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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前,地势渐渐升高,地面也变得陡峭难行。虽是白天,但乌云密布,阴霾浓重,天庭也如崩塌一般直坠人间,举目处皆是黑压压的一片。二善抬头环顾,隐隐约约间能看见此起彼伏的山丘坡陵,棚屋和茅屋都化作黑夜的影子,幢幢地分布各处。
雨丝细如牛毛,纷纷扰扰,絮絮而落。或许有时你感觉不到雨点的存在,但一瞬间之后,手背、颈背、鼻尖上就会感觉到一丝丝的清冷,就如同小蚂蚁爬到指尖上那微妙的骚痒。
路上行人稀疏,驼背的老人,站街的野妓,骨瘦如柴的流氓,皆百无聊赖,或站或坐或倚或跪在路边,侧目盯着两人走过。这种阴阳怪气的目光,令二善想起了之前路过的全是老人的村庄,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正走着,忽然间,一股冷漠的歌声从耳边响起,紧接着三个五六岁的小孩从身边的巷子里慢步走出来,直吓得二善一跳。
他们一个女孩两个男孩,赤身,迈着微小的脚步,慢慢地走过。
他们还不约而同地,脑袋如同雕像一般拧过来,紧紧地盯着二善,脚步倏地停住了,身子再慢慢地旋转过来。
他们眼神空洞,空无一物。他们对二善露出了何其诡异恐怖的笑容。
他们慢悠悠地唱起来,那是尖利的童稚之声。他们还将一句话分成一个字一个字来唱,每一个字都如同黑夜窗外的鬼嚎声,让人听得浑身战栗。
“淅·沥·沥·淅·沥,茅·屋·下·游·子。
淅·沥·沥·淅·沥,雏·儿·居·残·枝。
可·怜·一·餐·饭,出·走·万·余·里。
淅·沥·沥·淅·沥,唯·恐·狗·争·食。
淅·沥·沥·淅·沥,家·穷·逼·人·离。
淅·沥·沥·淅·沥,身·疾·遭·人·弃。
隔·岸·观·霓·裳,锦·瑟·催·人·迷。
淅·沥·沥·淅·沥,永·暗·无·天·日。”
二善吓得如鬼魅缠身,霎时间犹如被歌声慑了魂去一般,眼睛恐惧地睁大,一动也不动。蒙轲赶忙向小孩子抛出几个铜板,扬手催促道,“走,走吧。”
小孩子捡起了铜板,慢慢地笑了出来,慢慢地转身离开。
他们边走还边唱着鬼影幢幢的歌声。
“喂!喂!陆二善!”蒙轲拍了拍二善的脸,二善眼神一振,醒了过来。
“他们走了吗?”
“走了走了。”
二善惴惴地望过去,那三个小孩果然走远了。可又是忽然之间,走在最末的小孩突然回过头来,对着二善诡异地笑了笑。
二善浑身一抖,惊恐地牙关打颤,“他,他回头了!”
“回头了?哪有?他们都不见了。”
二善揉了揉眼睛,三个小孩果然都不见了。
她定了定心神,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
“不知道。我们都管他们叫鬼孩。有人说,他们是人,是三姐弟,因为亲眼目睹了娘亲被人死了,所以三姐弟都疯了,脱光了衣服在路上唱歌。他们盯上你了,你就唯有给钱给他们,才能打发他们走。”
“哦。”听到这缘由,二善不禁心生落寞。
世道如此,自己的际遇着实幸运啊。
“你还在害怕啊?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唉,我也不晓得。既然是人,那还怕什么?真是的。”二善无奈地苦笑道。
“哎,在旧城,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多,人比鬼还可怕。”
“他们唱的那首歌,是说旧城的雨不会停的吗?”
“对,我来到蜀山城时,旧城就已经在下雨,而且从没停过。”蒙轲嘱咐道,“这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山城,小路很多很难走,你小心点,跟在我身后走。”
一路前行,冷雨萧风更冽,残败衰落更甚。那依山而建的民屋,那密密麻麻的木棚房子,低矮的瓦顶和木板大多都是残破不堪,放目所见,窗户屋顶全都是大窟窿。一堆堆的茅草铺在屋顶上,窗户的坡顶也偶尔会闪烁着恐惧的眼睛。
路过的街口街角,不时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那如同在浑浊至胶凝的瘴潭里抛下了一颗石子,只是让潭面稍稍动了动,有点声音,却没有泛起任何涟漪。腐臭已成为旧城的体味,阴霾成为旧城唯一的表情,还有那似乎永远不会停的细雨。
“为什么会有这股臭味?”二善环顾周围,“有人死在这附近吗?”
