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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势不在此,然民势盛焉。”

一听这话,端木赐一愣,白华不由得微微一笑。

随后,端木赐一手加额,另一手挥了挥,示意军兵退下。

“没想到,陆载此人,还真是有点意思。”端木赐冷笑道,“我想错他了。他不是属于窭子老和凤夷君这种人,他已经跨越了窭子老和凤夷君。他的眼界心思,早就在了顺逆第三门,大顺逆。”

“大顺逆?”白华也喝下一杯酒,“看来你这脑子里,都尽想这些门道了。”

“这些不是门道,这些是世道。”端木赐说道,“小顺逆,考量的是在自身与他人之间如何取舍;中顺逆,考量的是在上君和下民之间如何取舍;大顺逆,就是要考量势与道如何取舍。”

“势,道······”白华不禁蓦然有思。

“势者,世间万事万物运行之方向状态,此乃动者也;道,世间万事万物运行之意义价值,此乃相对之静者也。有顺势而为者,识时务而成俊杰;也有逆势而为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然顺势逆势间,是否顺道或逆道,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这也是人生一大抉择,最重要的顺逆抉择——或势,或道。”

白华也慨然有感,“顺势顺道,是为生得其时;顺势逆道,是为生而茫然;逆势顺道,那便是生不逢时了。”

“势道之择,往往在一念之间。所以大顺逆之门,开启与关闭,通过之或受困之,也在一瞬之间。”

“一瞬之间?”

“报!”

“说!”

“陆载一行人来到了第二层,第三重门门前。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对第一层暗室的民众进行了严刑拷打,让其发出悲惨的声音。同时打开第三重门。”

“很好。他们有什么反应?”

“初时,他们被民众的惨叫声吸引,愤慨之后,正准备回去救民众时,被忽然打开的门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子停下了脚步。他们正默然而迟疑时,我们又让石门突然间下坠。”

“做得好。他们怎么抉择?”

“那陆载和那姑娘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什么话都不说,就对了一眼,那姑娘就往回跑,那陆载就拉着祸娘往门跑,还喊了一声‘快过去’,生生将往回跑的窭子老和凤夷君拽了回来。”

“那金生水呢?”

“金生水率先通过第三重门。”

“呵呵好,退下吧。”

“是!”军兵逐离开。

“你竟叫军兵虐待百姓?这算是哪门子考验?”白华愤然道,“哪里是势,哪里是道了?”

“势,即他们攻塔闯关之势;道,在于芸芸众生间。民众遭虐,他们依着道义,必定是要回救的;然一旦回救,他们就会失去了势——第三重门稍纵即逝。”端木赐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陆载破局啊。他竟然还有分身,一人去抓住势,一人去救了道。”

“我现在真是觉得你很恐怖。”白华怔怔地看着端木赐,“竟然连生民之命也被你利用来做这些无谓的考验吗?”

“大人放心,这些民众不会死的。”端木赐转而又道,“不,我说错了。民众生死与否,得看西乞蝉能否救得了他们。可怜啊,一个小女子,又是凡体肉胎,却要对付十多名军兵。这真不知是陆载高看了西乞蝉,还是根本不在乎西乞蝉。”

“他是信任西乞蝉。”白华一念起陆载,心中蓦地笃定起来,“西乞蝉也信任他。”

“呵呵凭什么······”

“因为我也信任他。”

听到这句凿凿之言,端木赐不由得一怔。

此时此刻,或者无时无刻,他都感觉到陆载无处不在的气息。

就好比如白昼之日光。黑影已藏角落,然光明依旧洒在眼前。

别人觉得温暖,他却觉得刺眼。

但也有点意思,很有意思。

“不过,我想,陆载顾不上西乞蝉那边了,他自己也自身难保。”

“你什么意思?”白华急问道。

“大顺逆不是一道门,而是双重门。”

“双重门?”

