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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跑得极急,步子乱乱碎碎,气喘呼呼的。

几位巫覡一看,是府里的老管事,冯伯。

南宫羽忙迎上去,“冯伯,怎么了?您刚才喊谁来了?”

“老爷,少爷,少夫人,”冯伯心急火燎道,“是那郡府的公羊大人来了,还带着不少官兵呢。”

这一听,大家都犯疑了。南宫羽又问,“公羊大人可有说找谁,什么事?”

“他说来找三少爷的。老仆还看见那官兵拎着那个石头链子呢。”

“啊?”

几人又是一惊,彼此对视。

“怎么又是来找斐弟的?”

“先来一个州府,现在来一个郡府,”易九馗怒道,“是不是下一个轮到哪个县的县府来找麻烦!这西蜀真是与我们易家八字不合!”

“公羊大人不像是以权谋私之人。而且郡令大人亲自来抓人,这太少见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南宫羽再问,“谁在那里招呼着公羊大人?”

“是翎君姑娘。她叫老仆来通报,她私自做了决定,请公羊大人进门房坐着,她正陪着公羊大人说话,伺候着茶水。如何行事,还请老爷、少爷、少夫人定夺。”

“好,翎君姑娘做得好。”南宫羽回头,忧心忡忡看着易九馗和易难,“老爷,怎么办?”

“怎么办?来者是客,把他们带到堂屋,好茶伺候着!”

“是······”

“慢着!”易难赶了一句,对易九馗道,“父亲,此事不妙。”

“什么事?什么不妙”

“我也不知道。”易难惴惴不安,“只是这官兵上门绝非好事。我想,我能否带着斐弟,用我的神隐术暂时避一避。”

“避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斐儿这几天都在府上,什么事都没做,怕什么官兵?身正不怕影子斜!”易九馗对着冯伯道,“冯伯,去带他们进来!”

“是,老爷。”

冯伯瞄了易难一眼,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易难只得道,“父亲,不如先让陆兄和西乞姑娘把斐弟带回房间,我们自去见公羊大人。”

易九馗瞟了一眼陆载,“陆载,若你再敢伤我儿······”

陆载捋了捋眉毛,拱手致歉道,“小巫再也不敢了。”

“哼。”易九馗又看向凤夷君,“少宫主与我们同去吧,让那位公羊大人看看我们的场面,以后还敢不敢插手巫界事务!”

凤夷君点了点头,易难听到“场面”二字则哭笑不得。

······

翎君领着公羊阳明进了堂屋,公羊阳明落了座,翎君站在了对面。跟着公羊阳明进来的,还有一位一身布衣的老伯。他正微微佝偻着身子,睁大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环顾着四周。

翎君见状,说道,“长辈,您也坐下吧,用一下茶。”

“不,不用,小夫人。”老伯说道,“我是穷人,坐不惯这发亮的木椅子。”

“翎君姑娘,您现在已经是易府的当家了?”公羊阳明问道。

“不,不,大人误会了。”翎君忙说道,“我只是暂时被易府收留在此,不知还算不算得上一个小婢女。”

“一个小婢女绝没有如此大家风范。”公羊阳明说道,“我虽然不眷风尘之事,然祸水五姝我还是知晓的。这五姝里头,除了祸娘之外,又数你和苏子姑娘最相体宜。都说军政之中出一等人,我看未必。”

翎君听到这番话,有点意外地看着公羊阳明。

公羊阳明淡淡一笑,“我不是犬儿,我素来主张民不分贵贱,英雄不问出处。”

“这,大人见笑了。”翎君道,“这娼门所出,已被礼教所弃,哪能论富贵逞英雄。”

“这己为何人,在己不在人。”

翎君一听,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这时,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冯伯的喊声“老爷来了,老爷来了!”随着这喊声,易九馗岸然道貌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易难、南宫羽和凤夷君。

彼此行礼,互通姓名后,各各落座。

翎君见状,便盈盈一拜,“大人们商量要事,小人等先离开了。”

“不,翎君,”易九馗整襟危坐,说话也是一本正经,“你就留在这,侍候茶水。冯伯,你出去吧,看着点府里头,莫让一些外来闲杂人等闹事。”

这很明显,是给公羊阳明下马威的。易难、南宫羽、凤夷君听了皆心头一顿,倒是公羊阳明不以为然,微微呷着茶。

易九馗转眼打量着那位布衣老伯,不满道,“翎君,这位是谁,怎么还在这?”

“这位是······”

“这位是裘安,是我们蜀山城的居民。”公羊阳明道。

“原来是公羊大人带来的人。翎君,还不候座上茶?”

翎君正说一声“是”,那裘安忙说道,“不必大人,大人不必。我是一个穷人,不用坐,不用喝茶。”

“哦?穷人?怎么说?”

“我是在新城干活,在旧城住的,”裘安不好意思道,“大人您说我是不是穷人?”

“哦,原来如此。”易九馗看着公羊阳明,“我原以为,在新城住的人,才算是蜀山城的居民。公羊大人带一个旧城村民过来,所为何事?”

