
“不用担心,大哥也不是吃素的。”
四善离开后,陆载被壮汉抓到了酒馆外边,并被一手摔到一片绿油油的葡萄藤下。
陆载鼻子嗅了嗅,舔了舔舌头,大笑起来。这片葡萄好香啊。为了防避风沙和干热,甘糜城各处种有不少葡萄藤纳凉,但全甘糜城只有这一片葡萄是结果子的,毕竟老板是西域人,知道怎么种植。因此这家酒馆的葡萄酒也是醇美非凡,全甘糜城独家供有,味道可不比西域的葡萄酒差。眼前这一抹如凤攀龙般的绿色,真的也算是甘糜城一处胜地了。酒馆里还传出一股甜腻腻的葡萄酒香气,令陆载酒虫大生。
不知道是否闻着酒香就醉了,陆载身子有点沉重,想慢慢爬起来,又被人踹了一脚。
就是这一踹,不知怎地,他在葡萄藤底下吐了一大堆秽物出来,吐得眼圈都发红了。
“你这臭小子!”
为首的大汉一把扯起陆载的头发,吐了一口唾沫在陆载的脸上,“你知不知道,这株葡萄的种子,是咱们东家千里迢迢从西域带过来的。这下好了,这葡萄园全被你这小子弄臭了!”
“对不住,对不住。”陆载说道。
“对不住?!你他妈就这一句话?”
“那你想怎样······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陆载“哈,哈”地冷笑两声,眼眶红彤彤的。
“看来街上的人还没揍够你!你们,给我往死里打,也给阿孜出气!”
壮汉们气势汹汹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对着陆载拳打脚踢。
第二次被暴揍,陆载还是不还手不闪躲,只是侧躺着任人殴打,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一个婀娜身姿款款走来,响起一声浑亮的女声。
很少女声竟能用“浑亮”形容,而且还具有天生的高贵和威严。
“住手!你们把人打死,谁来救阿孜!”
“老,老板!”
壮汉们旋即停手,而且立马站在一边,低下头。
“啧啧啧,可惜可惜了,”那女子蹲下来,捏着陆载的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你们打成这样!”
陆载瞄了一眼女子,只见她面容高俊,莹眸细长,红发棕眼,头戴一顶四角小花帽,帽子上还镶缀着一颗明黄荧亮的葡萄石。一面之缘,就让陆载感觉其气质雍容尊贵。
“我本以为这酒馆的东家就是马哈茂德大爷,没想到竟是一名漂亮的西域女子。”
“哎呀,你是瞧不起我们西域女子吗?”
“呵呵怎么敢,”陆载瞧着大汉们,“就冲着您的手下,我还敢瞧不起你么?”
“你这个人真奇怪,人家打你竟然不还手,也不躲,还不喊不叫。”女子道,“你陆一善在甘糜城也是小有名气,现在名声败落,就一心寻死吗?”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陆载哑笑道,“能死在漂亮女人手下,陆某死而无憾。”
“啪”一声,这女老板狠狠打陆载一巴掌,咬牙切齿道,“听着,陆一善!昨晚事情发生后,我连夜调查了你和你三弟,看起来你三弟不应该突然会冒犯阿孜,县令大人也说这件事诸多疑点,押后再审。但如果真的是你的弟弟对阿孜做出那样的事,我一定不会饶恕他!你们中原有两句话,第一句话叫长兄如父。第二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所以我也一定不会饶恕你!”
陆载也忽然收起笑容,义正言辞道,“不用劳烦老板,如果真是三善所为,我也绝不会饶恕他!”
“哼,你记住你今天的话,扶他起来!”女老板说道,“今天找你来,有一件事,也是关于阿孜的。我带你上楼说。”
“好,有劳。”、
“等等。”女老板瞥了一眼陆载胸前的木牌子,“你这块牌子还是留在这吧。”
陆载迟疑了一下,拿下牌子。
来到房间外,陆载便听到房间里嘤嘤的低泣声。
他是最害怕看到听到人的哭相哭声。
不管什么事,总会让他心里不好受。
女老板敲了敲门,门是小心翼翼地只打开一点点。
开门的是一位西域妇人,她看到女子,赶赶紧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带陆一善来了。”
妇人褐色的皮肤上,一双深白的眼珠子惶恐地打量着陆载。
“你就是一善医馆的一善先生?”
“是。”
“请进。”
房间小,却站着坐着七八个人,大家都围着床上,男人黯然神伤,妇人忍泪哭泣。
他们看到女老板走进来,都忙地站起来,恭敬地向她弯腰行礼。
而当看到陆载时,他们满脸愠怒。有两个年轻人还捏起拳头,仇视着陆载。
陆载自然可以理解。他们是阿孜的亲人,肯定没什么好脸色给陆载。
一个满脸腮络胡子的硬朗老汉,正是阿孜的父亲马哈茂德。陆载也算是西域酒馆老顾客,两人自然熟悉。
他走过来,双手合十道,“一善先生。”
陆载也赶紧双手合十回礼。
他看到了,阿孜躺在床上。她正对着天花板,躺得端正,两边肩膀都在一条线上的,盖在半身上的大花被褥也是整整齐齐,毫无褶皱。
马哈茂德目光转向床上,切切恳求道,“一善先生,我不知道昨晚那事是不是你三弟做的,但你是我们甘糜城有名的巫医,现在请你看一下我女儿阿孜,看一下她究竟是怎么了?”