“你还真行啊,你怎么知道这是尸臭味?”
“我大哥是医巫,我能不知道吗?”
“呵呵,我带你去看看吧,看一处好景色。”
蒙轲带着二善辗转一会,来到蜀山西南坡的山脚下。
一走近,景象入眼,瞬间让二善触目惊心。
这里竟然堆尸如山,数以万具。腐蛆丛生,恶蝇乱舞,毒臭反喉。
二善正震惊间,蒙轲一手将她拉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有一个消瘦的秃发老人,吃力地推着一辆两轮的木板车吱呀吱呀地走过二善的身边,车上还载着一具的女尸。
二善吃惊地看着他,避之不及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老人将木板车推到尸山下,松开双手,木板车往下一倒,女尸慢慢地滑落下去。从此,满眼肉蛆的尸山多了一具女尸体。待老人推着木板车往回走时,二善已经认不出哪具尸体是刚刚的女尸了。
老人面对二善走了过来。他头顶上扎着几根颓败的白丝,目光麻木呆滞。他看着二善,竟似是没看到一样,木木地走过她。
“这老头是运尸人。”蒙轲指着尸堆说道,“这里本来有个名字,叫万骨堆。前几年,庆州那边爆发洪灾,庆州难民涌进蜀州各城,光是逃到蜀山城的就有一万多人。这些难民没吃没喝,没有地方着落,就在蜀山城内犯事抢劫,他们还集结起来,要抢兵粮。新官上任三把火呀,无心最狠的一把火,就是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杀死了。尸体太多了,烧不过来,西蜀军就把尸体堆在这里。时间一过,这里就变成一堆白骨,人称万骨山。”
“那这些未腐烂的尸体都是······”
“旧城经常死人,有被打死的,有被干死的,有饿死的,有冷死的。他们死在屋里,死在街上,死在墙角,尸体就像秽污一样到处都是。于是人们便又将尸体扔到这里,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郡府还雇了运尸人,每个月十几文钱呢。”蒙轲感怀,“新尸叠旧骨,这里何止万骨堆,等这些都变成白骨,那恐怕也得有两万副骨头了。”
“死那么多人,就没人来管管吗?”二善扭转过头,不忍看着这座尸山。
“谁来管?现在冬天刚过,这里很多外乡人都是在这个寒冬里冻死的。你觉得会有人来对这些来打工的人嘘寒问暖,冬日送暖衣送暖炭吗?不可能嘛。”
“郡府呢?郡府不管吗?”
“郡府管的话得要钱,但是钱都上缴给州府和都护府了。郡令公羊阳明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官,但那个州府的刘泰庵和都护府的无心,哼,那简直就是处处都是在草菅人命了。所以啊,那个商牧之没能杀死无心,还真挺可惜的。”
听着这些话,二善心里极是沉重。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拥有天神一般面容的无心,竟然是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蒙轲看着二善的难色,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无心长得英俊,便有种想为他开脱的冲动?”
“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人命!”
“有也没关系。我刚刚见到无心,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凶残,手刃万人的人,竟然不是一个彪形大汉,而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白脸,真不可思议。有些时候想想啊,这些人的死,还真不是无心一个人的错。”
“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还有谁?”
“还有我们啊,还有在新城活得好好的人啊。”蒙轲喟叹道,“你可知道,蜀州和庆州诸城的百姓,管我们蜀山新城的人叫什么?”
“什么?”
“吸血鬼。吸掉他们的血养活自己。也不知道哪来这个词,还挺形象的,呵呵。”
二善还真笑不出来。看着这些尸体,她想着自己也是一个吸血鬼。她这份活计,是让任何一个人生存下去的机会。但她占有了这个机会,她剥夺了这个机会。
“他们为什么要来蜀山呢?留在自己家乡里不好吗?”
“哎,”蒙轲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呢?”
“我,半是自愿,半是被迫的。但来到蜀山,就是被迫的!这你也知道。”
“呵呵,在这个世道,自愿和被迫,不就是一码事吗?”
