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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熹二年早春,冰雪尚未消融,朔北草原也依然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直至这日风止雪息,和煦的阳光重又洒在人身上,方才终于驱走了一丝寒意。
牧民家的畜群纷纷自避风的山坳中钻了出来,用蹄子在雪下刨些草根出来,美滋滋地咀嚼着。鹉哥儿也带着甯月写给将炎的回信,乘着新年的第一场南风,重新飞回了雁落原。
然而,眼下正将书信从竹筒之中取出的人,却并非是黑瞳少年,而是牧云部的公主图娅。
“古恩吉,这封信上——写的可是南人文字?是谁千里迢迢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正在帐中准备早膳的乌仁好奇地凑上前来,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
“就是当年暮庐城中的那个红头发的姑娘,阿嬷你应当见过的。”
狄人少女应道,脸上却未带半点笑容。
“哦,你说她啊!你们俩啥时候还会相互通信了?倒是这鸟儿,当真漂亮。”
乌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发觉面前的图娅面色阴沉,说连话的声音都压得低了些:“只是这封信,并不是写给我的……”
“不是写给公主的?我记得那时红头发的姑娘同大合罕倒很是亲近,莫非——”
反应有些迟钝的婆子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巴掌。谁知她话音未落,却见公主将手中的书帛团作了一团,竟是丢入帐中的篝火中,任由其烧成了一堆焦黑的灰烬。
“古恩吉,你这样做又是何苦?如此,并不能留不住大合罕的心啊!”
见乌仁来劝自己,图娅却是摇了摇头:
“我此举并非是想让将炎能忘了那个红头发的姑娘。”
“那又是为何?”婆子不解地问。
“接下来的几个月,将是牧云部,乃至所有草原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大合罕需得全力以赴,方可有取胜的希望,不能让他有一丝的分神。况且,若是不能尽快解除来自御北的威胁,不能活着看到春暖花开的那天,就算将炎他知道那个姑娘现在何处,也只能是平添几分烦恼罢了!”
“可公主不会不明白,此事若是让大合罕得知——”
“我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今日这件事情,便只有我同阿嬷知道,绝不要透露给第三个人!”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啊。若是那个南人姑娘仍不断地写信送来,大合罕他终有一日会发现的!”
“如今,我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图娅十分痛苦地闭上双眼,却是不想再听乌仁继续说下去。她将目光投向帐外的那片草原,一呼一吸之间,忧心如焚——
帐外那遍布着牛羊的雪原尽头,隐约出现了数千名披甲戴胄的重甲骑兵。骑士中的绝大部分,皆是新近才通过选拔,披挂上铁重山铠甲的牧民。在将炎的指挥下,这支方才成军不久的重甲骑兵正于雪地中辟出了一片巨大的圆。圆形的中央,则是分列两队,每队千余人的两支队伍。
骑士们手中高举着木质马刀与长枪,驾着各自的战马列出了两道有利于冲锋的长阵。在双方长阵的后方,则分别竖有一青一白的两面旗帜。只要任意一方成功夺下了对方的旗帜,便可宣告胜利。
眼下,将炎正骑在乌宸背上,立于执青旗的那支队伍正前,长刀点地,双目流光。忽然,他将手中的啸天陌高举过顶,过人的膂力让沉重的陌刀好似一根直刺天穹的钢针般竖立起来,却是纹丝未晃。
随着少年的一番动作,阵中战鼓也旋即擂响,急促的鼓点,恍若平地惊雷。
“记住我此前教给你们的阵法,也记住你们各自身旁的人!在战场上,便只有你们手中的马刀与身边的同袍,能让你们活着回来!”
少年高声喝着,忽将手中的长刀劈斩而下。原本用来鼓舞士气的鼓点也立刻止息,取而代之的则是两场一短,振聋发聩的号角声。
与此同时,将炎身后的铁重山也跟随着他气势汹汹地迈步向前冲去。骑手们努力用手中的缰绳控制着马匹脚下的步伐,让坐骑能够维持住此前列出的那道整齐的阵型。
草原人行军本不用鼓点,但此时将炎把自己跟随向百里所学的兵法加以改良,不仅能够让这些原本毫无章法可言的骑兵根据鼓点掌握前行的速度,更是将草原人所熟悉的牛角号发挥到了极致。
朔北地势平坦,呼啸的风声不仅会带来令人恐惧的霜冻雨雪,更是时常盖过尝试着穿透它的一切声响。可即便如此,利用牛角为号的草原人,即便在漫天风雪的时候,也能准确寻到自己身边的同伴。而在这唯一能够穿透风声的号角声中,将炎又加入了鼓点的节奏,令本就头戴胄盔,高速行进中的骑兵,也可以准确地听见凭借人声所无法传达的复杂指令,从而迅速进行阵型的变换。
骑军冲出约五百步时,又听见三声短促的号声传来。原本的一字长蛇的两翼渐渐后移,竟是化为了一支射入敌军阵中的利箭,而将炎,则是箭尖上那一点最为致命的尖锋。
两支队伍瞬间冲撞在一起。将炎的忽然变阵,明显令对手的指挥应接不暇起来。飞速突进的骑军瞬间便直插对方阵中,眼见那面白色的旗帜已经唾手可得。
然而,已经占据了上风的骑兵们却突然开始乱了阵脚。他们不再依照着此前的阵型一同朝旗帜的方向继续突进,而是挥舞起手中的刀枪,与身旁掠过的敌手们厮杀在了一起。
在铁重山厚厚的甲胄前,木质刀枪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杀伤。但这却明显令马队的前进速度慢了下来,原本整齐划一的阵型也瞬间变得七零八落,化作一盘散沙。
“不要停,跟上我的速度!”
