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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斗是上古神兽之一。和上古四大家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样,祸斗也可以潜入人的体内,以之为宿身,并赐授给宿主强大的巫力。若是祥瑞之兽以宿,巫力强身,特能加持,自然是好事。然而若是凶恶之兽以宿,那就有可能反噬身体,对宿主造成极大的伤害。而祸斗,恰恰是凶兽之首,灾祸之主。你应该还记得,前几年西蜀天灾频繁吧?”
“当然记得。”
“就是这个祸斗搞的事。”
“所以这个祸斗,还留在我相公,无心的体内吗?”
“当然。神兽一旦缠住宿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除非宿主死了,神兽才会跑出来,再觅新的宿主。而且根据古籍记述,这个祸斗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它宿身的对象,只会是强者,绝不会是弱者。”
“只会是强者?”
“对。而且是强者中的最强者。就好比如说······”
“无心。”我沉吟了一下,“那无心性情大变,抛妻弃子,都是因为这个祸斗吗?”
“不,那倒不一定。”莫辨说道,“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祸斗窥强者以宿,而强者自然也不甘人下。所以,祸斗与宿主只见,往往是互相争斗乃至互相厮杀的,不见得祸斗一定能控制住宿主的心智。若宿主巫力强大,意志坚定,自然也能控制祸斗,让宿身反成为祸斗的囚牢,引其巫力为己用。”
我瞥了莫辨一眼,“大人的意思是,无心并没有被祸斗控制,他抛妻弃子也是他自愿自发的?”
“我并没有这样子说。只不过,”莫辨耸了耸肩,“我觉得无心并没有被祸斗控制,反而是他在控制祸斗。”
“大人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苦笑道,“就非要说无心一心想抛弃我吗?”
“祸斗降临的时间,应该是前几年天灾频发之时。一个月后,灾祸平息了。这难道不是无心控制住祸斗了吗?”
我想起了无心在马厩癫狂的一幕,想起了他对夜空吼出的那些话。
他真的控制住祸斗了?他真的忍得下心,抛弃我和女儿?
一念至此,我不由得冷笑道,“那大人是什么意思呢?先抛出祸斗宿主这一说,让我以为无心休妻弃子并不是有意为之;后又说无心控制住了祸斗,所作所为皆是其自发自愿。那对于我而言,不管无心他有没有被祸斗俯身,我的结局不都是一样吗?”
“这只是我的看法。我没有被神兽俯身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莫辨沉吟了一下,“如果无心真的是一心想抛妻弃子呢?你怎么做?”
“我,我就杀了他!他是个骗子!他骗了我十几年!”
“如果不是呢?如果无心真的被祸斗控制了心智,或者别有苦衷呢?”
“那我就要问他为什么!我要查明真相!”
“这也是我救你的原因之一。你要查明真相,就必须要接近无心,直面无心。然而这绝非易事。若没有锲而不舍,义无反顾的心思,恐怕连连黑铁之城第一道门都过不了。”
“大人为何想我接近无心?”
“这里头又涉及另外一件事。有人想利用无心与祸斗,谋划一场大阴谋。”
“大阴谋?什么阴谋?”
“呵呵,我不知道。”
“大人也是局外人吗?”
“不,我恰恰是局中人,盘中子。我是长生教的胡门门主,而长生教和那位阴谋家又达成了合作的关系。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了。”
“那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不要说我不知道了,连教主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只知道这场阴谋有个名字,叫成魔诞。”
成魔诞?奇怪的名字。
“凡是阴谋,或为一己私欲,或谋权牟利。那人阴谋谋什么,想利用无心做什么,这大人总该知道吧?”
“还真不知道。听那人说,他不为私欲,不为权利,成魔诞只为苍生。”莫辨的笑容顿时兴味盎然,“这就有意思了,不是吗?”
“那成魔诞与无心有何关系?”
“他想在西蜀搞这个成魔诞,怎能不控制住无心与祸斗?”
“大人是希望我通过无心,阻止成魔诞?”
“不,我既然是局中人,又觉得成魔诞有趣,怎么会阻止呢?再者,据那个人所说,成魔诞是阻止不了的。无心和祸斗必定为我们所利用,成魔诞必将会顺利进行。我要你接近无心,是为了给西蜀百姓留一条后路。当成魔诞酿成巨大的灾祸时,你要么杀掉无心,要么唤醒无心,结束成魔诞。”
我狐疑地看着莫辨,“大人到底是正还是邪?是善还是恶?”
莫辨笑了,“就不能亦正亦邪,或善或恶吗?”后又说道,“既然成魔诞无法阻止,我又不知道它具体如何,那何不静候观之?然又不能对其放之任之,总得留一个后手。”
“大人就将这个后手留给了我?我这个弱女子?”