蒙轲指着万骨堆的上面,二善顺着手势望了过去。
那里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嵌在了土里。
“听说爬上万骨堆,站在那石头上,就能望见风月街的景色。”蒙轲苦笑道,“谁不想出人头地,好好地活下去?这些人来到旧城,就为了有一天走出旧城。”
“有人成功过吗?”二善难过道。
“你听过梦梁姐的故事没有?她不就是成功了吗?”
“那,算成功吗?”二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心塞。
她闻着腐臭的空气,看着恶心的尸山,环顾着破烂的棚屋,想起柳梦梁和娣娣的遭遇,心里越发沉重,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旧城,你见惯就不怪了。”蒙轲看着二善眼角的泪水,耸了耸肩道。
“怎么能见惯不怪?!”二善拭掉泪水,生气道,“这么多性命,你怎么能说得那么轻巧!那些大人们真的不能管管吗?那个无帅不能管管吗?他们就只顾着自己在风月街吃吃喝喝吗?你还笑得出来!还真是吸血鬼!”
听到此声质问,蒙轲心里顿泛波澜。
他想起了自己的铮铮誓言,“拨乱世,反诸正,行天下大义,为万民作仆!”
那掷地铿锵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旋即激起他满腔热血,仿佛在一瞬间就要将他炸裂一般。
但他现在必须忍耐,必须韬光养晦,必须继续等待。
于是他脸上苦苦笑了笑,拳头却一下子捏得紧紧的。
“是是是,我是吸血鬼。走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先在蜀山城混出名堂了再说这些。”蒙轲拉着二善,“赶紧走吧,我还有祸娘姐交代的正事没办呢。”
蒙轲带着二善,东拐西转,又来到一处破落的地方。
二善抬头仰望,眼前赫然矗立了一座高大的祭坛。坛顶一边已经崩塌,八处飞檐也断了一个角,琉璃瓦片也尽皆破碎,镂窗也多是破烂。祭坛周围的石碑、小庙、虎雕像等等都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它就像一位原是雄伟凌云的巨人,却忍辱屈膝,然后任人欺凌。
“这又是哪里?”
“你知道西乞家吗?”
“不知道。”
“西乞家是上古四大巫家之一,西蜀一带原来是他们的地盘。这里原来是他们的祭坛。”
“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蒙轲耸了耸肩,“几百年前的事情谁知道呢,可能没落了吧。上去吧。”
两人走上长长的石阶。石阶上杂乱地堆满枯叶垃圾,断塌的缝隙中,尽是鼠虫憩息之窝。
“待会我要见几个人,你可千万别说话。我会说你是黄鑫家的丫头。”
“为什么不能说话?”
“免得人家以为你是我的小妞。有些流氓眼红别人有小妞,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
“因为这个眼红?因为眼红打人?”
蒙轲看着二善难以置信的神情,皱眉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现在的人都是丧心病狂的。”
石阶的尽头,是一道多扇大门。门面斑驳,红漆破落,看似是荒废了许久。唯独门环上的虎头,锈迹斑斑下仍显露着雕工的精致。
蒙轲拿起门环,碰了碰门。这荒无人烟的废墟响起了浑厚而落寞的声音。
蒙轲碰了三次,才慢慢将门推开。
跟着蒙轲一走进去,二善就感到一股霉臭烟尘迎面扑来,她被呛咳了几声。只见四下昏霾,呼吸乃阴沉沉潮湿的空气。周围一片脏乱,断瓦残垣,满地是碎掉的碧青色的琉璃瓦。房顶极高,高至遥不可及,高至要把人吞噬掉一样。蛛网缠梁,还有小老鼠在窗台毛发滚滚地爬着。
原以为进来便可躲雨,但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预兆地落到二善的鼻尖上,直透心间。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的一尊巨大的倒卧的神像。不,应不是倒卧的,是一尊径自摔倒的神像。如此巨大,拦腰而碎,将地板都压出裂缝了。
神像神情肃穆威武,全身黑铁,已是满是锈迹,还呈现出坑坑洼洼的样子。
“听闻这少昊神像原来是镀银的,现在都被人刮光了。”蒙轲先是轻声说了一句,后大声喊道,“董老大在么!我是荆轲啊!”