“既然大人问起,那下官也不转弯抹角了。”公羊阳明正色道,“今日前来,正是要抓捕贵府三公子易斐斐。”

虽然是有所预感之事,然而听到确切之言那一刻,易九馗几人还是凛然一惊。

“哼,犬子犯了何事,还请大人明说!”

“据居民举报,有疑似易斐斐的人,这几天连续犯案杀人。”

“什么?!”易九馗易难们霍然一惊。

“这位裘安,就是其中的举报人,也是目击者之一。裘安,你说说吧。”

“好的,大人。”裘安想了想,问,“那是仔细点说,还是意思意思?”

“仔细点说。”

“好咧。”裘安清了清嗓子,慢慢道,“几位巫覡大人,是这样的。小人裘安,平常都是在市集找零活干,比如说帮仓库运粮,或者帮坊里的人搬家。跟我一起干活的,有一个老小子,四十出头还打光棍,是个混流子。他与我都是住在旧城那些棚屋里。就是公羊大人在校场审判那个易斐斐的那天,我和他都去凑了凑热闹。说实话,那天审的是啥案子咱俩都忘了,就是记着那个倌人柳梦梁。哎哟那个,那衣服穿得那么少,还故意这么扭着,是个男的都受不了。我看着看着就忍着不看了,再看就要想乡下媳妇了。那小子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死死地盯着那柳梦梁,眼睛眨也不眨。完事后,我跟他回去旧城,他就住在我隔壁的棚屋里,他娘的,我三更半夜都听到他在乱嚷嚷,喊什么柳梦梁啊,你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柳梦梁啊,好想捏一把你那个大大的馒头呀······”

公羊阳明咳了咳,“裘老大,这些话不必说太多。”

“是是是,跟这些混流子混多了。”裘安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小子杀千刀的,接连两个晚上都这样嚷着,都让别的家骂起来了。到那第三天,咱俩分开干活,完事后他吧唧吧唧向我走来,吧唧吧唧对我笑着。我说笑什么,捡到啥宝贝了吗?他说不是,是拿了一锭银子的赏钱。嘿,这小子狗屎运,遇到这样的老板。我就问他,拿这锭银子干啥,又去赌又去喝酒?他说要拿去嫖。我说嫖用不了多少钱啊,旧城那些野妓,几十文钱就给你做了。他说,不,裘老头,他要去风月街,去嫖柳梦梁。”

翎君听到此,不由得想道一锭银,算十两,恐怕连祸水轩的门槛都进不了。

“我一听傻眼了。我说你小子可以啊,有出息,竟然敢嫖到风月街去。可去那些地方的都是富贵人,你小子嫖得起吗?他晃了晃那锭银子,的确够大够亮,感觉挺重手的。他说,那些野妓几十文钱,那些什么花什么叶顶多几两钱,他有了这锭银子,还怕嫖不起吗?我听了就说这小子败家,竟然花几两钱去嫖,这顶得上我乡下那娘俩吃多少个月了。那天晚上,我便自己回了旧城。正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敲了我的门。打开一看,正是这小子,醉得吧唧吧唧的,还提着一壶酒和一些菜。他一进来,他就骂,骂那个什么祸水轩,骂那个柳梦梁,说他娘的竟然要几百两一晚,这不是明抢吗?我说伙计啊,这不是明抢啊,是明摆着不是咱们这些人的活计啊。可他不服气,一直骂一直骂,都骂到柳梦梁的祖宗三十几代去了。他带来的酒全都他喝了,我只喝了一点,赶明儿还要出工呢。我也劝他别喝别骂了,人比人气死人,你还得活下去不是?他正准备走的时候,门突然间被踢开,一个穿着很好看,像个富贵人的小伙子走了进来。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小伙子看起来很生气,说自己是易斐斐,问我俩谁在骂柳梦梁骂得那么难听。嘿,我那伙计吧唧吧唧地站起来,指着那易斐斐说,说操你娘的,是老子骂的,咋啊?就你能操柳梦梁,凭什么老子不能操?老子操不了,难道骂都······”

“咳咳。”公羊阳明又提点了一下。

“啊啊是是。反正我那伙计就当着那易斐斐的面,又骂了一顿柳梦梁。那易斐斐气得不得了,脸色都涨红了,什么话都不说,就一手插进我那伙计的肚子里。我一下子就被吓到了,腿都软了。那易斐斐还继续地插,不断插呀插,插到我那伙计最后都咽气了。之后那易斐斐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骂我的梦梁?我说没有没有,他就走了。第二天,我就去报了官。”

易九馗一直憋着气听着,至此终于忍不住了,“你肯定你看到的,就是易斐斐?!”

“大,大人,小的本来不知道的,可他说他自己是易斐斐,我再一看,长得就像那天审判的易斐斐一个样啊!”

“可恶,在夜里你可真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大人。”

“你!”

“好了。”公羊阳明见暴怒的易九馗,忙道“裘老大,你先出去找班头吧,我与大人说点事情。”

“好的,大人。”

裘安瞥了一眼易九馗,悻悻然地离开了堂屋。

“哼,”易九馗猛拍一下桌子,瞪着公羊阳明道,“公羊阳明,我以为你是一个贤明的能吏,没想到是一个糊涂的狗官!就这个满嘴粗言秽语的老头,你竟然也相信他的话?就凭他的一面之词,你就认为我斐儿杀人?岂有此理!”