将炎回头冲着胡乱厮杀的骑兵们高声吼道,但声音根本未能传出多远,便被淹没在了风声里。然而他却并没有勒转马头加入身后的厮杀,反倒用双腿猛地夹紧了乌宸的腹侧,压低身形,继续加速前进,前进!
不等对面严阵以待的守旗军士反应过来,黑瞳少年便已驾着坐骑飞身穿过了他们布下的防线。对方当即带紧缰绳想要去追,然而在乌宸的速度面前,任何追赶都是徒劳。
只听一声脆响,将炎用啸天陌将白旗的旗杆拦腰截断。他将半截断旗高举过头,看着身后追来的骑兵勒停了战马,脸上带着无尽的失落与不甘。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年轻的合罕却是将手中的旗帜狠狠掷在了地上。原本欢声雷动的胜利一方不知此举究竟是何意,忽见少年怒目圆瞪,登时哑然失声。
将炎立身马上,用尽浑身力气于风中斥责起来:“诸位以为这样便是胜了?其实我们早已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大合罕,输的明明就是他们啊!”
“是啊,你不是已经夺下了对方的旗吗?”
阵中之中有军士不解地问道,语气间还带着明显的不服。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年纪已是这位南人和罕的两倍,然而随着将炎凌厉的眼神在其身上依次扫过,却还是被当场吓得不敢再多嘴。
“无论多厚的甲胄,也终有被利器攻破的一天。能让铁重山克敌致胜的法门,唯有共同进退,戮力制敌。然而你们方才的所作所为,则是将一只原本坚硬的拳头,拆散成一折即断的手指!若是真的对阵,如今我们恐怕早已被敌军分割包抄,逐一击破了!御北的军力,远非一身铠甲同一柄马刀便可以轻易抵挡。想要对付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到令行禁止!回到各自阵中,将刚才的锋矢变换再来过!”
勇将麾下无弱旅,经合罕一番训斥,令原本高傲的铁重山们纷纷垂下了脑袋,但人人的胸中却都憋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待列好了阵势,便再次展开了新一轮的攻防战。
看着渐渐成型的对阵操演,将炎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而跟随其立于阵旁观战的元逖,也趁此机会走上前来,拱手行了个标准的朔狄军礼:
“若是大合罕能早点来这草原,或许牧云部今日的处境已截然不同。”
将炎转过头来,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番话而感到高兴:“老将军过誉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这话里别有深意?”
“大合罕洞察秋毫,老臣确实有些话要同你说。只不过,眼下此处并不合适,不如随老臣一齐,向更远的南边走走?”
听闻此言,黑瞳少年立刻意识到对方如此谨慎,接下来要说的定同御北有关,当即点了点头。二人打马径直出营,又行了两三里路,待已看不清身后林立的帐房,将炎方才开口又问:
“老将军,是不是前线边境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身着白铁铠的老将军点了点头,也渐渐带紧了手中缰绳,同少年并肩而行:
“大合罕所猜不差。据派出的斥候来报,御北骑军已大举北进,恐怕是想赶在冬雪消融之前渡过销金河。此前我担心影响军心,故而才会邀请合罕南行,一同去亲眼看看。”
听闻此言后,将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几下乌宸的脖颈,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很快,一队元逖早已安排好的护卫也同二人合流一处。数人数马疾驰向南,每个人脸上的肌肉却都是紧绷的。
“老将军,你觉得此次我们同御北交战,能得几成胜算?”终于,还是将炎率先打破了沉默。
“合罕可知,那乞纥煵率众逃回屏东戈壁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并行向前的老者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黑瞳少年摇了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了答非所问的对方。元逖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乞纥煵命所有治下牧民,不得再将任何一匹屏东马交给牧云部。而石镜海以南的大片草场,如今也被他封锁起来,终日有重兵逡巡。若是雁落原上的春草再不发芽,我部的牲畜马匹,很快便将陷入无草可食的境地。”
“斡马部前些日子不是还递来了修好的文书?”
“大合罕你也知道,这朔北草原,想要做天合罕的人远非少数。而今他乞纥煵虽表面臣服,却是始终怀有二心。不仅是斡马一部,青兹、绰罗也都是一样。”
“想要坐山观虎斗,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么?”
将炎鼻子里重重一哼,却也明白了元逖这番话中的深意——而今于朔狄五部而言,最大的敌人并非单单来自南方的御北,更加源自猜忌、争斗、厮杀了多年的内部。既然无法请各部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那么便只有靠牧云部自己,靠他亲自赢下眼前这场几乎不可能赢的大战了。”
黑瞳少年的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然而就在他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退敌之策时,却远远地看见地平线下一支几乎融入那皑皑白雪之中的庞大队伍,正如一条蜷曲的银白色巨蟒,在起伏不定的草原上蛇行着。
“是飒雪骑!昨日方才得知他们大军集结于销金河以南,今日便已到了这里!”
元逖似乎也没能料到,敌军行进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将炎却似乎不再为己方所处的劣势而感到任何不安,反倒扭头去问对方:“老将军,即将同自己的故国开战,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丁点犹豫?”
“心之所向,便是故土。老臣当初随恪尊夫人北上牧云,便已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她同她的骨肉。自那时起,我便不再是一个御北人了。”
“不再是御北人了么……”
将炎口中喃喃重复着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他虽早已习惯了这片草原上的生活,却始终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让自己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忘却自己来自何方。他更明白战事若起,则意味着自己将同那个曾经称作故土的王朝彻底决裂。此时此刻,甚至连他本人都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站在何人的立场,又是为了何人而战。
黑瞳少年转过头去,看着天边那由白雪中露出深黑色山尖的藏刀岭,渐渐陷入了沉默。但有些事,唯有真正去做时,方能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