这时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从角落处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三个高瘦高廋的男人。
他们形神皆似流氓恶棍。一人手中拿着空空的酒坛子,一人手中拿着小骰盅,一人黑沓沓的指甲正抠着自己的鼻孔。三人都蓬头垢面,衣冠蓝缕。
他们就瞥了蒙轲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二善身上。
那是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的,色迷迷的目光。
“咹?咋个旧城也有这么好看的女娃出来耍哈?”酒坛子咧嘴笑道,一开声便是蜀地的口音。他那双双发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善。
“咹荆轲!那是谁家的女娃?你小子的么!”小骰盅对着蒙轲道。
蒙轲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是。是黄老板家的女娃。”
“黄老板家的?哎哟歪娘们,有姿色哦!”抠鼻孔的舔了舔手指,慢慢地向着二善走去。
蒙轲赶紧拦住他,“真是黄老板的女娃,碰不得,碰不得。”
“咱说荆轲哥儿,咱旧城啥时候有这么好看的妹子啊!漂亮惨老!咱找个地方摆一哈嘛!弄一下再给回黄老板撒。”
说罢就要推开蒙轲,蒙轲连连后退,堆着笑脸说不行不行。
“蒙轲!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你的正事就是要找这些人么?”
二善这一开声,蒙轲一惊,三个流氓都大感意外。
“弄啥子咧,这口音,肯定是外地来耍滴!”
“咱就说么!这么黑好看的歪娘们,咋会是旧城滴?”
“喂娘们,你耍哪来撒?”
面对着这几个满身痞气的流氓,二善大感不安。她转身就跑,跑向大门。
酒坛子一把推开蒙轲,跑上前一把拽住二善。他对着二善扬了扬上颚,趾高气扬地问道,“喂,你从哪来撒?赶紧说,不说老子办了你!”
二善捧起酒坛子的手,一下子就咬了上去。酒坛子疼得大叫,二善的长腿立马对醉汉的下半身狠踹一脚,醉汉“咹”了一声,随即倒地。酒坛子也“砰啦”一声地碎在了地上。
流氓们都吓了一跳。蒙轲也对二善的反应大感意外。
二善捡起一块碎陶片,护住自己往后退了几步。
“他娘的!等咱耍一盘子,就把这娘们卖到窑子里头,换个铜饼儿花花!”
酒坛子气急败坏地踉跄站起,正向着二善走去,被蒙轲赶忙拦住了。
“几位老大,给老弟一个面子吧。”蒙轲低声下气笑着道,“想玩娘们,这旧城哪里没有啊!不如咱先谈正事,如何?咱的钱还没给几位老大不是?”
“啥子正事!”
“咱不是叫几位老大,帮我打听打听靖党的消息么?”蒙轲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放在酒坛子的手上,“打听着了么?”
酒坛子忙捏住那颗碎银,嘻嘻笑道,“打听着了!当然打听着了!喂你们两个!看啥子咧!过来!”他向另两个流氓使了一个眼色,那小骰盅捧着骰盅急溜溜地跑了过来,抠鼻子的则走到大门边坐了下来。
“你们什么意思?不让我们走吗?!”二善惊问道。
“啥子意思?”酒坛子抢过骰盅,坐了下来,“啪”的一声将骰盅放在地上,然后对着蒙轲向它一指,“来,荆轲哥儿,你不是要谈正经事么!咱来耍一盘!”
“耍一盘?董老大,您是什么意思?”蒙轲苦笑道。
“荆轲哥儿,你不是好耍这个么!咱俩耍一盘,你赢了,咱哥俩告诉你靖党的下落!你输了,这歪娘们就归咱哥俩了如何!”
二善听了先是一惊,后忿忿地冲向大门。那个抠鼻子的淫笑着,对着二善张开双臂。二善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抠鼻子的嘻嘻地扑上她。二善手中的碎陶片胡乱一挥,一下子划伤了抠鼻子的的手臂。抠鼻子的“哎哟”地痛叫了一声,二善趁机跑过了他,马上就要打开大门。抠鼻子大骂一声,双臂从身后紧紧地箍住了二善的脖子,再伸出舌头拼命地舔着她的脸蛋。
“跑呀!跑呀!死歪娘们,老子就要你!你!”
抠鼻子的边骂着,边上下其手撕扯二善的衣服。二善尖叫起来,蒙轲看着二善痛苦之神情,一阵惊惶愤然间,手已握拳,身子欲起,正是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但就在那电光火石间,蒙轲拳头狠狠地一放,马上转过身来,一手扯住酒坛子的衣襟,怒吼道,“我赌!你叫他停手!不然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酒坛子嘻嘻地笑了笑,斜斜地瞟了蒙轲一眼,慢慢地喊了一声,“住手。”
抠鼻子的不甘心地扇了二善一巴掌,然后一脚踹她在地上。
“歪娘们,竟敢伤老子,过会儿老子再狠狠你!”
