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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服用完汤药,沈妙就沉沉的睡了过去,许是睡得太多,第二日便早早的醒来了。
屋里只她一人,借着外头微微的亮光,点亮了油灯,简单梳洗一番,去了隔壁的房间。
晋王仍旧昏迷着,沈妙伸手探了探,没有发烧,口鼻也还有微弱的呼吸。
沈妙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手依旧俊美,却再没有曾经的温度,不能再轻松的抱起她,也无法握着她弹琴书写。
她叹了口气,心头的愧疚渐渐累积,最终积攒成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小声的啜泣。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懊悔中,却没发现握住的那只手在颤动。
晋王虽是昏睡着,但意识还在,他能感觉到边上有人在哭泣,很小声很小声,似乎很怕吵着了对方,却又那么悲伤,一抽一抽的,真叫他担忧那人哭得喘不过气。
冰凉凉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上,刺激着他的情绪。
慢慢的,他觉得这些声音有些熟悉,像是他放在心间的那个小丫头。
这丫头怎么又哭了呢?真是小哭包。
他睁开眼,缓缓起身,想要去擦干那丫头的泪珠。
“别哭了,当心哭坏眼睛。”
嗯?
沈妙猛地止住哭声,惊喜的望向床上之人,“王爷!您醒了!”
“嗯,我醒了。”晋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这段时间叫你担心受怕了。”
沈妙摇摇头,“只要王爷能醒来,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晋王心中十分欣慰,只觉周身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将头靠在沈妙的肩膀上,闻着她发丝间传来的芳香,神色舒缓,带着几分迷恋。
“妙妙为何不点灯?这屋子的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你。”
嗯?!
沈妙将屋子再度打量了一遍,虽说外头的天色还未大亮,但已经有了熹光,况且桌上的油灯也亮着啊。
“王爷?”
沈妙轻轻推开他,拉出距离,再仔细瞧他的眼睛。
晋王的眼睛,好像没有聚焦!
难道…难道说,王爷他瞎了吗!
沈妙的心好似一下被人拽紧,她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秉住了。
长久的沉默,叫晋王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妙妙,你怎么不说话?”
沈妙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字。
叫她说什么呢?
喉咙从未这样的疼过,又好像有人在她面前放了一个洋葱,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妙妙,你说话啊!”
晋王心头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屋里是不是点着灯的?”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迫切和恐慌。
“王爷…”
沈妙这一出声,就泄了底,那浓浓的难过完全遮掩不住。
“我瞎了?”
“我竟然瞎了吗?”
晋王完全不能相信,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跑下来。
“我不信,我要出去,我要去看外面的艳阳天。”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就被面前的桌子绊倒。
“不,不可能。”
他站起来又走了一步,再度被板凳绊倒。
这一次,他没能再立马站起来,而是怔怔地坐在地上,双手覆在面前哆嗦着,良久发出一阵悲凉的笑声。
“我真的瞎了,我瞎了。”
“本王竟然成了瞎子。”
他颓然的躺在地上,脸上默默淌着泪珠。
他哭得无声而又压抑。
历朝历代,可有哪一位君王是瞎子、是残疾?
没有,一个都没有。
如今的局势,纵然他有三皇五帝之才干,也只是枉然。
他的雄心抱负,他的文治武功,他的一腔热血,全都转瞬成空。
“呕”
他忽地吐出一口血。
连老天都觉得他配不上,对吗?继成了瞎子后,连五脏六腑也破碎了。
这一口血,着实震慑到了沈妙。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晋王的遭遇,也无法感受,可那口悲痛到极致呕出的血,却是叫她切身明白了晋王心中的苦痛。
她上前紧紧抱住晋王,哭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我当初没有提议外出,便不会有此遭祸事,王爷也不必蒙此大难。”
晋王扯了扯嘴角,想要安抚沈妙,却挤不出一个笑意,只能干巴巴的说“与你有何干系,是我安排这皇庄的。”
许是他命里终究有这一场劫难罢。
他忍不住自嘲,“如今我这一介废物,倒是牵连了你们……”
沈妙打断他,“王爷!您胡说些什么!”
晋王的声音里毫无生气,似有了寻死的念头。
“您想干什么?难道您打算就此一蹶不振吗?”
