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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未歇,朝会未散。
请旨出京的年轻观星楼主没心思在与他八字不合的保和殿上多做停留,带着心头些许遗憾朝龙椅方向敷衍拱手,转过身微一停顿,在百官注视中,咧嘴朝首辅杨公做了个不符合身份的轻佻鬼脸,径自迈步朝殿外走去,来时孤单,去时洒脱。
保和殿大门的门槛高有两尺,常被民间百姓称作是锦鲤化龙的龙门,走到此处,陈无双有意放慢脚步,静静站在文官队列最末尾处的萧静岚斜倚着殿门微闭双眼,呼吸匀称悠长,像是恃宠而骄神游物外,少年欲言又止,终于一步跨出朝堂,门外就是天大地大的江湖。
十一品凌虚境剑修的用武之地,该在雍州北境,该在南疆剑山,总之不该在兵部衙门。
陈无双走出保和殿的一刹那,再不压抑胸中蓬勃剑意,痛痛快快大笑几声,气势恢宏的剑意挟着漫天雨水倒卷而上,从檐角瓦沿坠落而成的石阶积水,竟重新化作点点浑浊雨滴,在一众亲军侍卫和太监们惊异的目光里,自下而上朝云层义无反顾冲去。
身穿蟒袍的少年浑不在意一手造就的异相,一步一阶拾级而下,顺着汉白玉石铺就的御道,穿过朝会之前百官静默恭候天子的广场,笑吟吟走出宫门大开的皇城,撑着伞的大寒像是早就料到楼主大人会第一个出宫,早把那驾正三品以下官员见之当退避行礼的马车等在门口。
这种该死的天气,官场上品级森严的尊卑规矩就越发显得尤为重要,各府邸的车夫们猜不到今日朝会自家主子会受赏还是受罚,若是没眼力劲让贵人在雨中多等片刻,兴许就会被迁怒,但再怎么也不敢逾越不成明文的种种规矩,按理说,首辅杨公家的马车该排在宫门外第一位,但镇国公府上的叼着狗尾巴草的车夫实在太过霸道,要不是有亲军侍卫怒目瞪着,恐怕他敢把马车赶到保和殿等着。
没等看见陈无双的身影,大寒就感觉到一股滔天剑意正从宫城里缓缓朝外移动,而且似乎在逐渐衰弱,这位死士的右手松开缰绳,立刻面色不善地攥住剑柄,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要是公子爷真在宫城里跟人动手落了下风,即便宫门之内是万军埋伏的龙潭虎穴,也只好咬着牙闯一闯了。
大寒的手刚搭上剑柄时,身负把守宫门重任的侍卫头领就察觉到了紧张气氛,默不作声朝身周几人丢了个眼色,悄然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与其他训练有素的侍卫隐隐站成一个半圆形阵势,天子亲军不是奉行单打独斗的江湖修士,只要是胆敢冒犯天家威严的逆贼,管他是五境高人还是司天监的三境剑修,一律没有什么公平和道理好讲,一拥而上迅速围杀。
排在镇国公府马车之后的自然是首辅大人府上的马车,那位看似歪着头打盹的车夫微不可查皱了皱眉,缠在手腕上的缰绳稍微一紧,约束着日久通灵的马匹朝后退了数步,眼下气氛虽然没到剑拔弩张的份上,可真要是有人在宫门处跟天子亲军交手,这种热闹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京都里的水当属宫城最浑,有些连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半生的杨公都不愿意去蹚,躲着些才好。
就在那位侍卫头领暗自思量,推演需要付出几条性命代价才能斩杀司天监三境剑修的时候,却见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车夫把手从剑柄上挪开,脸上也有了轻松笑意,侍卫头领生怕其中有诈,反倒更不敢放松警惕,迟疑着皱眉再次后退两步,刚要回头去看,就听见身后竟然有人哼着小曲走进门洞。
雨声喧哗,声响传到空旷拱顶门洞里更是嘈杂,再加上一众亲军侍卫的注意力都放在随时可能拔剑出手的大寒身上,居然没有察觉到后面何时多了一个人,光看今日百官上朝之前的气势,就知道每月一次的大朝会不可能这么快就散朝,瞳孔瞬间缩成针眼的侍卫头领骇然扭过头去看,穿着一袭侯爵品秩黑色团龙蟒袍的少年笑意浅淡,负手闲庭信步。
陈无双嘴里哼着的小曲不是流香江上有名的思无邪或下扬州,而是那天在萧静岚离去的花船上,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请年老琴师弹奏过的曲子,久在烟花之地脂粉堆里耳濡目染而粗通音律的观星楼主只记得其中意境最深的一段,曲调之中原本不太明显的愁绪混着门洞里的回音,连大寒都能听出其中伤怀。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直到陈无双撩起蟒袍衣摆跨上马车,伸手问大寒要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让亲军侍卫听着心里有些不踏实的曲调哼唱才停下,观星楼主一言不发探身钻进车厢垂下门帘,那名让侍卫头领如临大敌的倨傲三境剑修才哼了一声,歪头将伞柄夹在脖颈处,斜着脸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拽着缰绳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首辅杨公府上的车夫看清这一幕,压低伞沿,自言自语轻笑道:“年轻真好。”