“你绝不是弱女子。况且,我这一着也是借了风势。不管有没有你,风始终都会起来。”
“风势?”
“成魔诞啊,非圣诞,非人诞,而是魔诞。光是听这个名字就已经很吓人了。这必定是一场大浩劫,大灾祸。有主必有客,有压迫必有反抗,有灾祸必有英雄。成魔诞一旦顺利进行,必定有正义之人欲破坏之,以惩救西蜀百姓。这就是风势。而你,只能借助这股风势才能起飞,才能飞过西蜀都护府的九重门,飞到无心面前,或快意恩仇,或问个明白。”
“可我怎么知道风口在哪里?”
莫辨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靖楚党?”
靖楚党?呵呵,太知道了。我随着无心,在越湘二州与靖楚党打了好几年的交道。我还曾因靖楚党而身陷险境,差点命丧沙场。无心的性情发生变化,也是因为恩师穆绍武叛变转投靖楚党。我与靖楚党太有瓜葛了。我甚至对靖楚党有种莫名其妙的憎恶。
“知道,怎么了?”我淡淡道,“难道风口就在靖楚党?”
“不错。准确点来说,是西蜀靖楚党。”
“西蜀靖楚党?和越州靖楚党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西蜀靖楚党是越州靖楚党的分支,听越州的指挥。而越州靖楚党,也是这个成魔诞的主谋之一。”
“什么?!”我吃了一惊,“越州靖楚党也想发动成魔诞?他们要妄顾生灵涂炭?”
“呵呵,这世间并非只有我莫辨才是亦正亦邪,或善或恶。靖楚党想夺天下,必须得夺民心。而民心往往不在于自取,而在于他失。成魔诞,是让朝廷死去西蜀民心的良机。更何况,这又无需他们出面,就无疑是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即可兴风作浪,这何乐而不为?”
“可您刚才又说,西蜀靖楚党是反抗成魔诞的风口。这不自相矛盾了吗?”
“哪里矛盾了?越州靖楚党发动之,西蜀靖楚党结束之,始与终都控制在自己手上,此乃高明之举啊。越州靖楚党利用西蜀靖楚党一事,恰恰证明了成魔诞那个始作俑者,他与我有一样的想法······”
“······给成魔诞留一条后路。”
“不错。呵呵,越想越有意思,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成魔诞到底是怎样子的浩劫。”
我明白莫辨的意思了。说白了,有我没我,这浪潮还是会涌上来,这大风还是会刮起来。若要浪潮退去,大风止息,就必须找到一个终结的象征,如同文章的结尾。这个象征,只能落在西蜀的主人——无心身上。他们极有可能要置无心于死地。
所以,现在要我救无心吗?救这个刚刚休弃我的男人?!
又或者我带领着这股风势,给这个男人最后致命的一击?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莫辨笑道,“当然,要不要参与进来,看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逼你。你大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小山村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从此无心将彻底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呵呵,这莫辨挺贼的。他这番话是激将法。
他明明知道,无心绝不可能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会怎么对待无心。我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原委。
“我当然要参与进来。我想看看无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我应该怎么接近西蜀靖楚党呢?”
“呵呵,还早着呢。你必须先到达山顶,才能静候风来。而现在,我恰恰有一个让你一步登顶的机会。”
“什么机会?”
“蜀山风月街,祸水轩。”
······
万万没想到,莫辨竟要我当一个倌人头子——老鸨。
这听起来并不光荣的名字,我就只想了一会儿,便接受了。
没有什么欣然乐意,也没有什么委屈勉强;踏入风月场,我总感觉这就是我的命。
至于妇道礼教?呵呵,无心能当嫖客,我为何不能当妓女?
既然决定做乱世之佳人,那洁身自好已是虚妄,礼义廉耻过眼云烟。
更何况,这老鸨,这倌人,要的就是场面活。这恰恰是我擅长的。细细想来,我也做不来其他事情。呵呵,还真是讽刺。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小翎竟然也要随我到祸水轩。
“小翎,这可不是开玩笑。”我劝道,“当倌人,就是做妓女,妓女呀!”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倌人就是妓女。”小翎苦笑道,“但我就是想和姐姐一同去,和姐姐共进退。”
“你这是何苦呢?你去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不好吗?”
“姐姐,我跟着您经历了这么多,我还如何相夫教子?我的姐夫是无心,你教我如何看得上其他凡夫俗子?我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找不到好的归宿,何不如落入风尘?”
“你想得太轻巧了,这倌人可不是随便一个姑娘都可以做得来的。”
小翎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的双臂,“姐姐是嫌我没有身段么?”