二善似死里逃生一般紧紧环搂着自己,她匍匐到墙角处,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幸好她穿了两件麻布衣服,并没有被撕得破烂。
但刚才那一刻,当她拼命挣扎,欲挽救自己但发现力不及逮时,那一瞬间整个意念都是绝望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黄鑫和胡砺志的地牢遭人欺负,那时候怀着一颗舍己救人的心,二善可以充满勇气地,毫无所惧地豁出去。但一旦心里没有善意和信念,求生成为一种本能而又欲求不得时,自己就会极其轻易地被世道击败。
原来,这就是潜伏在人心下,与生俱来的绝望。
她满含着泪水,忿怒地和蒙轲对视着,看着他眼睛里的歉疚和担忧。
她多么渴望陆载立马出现在自己面前,把他们全都杀掉!
咬牙切齿间,二善恍然惊觉。啊,这就是仇恨吗?她应该恨蒙轲见死不救,应该恨这几个流氓痞子吗?
她犹忆起四善总是向陆载抱怨名字,说什么三善四善难听死了。
陆载总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个‘善’字,是唯一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
大哥,你说得对啊,人就是要有一股善念,才能坚强地活下去啊。
她一想到此,她顿时恨不起来眼前这些人。
他们都是可怜人。相对于他们的处境遭遇,柳梦梁的处境遭遇,她一时的绝望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为自己的仓皇感到羞耻和可笑。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自己就绝望了吗?万一真被人蹂躏了,那自己该如何活下去?该如何用善念去宽恕他人,重拾自我活下去啊?
没想到陆载谆谆教导的善念,几乎成为了二善的念咒,此时此刻如沉沙浮起。
“喂,荆轲哥儿!”酒坛子拍了拍骰盅,“咱们开耍不?一局定输赢。”
“好!”蒙轲戚戚地转过头,目光一看到骰盅里的三颗骰子,便马上全神贯注起来,“来吧,玩什么!”
“嘿,看来荆轲哥儿就好耍这个!”酒坛子瞟了蒙轲一眼,“咱做庄,你做闲,就赌大小,一局定输赢。”
“好,来吧!”
“想清楚哦荆轲哥儿!”酒坛子一手按着骰盅,笑嘻嘻地道,“若是真耍开了,咱输了就把靖党那些人的下落告诉你,你若输了,嘻嘻嘻嘻。”
三个流氓都不约而同地瞧向二善,二善回以怒目。
“这歪娘们,那招子真起劲!”
“待会老大赢了,就狠狠她!她!!!!”
蒙轲回头看了看二善,二善便将头转过一边。
她不想看到他,或者不屑看到他。
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哎,来吧!”蒙轲转脸一笑,“谁叫小哥我逢赌必嬴呢!”
“好!开耍!”酒坛子合上骰盅的木盖子,一手紧握着摇掷起来。
一阵“哗啦啦”声音之后,酒坛子再“啪”地落在了地上。
“荆轲哥儿,叫吧。”
“凡是赌大小,小哥我素来都是叫大,从来没有叫过小。”蒙轲笑道,“毕竟小哥我脑子大心胸大,还有两腿间那玩意也大。但在董老大面前,小哥我怎敢说自己大呢?所以,小吧。”
酒坛子嘻嘻地笑了,“你可想清楚没?输了可别怪咱欺负你的妞!”
三个流氓都狂妄地淫笑起来。
“想清楚了,小。还望董老大千万别忘了靖党的下落。”
“好!买定离手!小,还是,大!”
酒坛子一打开盖子,四人的目光马上注射了过去。
只见三个骰子,分别是一、三、六,是小点。
蒙轲正摸着剔牙签,微微一笑,酒坛子却轻轻地碰了一下骰盅,“三”滚成了“四”,小点立马变大点了。
蒙轲正要发声,酒坛子和小骰盅都立马叫了起来,“哈哈哈哈,是大点!”
“董老大,你这耍赖啊·······”
“咱耍什么赖!你眼瞎了吗?这分明是大!”
“不是董老大,都开盅了你才······”
蒙轲正欲辩驳,酒坛子翘起鼻子,指着蒙轲大骂道,“小子你说什么不是呢!咱兄弟几个都看着是大,你咋耍赖呢?咹?你瞅啥子!你瞅啥子!”