易难忙欲劝易九馗,公羊阳明却先道,“易大人息怒,下官并没有认为贵公子杀人。至于他的粗言秽语,大人若是和下官一样,听过六个目击亲历者的详细描述,特别是关于柳梦梁那一段,就会知道此人的话语是最文雅的。”

易难一听,顿觉蹊跷,忙问道,“公羊大人未尽之言,还请细细道来。”

公羊阳明点点头道,“从公开审判至今,已是四天。在这四天里头,旧城一共发生了六件命案,死了六个人。六人皆是男子,目击者皆说是易斐斐所为。”

易九馗、易难等人已不是惊讶,一股冤屈的忿怒油然而生。

“可公羊大人,愚弟一直都在敝府,足不出户啊!”易难急道。

“方才我也向翎君姑娘了解了一下,看来易三公子确实一直都在府上。这也更印证了我们郡府勘查中发现的疑点。”

“疑点?”

“对。下官可否有劳翎君姑娘,去庭院衙役那边,找一位叫闻橘的仵作。”

翎君转头向易九馗示意,易九馗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过了一会儿,翎君领进来一位和自己一般小巧玲珑的姑娘。她看起来比翎君更瘦小,打扮也更为朴素利落,肩上挎着一个精致的牛皮小包,其在整身布衣下显得尤为显眼。她面相平凡,且双目无神,一副对万事万物不理不屑的样子。

她大步地走进来,没对谁正眼看上一眼,就走到众人中间,随意地鞠了一躬,便走到公羊阳明身边了。她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橘子皮的味道,顿时香盈满堂。

易九馗对这个不甚有礼的姑娘很不满意,便质疑道,“她是谁?她是仵作?”

“不错,她就是本案的仵作。她叫闻橘。”公羊阳明喊道,“闻橘,叫易大人。”

闻橘翻了一个白眼,看都没看易九馗,就随便喊了一句,“易大人。”

“一个小姑娘来当仵作?公羊阳明,您当办案是儿戏吗?”

“闻橘虽然刚满及笄之年,但已经是一名出色的仵作。可能诸位大人对她的师傅熟悉些,正是方相寺的医司施峿大人。”

一听“施峿”二字,易家几位皆是惊诧,再打量了一番闻橘。

施峿作为蜀山方相寺的医司,平时极不爱说话,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是远近驰名的医巫。只是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女徒弟。

“本案许多疑点,都是闻橘发现的。闻橘。”

公羊阳明唤了一声,闻橘打开牛皮小包,拿出一叠纸,递给公羊阳明。

翎君正欲搬来一张木桌子,凤夷君说了一句“不用那么麻烦”,手指一勾,旁边一张方桌子顿时飞起,稳稳地落到众人中间。公羊阳明便将纸张一一放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共有六张纸。每张纸上面都画着一幅画。仔细一看,都是一个人躺在了地上,只是姿态各异,身上还勾勒出一些伤口,每个伤口都会引线至空白处作注,如手刃致伤、致命伤、死后创伤等等。

“这是······”南宫羽惊讶道,“这可是现场的尸体图?”

“正是。这是六名死者的死状,闻橘勘查现场时画出来的。下官听了所有目击者的描述之后,发现这六个人都有一些共同点。其一,他们都是在新城干活,在旧城居住,死亡的地点都是在旧城;其二,六人生前都去看了公开审判,而且都对柳梦梁念念不忘;其三,他们死之前,都凭空对柳梦梁大发阙词,或幻想,或辱骂,或调戏,或乞求,且都闹得满巷皆知,沸沸扬扬;其四,他们身上都有一处伤口,就是直接用手刃刺穿身体。”

易难和凤夷君相视一惊。这岂不是和易斐斐伤害刘亨达的手法一样?

“哼,肯定是有个人杀了他们,然后嫁祸给斐儿!”易九馗怒道,“早知如此,真应该早早离开西蜀!”

“一般来看,凶手绝对是易斐斐无误。但尸体有几点疑点,令我们相信,凶手绝不是易斐斐。闻橘,你说吧。”

闻橘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地走到方桌子边。

“疑点一,”她指着纸画,说得飞快,像老账房打算盘一般,“六个死者被手刃刺伤的伤口,形状、大小、位置、深浅皆不一样;疑点二,有四具尸体的伤口呈西北往东南走向,犯人用的是右手,有两具尸体的伤口呈东北往西南走向,犯人用的是左手;疑点三,从伤口方向来看,死者都是站着被行凶者手刃袭击,且行凶者身高不一,最高者和最矮者相差较大;疑点四,有两具尸体死后被人虐尸,一者是被人用脚踩,一者是被人用力殴打;疑点五,致命伤各不相同,从这边到那边,分别是颈部窒息、失血过多、胸部窒息、脑颅崩坏、心胸受损、身首异处。综上疑点,行凶者不一样,共有六个行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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