陆载走近床边,只见阿孜脸容秀雅,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极像是错愕的眼神。只是眼里也没有了神韵和光采,如同蒙上了一层灰,像丢了魂魄。
他先是探了探阿孜鼻息,摸了摸额头,然后轻轻为阿孜把脉。
他发现阿孜奄奄一息,已呈“死”象。
啊这莫非是?
开门的妇人哽咽道,“昨晚回来后,阿孜她就这样子睡在床上,动也不动,不吃不喝,眼睛也不闭着。我们有点害怕,连夜请了一些郎中来看,每个郎中都说阿孜没救了······我照顾她一晚上,她到现在还是这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跟她说话,动她打她,她都没反应······一善先生,您说阿孜她是不是真的没了?”
“别乱说话!一善先生还没说话呢。”
马哈茂德骂声一落,妇人趴在一个青年人上哭泣起来。
“哭哭哭哭,一天到晚只知道哭!”
“阿大,你别这样说阿娜!就是这个陆一善的弟弟害的!你说!是不是你们施了什么法术!”一个青年指着陆载骂道。
“住口!不得在殿······不得在东家面前无礼!”马哈茂德呵斥道。
“我就不住口!现在杀阿孜的仇人就在眼前,我们还要喊他先生?”
“还好说,都是你!说什么让森格里和阿娜来中原看看,结果看成了这样子!你还想跟我顶嘴!”
马哈茂德正要打人,被女老板的手下拦住。
“都别吵了!”女老板喝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不如让陆一善好好看看阿孜!”
马哈茂德忿气地撤下手,满脸皆是老泪纵横。
“诸位,恕我直言,”陆载说道,“阿孜她没有大碍,也没有病。从身体上讲,她活得好好的,只不过一整天不进食,身体有些虚弱罢了。”
大家吃了一惊,皆觉得不可思议。
“那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一动不动,特别是眼睛,怎么就没有了魂了呢?而且还没有气息,像死了一样?”马哈茂德急着问。
“阿孜她是中咒了。”陆载一字一词,沉声说道。
马哈茂德一家没听明白,“什么,中,中咒?”
“对,应该是昨晚一事对阿孜打击太大,她一下子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陆载看着阿孜那毫无光彩的眼神,“于是,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执念,这种执念成为一种咒,将她的意识困住了。这是最常见的自己给自己下咒,我们称它为执念咒。”
陆载一番话,吓得大家都害怕哆嗦起来。
“那,那可以治好吗?”
陆载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在甘糜城也能做上自己的老本行。
阆鸣生前,曾要求自己许下一个承诺不要为他人除咒,世上已无除咒师。
现在,阆鸣死去,这个承诺这么快就要违背了。
眼前这是阿孜,因为自己而受牵连中咒的阿孜,陆载欠她的,所以必须为她除咒。
陆载安慰道,“嗯应该可以,我会除咒。”
这句话一说出,女老板眼神一凛,发出亮光。
“那,那就好!一善先生你赶紧治,多少钱都不是问题。”马哈茂德道。
“等等!钱当然不是问题。”女老板重新打量一下陆载,“你真的会除咒?我可是在中原各地打听过一番,除咒师一族可是灭绝了,世间再也没有巫觋会除咒术?你怎么会除咒?”
“老板若不相信,就当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
“哼,没想到这么有自信。你什么时候开始?”
“我随时可以开始。只是······”
陆载纠结了,他应该唤醒阿孜吗?
只要执念够强,谁都可以在不知不觉间给自己下咒,让自己无法醒来。
宿主选择沉睡,而唤醒宿主,无疑就是违背宿主的意愿。
毕竟醒来做什么?醒来再去记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灾难,再去面对这个肮脏的世间吗?
陆载心里叹了一声,看着屋里这所有阿孜的亲人。
他们都睁着充满期待的眼睛,期待他唤醒阿孜,期待阿孜醒来。
他们从来没有问过阿孜的意见,正如父母从没问过孩子的意见,就擅自将他们诞生在这个世间。
“只是什么?”女老板问道。
“没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你怎么开始?你除咒用什么方法?原理是怎样的?”
女老板看来对“除咒”一事很感兴趣。
陆载苦笑,这过程有点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简单而言,方法就是,陆载以巫术探入阿孜的意识里,回溯阿孜的记忆,找到咒象。这一个环节,除咒师称之为“窥观”,乃最常见除咒术之一。所谓咒象,也就是咒的形态,有的是一个陷阱,有的是一个恶魔,有的是自己信仰的神灵。对付或者打败咒象,或解困、或除魔,成功后就能解放意识。
可他万万没想到,此番探入除咒,差点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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