大寒跟二十四剑侍中的其他人一样,都是自幼父母双亡被司天监养大的孤儿,在十六岁之前心无挂碍只知道练剑,其实能在他这样的年纪修成六品且四境有望的修为,跟各门各派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没法比,但已经算是极为出众的了不起天资,只是尝过女人胸前风情后难免在剑道上有所懈怠,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事情,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这位死士虽出身于司天监,却对朝堂和官场上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见自家公子爷安然无恙,连问一问保和殿朝会上发生什么事的兴趣都没有,不紧不慢赶着马车往南走,大雨挡不住京都城的繁华景象,该热闹的坊市还是热闹,不再担心陈无双安危的大寒甚至有闲心,停车掏钱在路旁雨棚下的摊位上买了个面具。
额青腮红,獠牙外翻,赚了几文柴米钱的摊主好心解释说,这是阴曹索命鬼的模样,凶煞的很,放在家里能辟邪,寻常鬼祟不敢靠近,大寒戴在脸上招摇过市,即便没有马车上镇国公府的印徽也无妨,这回索性连活人也不敢靠近。
车厢里的陈无双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扔出一袋散碎银子,饶有兴趣道:“下雨天出摊做生意不容易,都是为了挣口饭养活老小,拿这些银子去,把刚才摊儿上的面具都买回来。”
戴着索命鬼面具的大寒微微一愣,随即将马车吁停在路边,毫不客气将银子揣进怀里,声音有些沉闷道:“哪用得着这么些银子,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陈无双嗯了一声,右手一翻,四师叔陈季淳所赠的那颗棋子赫然出现,五指灵巧依次律动,一黑一白就开始在他手指间眼花缭乱地翻飞,好似阴阳相生,老阳生少阴,老阴生少阳,不破不立,有嫩绿新芽生于千年老树斑驳树皮缝隙。
让本该在雍州北境杀敌的三境剑修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大材小用,有这么一身傲人本事的年轻人哪怕是在人杰地灵的京都也不容小觑,哪家显赫门阀能招揽到这等人才都值得庆贺,尤其是崇尚诗书传家的清贵文官府邸,缺什么就想着补什么,一向最舍得花重金在江湖上寻觅招徕本事不俗的年轻散修。
一来是那些岁数不大的江湖子弟眼皮子浅,略施恩惠手段就能收买人心,再者是府上有修士,既可以让旁人不敢轻视,也好藏在背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隐晦事情,所以大寒要是没有司天监二十四剑侍的身份,在京都城中早就是跟流香江花魁一样炙手可热的角色,甚至可以有良禽择木而栖的待价而沽。
但此时揣着银子去买面具的大寒丝毫不觉得委屈,二十四剑侍中个个都是为司天监死而无怨的死士,自家公子爷是观星楼主,随意一句话在他眼中看来,都比明黄色绣着双龙戏珠的圣旨管用,嬉皮笑脸地在摊位前讨价还价,要是那摊主知道这人刚才险些就要仗剑闯了宫城,恐怕他不戴那索命鬼的面具也会吓得双腿酸软。
买空了那个摊位上所有的面具也没花出去多少银子,大寒吃下嘴里的东西可不肯再吐出来,光明磊落地将剩余银两据为己有,想着下回出门得给小核桃买些脂粉,女人嘛,不就在乎脸蛋好不好看身上香不香,讨她欢心不算难事。
以陈无双跟黄白之物不共戴天的败家性情,压根不把那袋银子放在眼里,在大寒抱进车厢里的近百面具中随意挑挑拣拣,其中以面目狰狞骇人的恶鬼形象居多,倒也有按照江湖传闻中凶兽的模样画出来的虎豹豺狼,少年找到一张不见五官的惨白面具,拿在手中轻声笑道:“没脸没皮,这个得送给穷酸书生。”
马车走到镇国公府门前时,这场从朝会之前就淅淅沥沥的雨总算停下,灰云也有了开始散去的迹象,天边高挂一道绚丽彩虹,大寒却没有收起伞,稍一犹豫就一甩缰绳,驾车作势要从正门长驱直入,出门时自家公子爷是司天监唯一嫡传弟子,回府时已经是朝堂所承认的观星楼主,当然要走中门。