蒙轲没好气地冷笑道,“今天还真是我小哥看小你们几个了。也对,连流氓地痞都不耍赖的话,那这世道还真是奇怪了!”
“咹!你说什么!你敢骂人?!咱告诉你,你这个妞咱哥几个干定了!”酒坛子举起碗大的拳头,怒道,“你若不想死,就留下妞自己滚蛋!你有胆子就试一哈嘛,把老子惹毛了,看老子咋个收拾你!”
“收拾我?你们三个一起上小哥我也是没有怕的!”
“好呀,咱三都过来!”
三个流氓都向蒙轲围了过来,蒙轲见其阵势,忙堆起笑脸道,“哥几个,消消气消消气。小哥我认错,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蒙轲边说话,一手别在身后摆了摆,示意二善逃走。
二善咬了咬牙,一下子奔起来,捡起地上的碎陶片狠狠砸向抠鼻子的后脑勺,然后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跑了!跑了!老大!那歪娘们跑了!”
“追追追!”
三个流氓踹了蒙轲几脚后,便立马冲了出去追二善。
“哎哟哟,这帮龟孙子!”蒙轲摸了摸自己疼痛的肚子,吃力地爬了起来。
他看了看地上那块碎陶片,真是哭笑不得,心里是又欢喜又愧疚。
“唉陆二善啊陆二善,你这姑娘还真不一般呐!”
想毕,蒙轲也赶忙跑了出去。
待屋子里空无一人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还没落地又身影灵动地从一边的破窗户钻了出去。
而此时的二善,正健步如飞,在旧城的小巷小路中胡乱狂奔着。三个流氓又很快追赶上来了,边追还边嚷嚷道
“歪娘们跑了!”
“小妮子跑了!”
“抓住她!抓住她!”
“抓婊子咯抓婊子咯!”
这喊声又惹来其余街角的一些流氓恶棍。大伙平时都在闲逛着,遇到这种有趣之事自然不能错过,纷纷顺着声音跑出来。不一会儿,已经有五六个人在追着二善。前面的街口还倏地冒出两个人拦截着二善。
就这趟儿,二善已被一帮恶棍包围。
“哟,这妹子跑得还挺快。”
“嘿嘿,这下子可跑不了吧!”
“董老大,这歪娘们打哪来的啊?”
“外边的,外边的!”
“哎哟,外边的。这下子可有意思了!”
“咋样,大伙都耍一盘子?”
“嘻嘻嘻,耍耍,耍耍。”
“等会,如果她是雏的,那可耍不得。”
“为啥?”
“雏的耍了就不值钱了啊!”
“咹咹不是,这拿去卖钱,那钱咋分呢?”
“咹咹咹,这妞是咱三发现的,咋弄应该咱三说了算吧?”
“哎哟喂,这玩意还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呀,我呸!这妞溜得挺快,没有我们就靠你傻俩能逮得住她?”
“就是,看你兄弟俩长得莽戳戳的,脑袋挺瓜呀!”
恶棍们说着说着,竟争吵起来。吵得面红耳赤,便你蹭我,我推你,看着就要动手起来。
“咹?!”
“咹?!”
“咹咹?!”
只见每人都怒目圆睁,挽袖抓拳,火气咻咻,就像一群惹红眼的公牛一样,后蹄子使劲地泼着土,准备大干一场。
看着大家的态势,二善慢慢地挪着步,等待着时机逃走。
但此时,一个虎背熊腰的恶棍猛扑向二善,往二善后脑勺一敲,二善立马晕倒,恶棍一举把二善抱起,飞奔而去。其余恶棍大惊,忙追赶上去。一群人乱嚷嚷地闹着,在寂静的街道上不得安生。
可一阵凛冽的风吹过,一个身影在众人面前落了下来。恶棍们一看见此人,皆脸容失色,立马噤声,一下子手足无措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人微微一抬头,那抱着二善的恶棍急忙忙地放下二善,再诚惶诚恐地弯腰站着。那人点了点头后,所有恶棍都如临大赦,脚下生风像老鼠一般四处逃窜。
这会儿才赶过来的蒙轲,看着那人咧嘴一笑,“哎,小哥我找你们找得······”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手指一动,蒙轲旋即晕倒在地上。
街道很快恢复了沉静,只能听见淅沥淅沥的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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