“不是,当然不是。身段还算是其次,最重要的,我觉得应是手段。”
“不就是伺候男人么?我事事都替客人着想,不就行了么?”
“那你的节操呢?你知道房事是怎么一回事吗?你能过得了心里那关吗?”
小翎脸一红,又低下了头,手指胡乱地互捏着。
良久,她才慢慢道,“习惯就好。哪有新鞋子不被弄脏的,还不是照样得穿。”
听着这话,我哭笑不得,她怎么会想到这个比方,还挺贴切。
小翎继续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我懂事之后,爹娘便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了霍家。我这辈子只能是丫头的命、我也侍候姐姐十多年了,若姐姐真的不要我了,或者让我另谋活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去哪里······”
“唉,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不是要赶你走······”
“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也没有一个姑娘家愿意当倌人。可为了姐姐,我愿意!我不知道房事是如何,要怎样伺候男人,也不知道我未来是否会后悔,我只知道,我现在需要作出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我要随姐姐到祸水轩,去当一名倌人。”
我看着小翎斩钉截铁的表情,只得说道,“好吧,你就随我来吧。其实你来娼寮,并不是必须得当倌人,还可以继续当······”
“丫头”二字正欲说出,然我却不自觉地止住了。我看着小翎的模样,忽然发觉她差不多二十岁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
她的青春,全都浪掷在我身上了。难道我真忍心叫她做一辈子的丫头吗?
“那好吧,”我话锋一转,笑道,“你就随我来吧。不过,在去之前,你可得想好一个名字,一个专门在风月场上用的名字。”
“姐姐叫什么名字?”
“祸娘。”
“那我便叫翎君好了。卿为祸娘,我为翎君。”小翎破涕而笑。
······
在莫辨的峤山帮蛰伏一年后,正恭五年,我摇身一变,成为了祸水轩祸娘。
从正恭五年一直到正恭十年,我一共当了六年的祸娘。这六年来,我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事情往往总在枯木处逢春。六年间,我名声大震,俨然是众倌人头子,风月街头领,蜀山无人不知祸水轩,无人不识我祸娘。那相司果真一语成谶,我成为了乱世之佳人。
我进祸水轩的第一年,还不是老鸨,而是以红倌的身份。莫辨指使老板黄鑫,斥巨资在风月街举办了一场花魁大选。不管是名正言顺,还是有意为之,我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花魁。此举不为别的,只为了吸引无心的注意。
无心也确确实实注意到我了。花魁庆典结束的当晚,他便来到了祸水轩。
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无心认不出我吗?
他的的确确认不出我。莫辨教了我一个绝妙的化妆术,可以让妆容完完全全掩盖自己原来的样貌。花魁大选期间,凡是西蜀军任何一个人,都认不出我和翎君。
但,让我吃惊的是,他不光认不出我,还忘记我了。
他并没有点名,也没有事先打招呼,就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我当时着实吃了一惊,看着他走进来,蓦地站了起来。
暌违一年,我终于见到他了。他,好像变瘦了,变瘦了。
酸苦一下子涌上心头,我赶忙撇过脸去,深呼吸一口气,再转过来。
他冷冷淡淡的,什么话也不说,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样。
“哎呀,竟然是无帅!”我脸上捏出笑容,“怎么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好让我叫人弄一些酒菜上来呀!来来,无帅,赶紧坐。”
我拿过杯子,拎起茶壶,正要为他倒茶。忽然间,他蓦地一问
“你是谁?我怎么觉得你好生熟悉?”
我一听,神一怔,手一抖,那热茶差一点倒了出来。
“呵呵,无帅真会开玩笑。”我笑道,“我从陇州那边过来,生平头一回来蜀山城,头一次与无帅见面,无帅怎么会觉得我熟悉呢?莫不是无帅也是陇州那边的人?陇州哪里的?”
“不是样子,而是声音。”
我又是一怔,一时语塞。
莫辨说过四个字,容易音难。
“你这种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个人。”
“谁?莫不是像广陵府哪个小伶人,那我可得吃醋了呵呵。”
“我忘了。”
“你,您忘了?”
“对。听着你的声音,我便会觉得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但若仔细想想,又觉得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呵呵,好你一个无心,竟然当我不存在。
我决定兵行险着,试探地问道,“无帅,您来风月街寻乐子,府上的夫人不会不高兴吗?”
没想到他摇摇头,冷冷道,“我没有妻子。”
我又是一怔,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奇怪了。我初到蜀山,都听别人说,无帅的夫人秀外慧中,与无帅如一对天仙美眷,简直羡煞旁人的啊。”
“我也很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说我有妻儿。”他摇摇头,“多说无益。”
他站了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我也不再问下去了。我的心戚戚然的,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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