陈无双却并不打算在自家门前耀武扬威,只拿了那张惨白面具在手上,将其他的一股脑收进储物玉佩,出声让大寒停下马车,弯腰走出车厢在一对威武石雕麒麟前站了片刻,笑道:“你还是从侧门回府,去祠堂告诉我三师叔一声,就说咱家四爷散朝以后会来,我提前去观星楼上等他们。”
大寒答应一声,刚掉转马头准备绕到侧门,又听见陈无双嘱咐道:“你不要走远,我有事交代你跟钱兴去办,见过三爷以后来观星楼找我。”
马车吱悠吱悠走远,陈无双走到左侧麒麟石像旁边,这两座雕像都极为高大,其底座就近乎与少年胸膛平齐,伸手放在雄麒麟脚下踏着的天书上,有些出神,这座天下实在太大了,江湖之深庙堂之高,辽阔不输大周十四州的漠北苦寒,孕育无数凶兽的南疆十万大山,还有茫茫不知尽头的东海南海,大到司天监像是一个扬臂挡车的螳螂。
少年肩头上,一边是百花山庄,一边是镇国公府,全部丢进这座天下,也未必能砸出多大的水花,当年十二品剑修李向何等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硬生生以手中长剑、麾下雄师压服了世上所有桀骜,连传承数千年经久不衰的道家祖庭都捏着鼻子认了栽,一千三百年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样子。
春秋迭转,哪有常开不败的牡丹。
镇国公府四个字底下,于左近无人处沉沉叹息。
去年出京,见识了八百里洞庭上的大风大浪,也曾在云澜江上剑气断流,可惜同行的谷雨一去不回,这次出京,陈无双心中感慨万千,最见不得身边人转身就是此生永别。
此去凉州,必然是要分生死的,少年气运加身,谢逸尘则自认为天命所归,这是观星楼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一场,陈无双呼出一口浊气,如果是自己死在凉州的话,世上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下一任观星楼主了,大周倾塌之前,司天监首当其冲。
甩了甩头,陈无双换上一张笑脸,推开大门,拿着那张面具走向七层观星楼。
最先听见大门响动的老管家匆匆迎上前,看见面带笑意的陈无双神情轻松,这才把从天光不亮的寅时开始就绷紧的那根心弦松弛下来,“陈家列祖列宗护佑,公子平安无事便是万千之喜,老朽这就让膳房安排一桌酒菜来,今日天气凉爽,就摆在水潭边可好?”
朝会之后再用膳,是京都各家门庭不约而同的规矩,原因其一是文武百官寅时就得到达宫门处,时间没宽裕到细细用早膳的程度,其二则是因为保和殿上群臣拘谨,生怕肚腹不舒服时君前出丑,故而尽管明知道一月一次的大朝会耗时颇久,也不会出门前在府上用膳,年老些的臣子大多会在进殿上朝之前含一片人参在嘴里。
老管家特意提前给头一次上朝的陈无双备了上好的人参,细细洗干净了切成薄片,可身怀四境修为的少年却道谢婉拒,以他的修为但凡体内有真气运转,虽说达不到道家有为修士餐风饮露的通玄辟谷境界,但三两天水米不进也不打紧,摆摆手笑道:“在朝堂上没使多少力气,不急着吃饭。”
算是看着陈无双长大的老管家深知自家这位公子爷脾性,最不喜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也不再出言多劝,只跟在他身后缓缓往前走,看着少年身上一千余年来司天监从未有过的黑色蟒袍,眼角竟然有些湿润,感慨着唏嘘道:“公子相貌生得俊朗,穿上蟒袍玉树临风,老朽记得当年老公爷第一次穿蟒袍时,可不如公子好看。”
陈无双心里一动,好奇道:“我师伯承袭爵位那年,多大?”
老管家没有任何思索和迟疑,自然而然地脱口答道:“像咱们陈家这种门庭,都成家很晚,老公爷二十六岁那年才娶了夫人进门,同年接掌了观星楼,先帝下旨令老公爷承袭爵位,老朽还记得那天咱们府上热闹的很,大半个朝堂都来观礼,前任首辅程公亲笔留了墨宝致贺,几位大学时、六部尚书一个都不少,皇室宗亲也有人到,二爷还私下里扯着老朽说笑,说老公爷穿着白衣做喜事,一晃这就几十年了,公子啊,咱们陈家···”
说到最后几个字,老管家声音里明显有了哽咽哭腔。
当年镇国公府里住满了人,多少在外头威风八面的司天监白衣修士,在府上见着这位深受两任楼主信重的老管家都执礼甚恭,可如今时过境迁,偌大一座司天监,二十四剑侍里只见大寒和小满,一万玉龙卫只留下孤零零枯守祠堂的陈叔愚,水潭里的锦鲤都换过一茬,也不见那些熟悉的脸孔回来。
陈无双伸手扶着老管家手臂,柔声道:“您老放心,只要我还活着,陈家就还是那个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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