“从第二层到第三层的楼梯,路途遥远,阶数众多,蜿蜒盘旋,且越来越陡峭。当他们走到最高处,即快到第三层,大顺逆第二重门时,整一条楼梯会突然间崩塌,他们就会摔下来。而在他们坠落的过程中,周围的墙壁会发动机关,向他们射出冷箭毒针。”

“你还说这不是难关?你分明是想置人于死地!”

“不错,这回倒真的是难关了。因为在势与道的顺逆上,要认清势和道并不难,难就难在抉择上;但其实抉择也并不难,难就难在不得已而为之,从而被迫逆势逆道。就好像这大顺逆的第二道门,势道便转换过来了。其时之势,乃是坠落之势,他们一下子无法逆势,只能顺势而落;但他们的道却在塔顶上,在于杀死无心,解放万民,这不恰恰是人在半空中,只能往下落吗?谁又能无所待地活着呢?这才是势道顺逆之难呀!”

白华看着端木赐激动解说的样子,没好气地笑了笑。

“大人笑什么?”

“你这样穿凿附会,有何意思?”

“大人觉得我是穿凿附会?难道大人看不出这势道之变?”

“我不知道你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为之,你一个人在自圆其说有何意义呢?你以为陆载他们正在被你考验着吗?不,他们只是一心想到达塔顶,杀掉无心。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你这些什么势道什么顺逆。如果受考验之人不反思考验之义,那你这考验又有何意义?对于他人而言,只是人生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经历罢了!”

端木赐先是一怔,后仰首大笑。他忙为白华斟满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给白华,“大人说得对。若这些人不反思不深省,再多的经历,再有意为之的考验亦是无用。”

“哼!无聊至极!”白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但我相信陆载他们会反思深省的。如果他们不动一下脑子,那岂不是和世间之俗人一般,如猪狗牛羊吃完就睡,睡完就吃,无知而无明?”

“那你更大错特错了。既然陆载他们不是无明之俗人,那何需你来考验?既然外面还有那么多无明之俗人,你为何不去考验他们?你如此自怨自艾,自辩自明,到底有何意义?”

“这······”端木赐不由得苦苦一笑,“意义在于,寻求意义吧。”

白华不说话了,闭上眼睛摇摇头。

“大人一点也不担心,陆载他们的安危?”

“你以为你这些雕虫小技伤得了窭子大人和凤夷君?而陆载会禹步,哪怕他抱着祸娘,我相信他也能安然无事。至于那金生水,他的安危与我无关。”

“金生水······大人不觉得金生水刚才的举动有点奇怪吗?”

“什么举动?”

“在第二层时,他并没有跑回去,而是毅然跑过了第三重门。”

“所以呢?他顺势逆道?”

“他要么就是假仁假义的势利者,要么就是工于心计的阴险家。”

“看来你真的执迷于这种无穷无尽的条分缕析,尔虞我诈中。”

“呵呵,大人听烦了?”

“我是觉得无趣。”白华挥挥手,“这戏我不想听了,你自己回去听吧。”

“报!”军兵又跑了过来。

“说。”

“陆载一行人到了第三层。”

“慢着,直接到了第三层?楼梯没有崩塌吗?”

“······没有。”

“······为什么?这改造的事情,不是冉季负责的吗?”

“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冉大人说,这楼梯改了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

白华一听,噗嗤一笑。

端木赐也没好气地摇摇头,挥挥手,“退下吧。”

“呵呵,你好像看起来有点失望。”

端木赐短叹一声,“或许吧,又或者我也感到一点无趣。”

白华冷笑道,“既然如此,那还看什么戏啊。喝了一点酒,正好安然入睡。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免得天亮了靖楚党掀了你的床铺。”

“不,白华大人,好戏正在后头呢。”

“你莫要跟我说,后面的正邪三门,善念三门,你还要跟我絮叨一番?”

“后面的六门,可不是单纯的考验了。毕竟正与邪,善与恶,再也不是像势与道那般此消彼长;而是非此即彼,泾渭分明。所以,我们这边也会有巫觋充当拦路虎,与陆载他们斗上一斗。”

“什么拦路虎!不就是恶巫挡道嘛!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你们当中有谁能够对抗得了窭子大人?”