晋王反问她“那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他不想凶她,可他的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说罢,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
黑黝黝的眼睛,充满了茫然,又泛着冷光,那是心灰意冷的冷。
不,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的眼睛向来是明亮有神,或是神采飞扬,或是深情款款,不应该是这样的死寂。
沈妙先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然后一把捏住晋王的双肩,“不,王爷,我们还有机会。”
“我曾经在地方风俗志上看过一则轶事,说有一位举人会试之前甩了一跤,起来后双目失明,后经过郎中诊治,双眼复明,他再度参加会试,进了殿试得了二榜进士,成为一方父母官。”
“当真?竟有此事!”
晋王彷佛落水的人无意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你在何处见到这则杂谈?是哪一朝的人?那郎中如何诊治的?”
这故事不过是沈妙杜撰出来的,她只是希望晋王不要这么快自暴自弃,怎么也得让京城里的御医瞧过了再做决定吧。
哪怕最后诊治结果仍旧不理想的,但有了时间的消磨,相信以晋王的心智,也是能慢慢接受的。
但眼下,她还需想办法好生稳住他。
“确有此事,待回府我就将那书找出来,念于王爷听。如今王爷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子,待李公公找到咱们,咱们回了京城再请名医诊治,定能复明的。”
“对,妙妙说得极是。”得到肯定回复后,晋王信心大增,精神气也在陡然间恢复,“那人不过一个寻常举子,又能寻到什么神医不成?京城医术高明的大夫多得是,定能叫本王恢复如初。”
“对吧,妙妙?”
他紧紧的抓住沈妙的手,想要从她那里获得支持和勇气。
沈妙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是的,御医们定能帮助到王爷。”
晋王被扶回床上,大悲大喜之下,本就耗费精神,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晋王便又有些犯困。
但他不肯独自睡下,掀起一角被子,“妙妙,你上来,你来陪着我。”
“好。”
晋王握住沈妙的手,将它们放到胸口前。
在这个黑漆漆的世界里,唯有闻到她的气息,才能叫他感到安心。
悬崖下方三十里,官兵们牵着的猎犬四处搜寻。
一阵山风吹过来,赵琛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他转头看向瘸着腿的李得福,“李公公,你要不还是回去吧,你这伤势再拖下去,只怕日后就治不好了。”
李得福熬了三夜,眼睛红得跟蝙蝠一样,“若是能找到王爷,舍了老奴这一条腿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继续在崎岖的山石间扒拉着。
“汪汪汪~”
忽然猎犬狂叫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士兵的声音兴奋的叫到。
赵琛立马跑过去,“在哪呢?”
那人指着地上的衣角碎片,“六殿下,这一角布料正是晋王殿下当日穿过的外袍。”
赵琛捡起它,越发熟悉,这是块蜀锦,上头的暗纹正是皇子专用的淡金线绣制的。
他精神大振,“继续找!大伙加油,找到晋王者,赏赐黄金百两,职位晋升三级!”
众人听到这番话,也越发有干劲。
终于,到了中午,在猎犬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大榕村。
沈妙陪晋王睡了一个多时辰,起来后重新洗漱,又刚给晋王换了脸上的药,正打算谢谢,就听见花大嫂急匆匆的跑进来。
“夫人,外头来了好多官兵,他们是不是来找你们的呀?”
花大嫂心头也紧张,原以为这对夫妻顶多是富商,却不曾想还跟官兵又了干系。若是达官贵人还好,要是什么通缉犯,那可就糟了。
沈妙跑到窗口前一瞧,一下就看到了一瘸一跛的李得福,心头大喜,她从未觉得李得福长得如此眉清目秀过,叫人瞧着就欢喜。
“花大嫂且放心吧,来人正是我家的家仆。”
花大嫂放了心,又看了一眼外头那群官兵,心中暗叹也不知晓这对夫妻是何等贵人,竟然出动这么多官爷。
她又觉得自己走运,施恩于他们,也庆幸先前没有起坏心思。
沈妙欢喜的通知了晋王这个好消息,替他好生梳洗一番,等着他们找来。
晋王忽然道“妙妙,我的眼睛,能不能瞒着他们?”
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个瞎子,哪怕只是一时的瞎子。
但他也明白,隐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都听王爷的。”
晋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选择坦白。
也许他这一时的示弱,反倒更能瞧清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既然已经遭了这番磨难,那总不能平白受苦,总要利用这个弱势为自己谋划些东西。
晋王的理智随着情绪的平复,逐渐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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