端木赐苦苦笑了笑,“权当看戏,权当看戏罢。”

“那怎么看?这山术功夫,还是要听你解释一番?”

“不,我来阐述,自然不够精彩。请大人稍待片刻。”

随后,两相无言。良久,有军兵匆忙跑来。

“报!陆载一行人已经过了正邪三门!”

“好!”端木赐手一扬,“公良大人过来没有?”

“来了来了。”

端木赐话音一落,牢外就又传来了声音;很快,一个巫覡出现在面前。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王巫大人,端木大人。”

端木赐笑着对白华说道,“王巫大人,可曾听过说书?”

“在昊京听过。怎么了?”

“这位公良孺,在进嬴家之前,就是在茶楼里说书的。”

“公良孺?嬴家真是唯才是举,连茶楼说书的也招揽,还冒了这圣贤之名!”

公良孺又弯腰拱手,不好意思笑着道,“王巫大人见笑了。公良孺这名字,小巫愧不敢。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呵呵公良孺,只要你说得精彩,不要说公良孺这名字了,连耳丘之名你也担当得起呀!闲话就说到这,你赶紧娓娓道来,莫要等急了王巫大人。”

“好。话说这陆载······”

“等一下。”端木赐想了一下,“你先说说蜀水那边的战况给我听。”

“好咧!”只听那公良孺绘声绘色道,“这头一回,说的是蜀军磐河战高锟,靖党渡江击雷公。话说天上乌黑茫茫,人间火光林林。荆楚党与西蜀军激战在蜀水一带,白刃相见,捉对厮杀,真是打得难分难解。他们一方猛攻强渡,另一方死守河岸,生生将那蜀水打成了海啸,惊涛怒吼间有鬼哭狼号,刀戈撕裂处有忿忿之音。一时间,天地大动荡,今夜无安宁······”

“停!就是还没攻过来,对吧?”

“对······”

“那你就不要说这个了。你说陆载一行人怎么过正邪三门吧。”

“好咧!”又听那公良孺绘声绘色道,“这第二回,说的是黄鬼仙作小邪身,金生水行小正道。话说陆载五人到了黑塔第三层后,见那第四重门豁然大开,正欲飞奔过去,忽石门下坠,轰隆而闭。正是愕然无措间,那金生水又顿觉有一阵冰凉击脸,原是顶上有水珠落下。金生水用指尖一触,只觉黏稠恶心,凑鼻一闻,腥臭无比,竟似那畜生之唾沫!金生水一惊,猛地抬头,发现有一黄袍巫觋——正是那长生教黄门门主黄鬼仙,趴伏在梁上,嘟哝着嘴巴,向着自己吐星沫。五人顿觉恶心至极,随机散开。那金生水更是怒不可遏,立马出掌,向黄鬼仙使出水山术。谁知掌风绵绵无力,水气难以汇聚。原来这第三层四壁乃是冰火石墙,连那石门也是冰火石所制,巫术自然处无用之地。只见那黄鬼仙趁金生水收掌之势,猛地落下,如猴子一般落到金生水的肩头上。他不往金生水命穴出死招,而是双手一顿扒划,似疯子一般拽扯金生水的头发。金生水作往后倒地之势,黄鬼仙急忙跳起时,金生水再一手抓住黄鬼仙的身后,另一手发力击出,直将黄鬼仙击至墙上。那金生水再欲上前进击时,黄鬼仙双手一扬,嘻嘻笑道‘稍等一下,稍等一下。我就光棍一个,你们五个打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金生水恼道‘无需几位大人出手,我一人即可杀了你!’那陆载忙道‘不,我们不会杀了你。你倒是将这开门之法告诉我们。’那黄鬼仙道‘哈哈,陆大人还真是明白人。要想知道开门之法,那就让舔我唾沫之人来制服我吧哈哈哈哈!’金生水一听此话,岂不勃然大怒,龙行虎步扑了上去。那黄鬼仙面对汹汹来势,也不闪避,直迎上去;眼看就要交手时,黄鬼仙忽地弯腰俯身,瞬息之间,竟就要从金生水胯下钻了过去。他本自行受这胯下之辱,却作伸手摘桃之举,生生扯了一把金生水的裆下。当金生水欲抓他时,黄鬼仙已在他的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金生水剧痛难忍,捂了一下裆下,恼怒得满脸通红。那黄鬼仙还出言嘲笑‘哎哟哟,咱们金大当家这命根子有点小呀!’那金生水一听还能忍?不待黄鬼仙说完,金生水又攻了过来。只见两人之间,身形闪动,金生水不断进逼,黄鬼仙步步退守。有意思的是,几十回合下,此两人用的招数竟大同小异。金生水招式看似平凡,然暗藏杀机,每到关键处倏然有变,煞气顿生,企图重伤黄鬼仙,甚至取黄鬼仙的性命。那黄鬼仙的招数也是平常无奇,却关键处总有点淫邪之气,正面交手则指捏肤肉,袭身后则扯金生水头发,攻下盘则偷桃。这些阴险招数让金生水如隔靴搔痒,越搔越是难受,越打越是恼火。那黄鬼仙则是越打越乐,甚至乎还当着金生水的脸面放了一个闷声臭屁。顿时满屋恶臭袅袅,陆载四人皆掩鼻退避。那金生水更是被熏得晕头转向。黄鬼仙指着金生水,笑得前仰后翻。只见那金生水怒吼一声,趁黄鬼仙嘲笑之隙,似一阵劲风一般突至黄鬼仙面前,猛地起一脚直踹黄鬼仙小腹,黄鬼仙瞬即被击至墙上,口吐鲜血;金生水再冲过去,一拳举起,猛砸向黄鬼仙。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间,一个身影掠过,一手抓住了金生水的拳头。金生水一看,正是窭子老。窭子老说道‘金生水,你想对他下杀手么!’陆载也上来对黄鬼仙言道‘这金当家已经制服你了,快说出开门之法!’那黄鬼仙却咧嘴一笑,露出满嘴血红,‘制服?不只是切磋切磋么?打不过我,恼羞成怒,对我下杀手就是制服?’金生水怒道‘你出言不逊,招数下流,岂能怪金当家发怒于你?’黄鬼仙冷笑道‘我做了什么?只不过向你吐了唾沫子,你就要杀我?’金生水道‘士可杀不可辱!吐唾沫子事小,辱我尊严事大!’黄鬼仙又笑道‘不不不,应该是辱你尊严事小,吐唾沫子事大吧!’金生水更是怒不能言,另一手举起欲砸下,却又被陆载抓住。金生水怒道‘两位大人,不是说好不插手的吗?’陆载道‘金当家,事情分轻重缓急!你杀了他,岂不是要让我们都困在这里!’金生水哼了一声,撒了手。只见那陆载竟对着黄鬼仙躬身一拜,后不卑不亢道‘说实在的,黄大人孤身一人镇守此门,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我们四人的,尤其还有寺主大人在此。若大人真的企图拖缓我们的步伐,那我们也是闲来无事,只好折磨一番大人。当然了,我们也不想为难大人。大人何不予人方便,与己方便?’黄鬼仙想了想,尤其是瞥了一眼窭子老,只得呸出一口恶血,然后边瞪着金生水,边走向石门。只见门边墙壁有一个小洞,那黄鬼仙向小洞吐出一星沫子,那门竟轰轰隆隆打开了。此时,金生水马上冲了上去,一招直攻向黄鬼仙的门面。黄鬼仙又是屁股一撅,放出一个呼啸响屁,一时黄烟滚滚,恶臭盈堂。混乱之间,五人耳边响起了黄鬼仙的声音‘道貌岸然之人,如果别人死劲瞪你,你会不会挖了人家眼珠子呀!’待黄烟散去,黄鬼仙竟已然不见了。那金生水只能气得跺地,无处可泄。自此,陆载一行人顺利通过正邪第一门——小正邪。”

白华听罢,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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